谢漾将凌思菁带回候府安葬后,因郁气不出反倒大病一场,待病愈后整个人要比以前瘦一大圈,看上去病怏怏的,性子要比往常沉闷的多。
重新回到学堂,入耳的是韩野的嘲讽。
“哟,这不是谢大小姐吗?身子这么弱干嘛还来学堂,若是再一不小心丢了性命岂不是亏大了?”韩野半靠在木桌上讥笑道。
她没理会,径直走到自己所坐之位。
韩野见状后跟着走到她面前,手掌撑于她的木桌上,“不知谢大小姐可曾见过我府上的婢女?哎呀说来也奇怪,我先前丢到府外的尸体竟然不翼而飞了,本来我还想着过段时间替她好生埋葬呢,如今倒挺可惜的。”
“谢大小姐你认为呢?是不是也觉得可……”
只听“咚”的一声,他被谢漾推倒。
“妖、妖术?她不是人!”
谢漾不记得当时自己的情绪如何,也听不清周围人在说些什么话,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希望韩野就此消失于世。
压制已久的郁气最终得以爆发于此,在那刻她只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当然在最后她没将他直接杀死,她想过与其让他轻松死去,倒不如让他活着的每日都受尽折磨。
那日之事很快传开,原以为她能瞒住阿娘几日,结果根本不出一日她便就已知晓,还为此罚她至佛堂禁足一个月。
平日里对她疼惜的不得了,恨不得将世间最好的东西都送于她,眼下因她伤了韩野而罚她,足以可见阿娘当时是有多生气。
那时的她却没明白阿娘的良苦用心,她还为此与她置气,阿娘这样做可全都是为了能保护好她。
后来被关了不足几日,阿娘便将她放出,将她送到马车上,“阿漾乖,拿上这些到你师父那里。”
“阿娘你不气了吗?”
“不气了,你是阿娘的心头宝,阿娘又怎会生你气。等你到师父那边,切记不可再像之前乱来。你师父那里不及府内,尤其是在吃穿分面,要是不适应的话你可以写信给娘……”她拉着谢漾的细细交代着。
“阿娘不和我去吗?”
“府内积事繁多还等着阿娘处理,阿漾乖先过去,要是阿娘腾出时间定会过去。”她说完便背过身子,狠心让车夫驾马而去。
世事难料,谁又能想到这会是她们最后一别。
是她害死了阿娘和阿爹,还害死了那么多条无辜性命。
她恨自己,更恨拥有这非人非鬼的灵力。
“师父,我是不是真如他们所言是个妖女?”谢漾不禁悲凉地问道,她已然分不清此刻是真还是假。
“阿漾,不可胡说。你身上的灵力乃是受到上天恩赐,是不可多得的幸事,将来必会造福于百姓。”
谢漾听后却是苍凉一笑,“是吗?那为何我还会因此害死他们?”
她朝后退去,忽然石桥崩塌,她一脚踏空整个人掉入水中。
“你活着就只会害人,将来会有越来越多的死于你手中,你倒不如就此死去,你难道还想再让更多无辜之人付之生命?”
“只要你死去,所有的百姓便都会感谢于你。”
脑中突然闪出声音,谢漾原本还为之挣扎,听了后索性闭上双眼。
是啊,与其那样,不如她死去算了。
“谢漾,你真的甘心于此吗?先前信誓旦旦说誓死守卫城中百姓的不也是你吗?难道这一切你都忘了吗?”
“谢漾,怅鬼未除,峪城的百姓还在等你来救呢。”
好熟悉的声音,是贺祁年吗?
峪城的百姓是无辜的,她还不能死,她要将他们全都救出才对。
可是,身体已经失了力,她再难游上去,身后似乎有双手将她往下压……
“谢漾——”
又是声呼喊,上方有道阴影朝她游过来。她费力睁开眼,是个穿暗卫衣袍的人,他的脸与贺祁年一模一样。
贺七,她记得他是叫这个名字。
她曾失去两段记忆,一段是她年少所经历之事,而另一段则是有关暗卫贺七的过往。
贺七,贺七,他却也是贺祁年,她的小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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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得知侯府遇难之事后,谢漾就好像一直被困在过往似的,终日郁郁寡欢。好几次试图逃回京城,想替他们复仇,但都被师父制止了。
后来是师父不忍看见她如此难过,便将她的记忆封住。
说起来师父不过是个寻常之人,竟有如此大的本事,也难怪不害怕她这样的怪人。
自打她失去记忆后,她便跟着他身后习武练功,在此她还学会如何控制灵力。
原先以为会一直像这样与师父四处游走,可直到边塞传来噩耗,驻守在那的军队不及敌国,已经殃及到临近好几座城中不少百姓,如此下去定然会酿成大祸。
那日,她向往常那样练武,还不足一柱香功夫师父就将她喊去。
“师父脸色好差,可是发生了何事?”昔日与师父相处,他总是面带笑容,今日却板着张脸,眉头紧蹙。
“阿漾,我平日里常教导你遇到难者时应竭尽全力帮他,可眼下百姓性命堪忧,不知你是否愿意出手相助?”
原来师父是为这事而来,都说民为一国之柱,若是失了民那国又何来安然存之,同理国若亡了,城中的百姓只会更加苦难。
她既是千千万万中的一柱,国有难,她自当不能退缩,何况她生来就与旁人不同。许是上天眷顾她,给了她灵力,这也更加坚定她要如师父所教导那样做。
“师父,我自是愿意的。”她伸手放在他的衣袖上轻轻拍之,她知他藏于袖口中的双手定然紧握。
听到她所言,罗昀中紧绷的神色渐渐松懈下来,起身从旁边的紫木柜中取出一把长剑递向她,“这把剑从前跟在身边斩杀过很多恶人,早已有了灵性,今日我便将此给你,城中的百姓就交给你保护了。”
她与师父住的地方是处荒废的府邸,没想到刚推开大门,外面站着许多侍卫,为首的应当是宫里的太监,“谢姑娘,请跟咱家走吧。”
“阿漾,珍重。”师父与她挥别。
只是不等谢漾回以他,就被侍卫推入马车里。许是与师父相处久了,又事事与师父待在一块的缘故,如今离开了她竟有些难过与不舍。
自边窗望去,师父的身影越来越远,她眼睛酸涩的很。
“呐,这个给你。”这时一条干净的手帕自旁边递来。
她这才注意到原来马车上还坐着一人,他穿的衣袍与那些人都不同,襟口和袖口处绣着特制的暗纹,最主要的是面上还戴着黑色面具,正好将他的脸遮住。
“你是?”
“在下贺七,日后便会跟在谢姑娘身边。”他没道明身份,只是简单阐述来意。
“这样啊。”她点了点头。既然与他们同行,想来也是宫内之人。
被他刚才打岔,她再想看眼师父时早已没了踪影,她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坐好,余光中瞥见那双手竟还未收回。
她稍稍偏头打量他,即使从面上看不出什么。
“谢姑娘何不收下它?”他固执极了,非要她将手帕收下才肯罢休。
津城离京城还挺远的,差不多五日才抵达。
待到宫内已是夜里,她本是被入行的宫女带到偏殿休息,岂料她沐浴完没过多久,宫女便过来传话说是皇上现在就要召见她。
大殿上,皇上威严地坐于龙椅,俯视着她。
不知为何,她自入殿起,就莫名不喜眼前的皇上,尤其是当他那双浑浊的眼珠直勾勾看向她时,令她极其不适。
静默了许久,他仍未发话,反倒是站于他身侧不远处的人提醒他才说话,无论是神色还是语气没有一丝波动,如同被提线的木偶般。
真是古怪,方才还不是那样的。想到这,她不免往站着的那人看去,他比贺七的装扮还要夸张些。
宽大的玄袍加身,整个人都缩进其中。戴着同色帷帽??,加以殿内点的灯不多,他的位置偏暗些,根本看不清他到底是长何模样。
“谢姑娘,还不领旨?”这句也是那人说的。
有一瞬间,她像是看见了他的眼睛,然而很快却又什么都不记得。
因战事紧张,她被封为副将,明日便率兵赶往边塞。如此她感觉更诡异了,明明那日在津城可以由太监宣旨,也好过这样来回奔波劳累。
回到偏殿,先前消失一段时间的贺七重新归来,手里提着一个包袱。
“给,拿好。”他将包袱递于她。
见她不解,贺七这才向她解释,“里面装的是治伤的药膏,边塞受伤的将士太多,随行的军医本就少,你又是女子,只怕到时很难顾及你。”
与他相处了好几日,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他说出这么多话来,不免有些震惊。
“你是生病了吗?”她以为是他病了才会导致话多,下意识走近几步,想抬手触碰他的额头,但手指触及到冰凉的面具时她才恍然清醒,他戴着这个她又何能试温度。
此举也让贺七吓一跳,连退好几步,“有劳谢姑娘挂念,在下没病好的很。”他说完就匆匆离去。
“他可真怪。”谢漾半眯眼睛小声道,跟着走到殿门口,手扶在一边,视线追随远去的背影,直至彻底消失无影才转身回殿内。
当夜,月很圆。
谢漾一向认地方,初来宫里很是不适应,躺在床榻上努力尝试入睡,奈何翻来覆去很多次就是没有困意。
睁大眼睛仰望着上方良久,她终是难忍这种感受,索性起身随意披件外衣,走至雕窗边,将稍稍推开。
正值五月中旬,夜风拂面倒也还算清凉。
“师父都一把年纪了,却一直未曾娶妻,不知道还以为他断情绝爱呢,如今我又走了,他眼下身边连个照顾他的人都没有。唉,也不知我离开后师父他一人住的习不习惯?”她抬头仰望明月喃喃说道。
“既然这般担心你师父,不妨等战胜后回去亲自问他便好。”这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那是当然——”她有些分神并未察觉不妥,顺着那个声音随口答道。
等过了一会儿时,她才后知后觉,刚才怎么好像有人在同她说话,视线寻了一圈并未发现他人。
真奇怪,难道是她错觉不成?她抬手抚摸后颈,心里好生郁闷。
谁料,须臾她眼眸低垂,恰巧余光瞥见下方墙边处露出一截衣角。
“贺七?”她试探性喊道。
很快那截衣角动了动,他虽没应声,但也未否认。
“都这么晚了,你怎会还待在这里?”谢漾疑惑地开口问道。她是睡不着才会到窗边闲看外面风景,总不能他也如她一样吧?
她话音落下后沉寂了许久,久到她还以为是他离开了。
耳边传来停于树枝上的雀鸟发出的细小声响,她的内心微动,垂于衣袖里的手下意识抬起将旁边一扇雕窗全部推开。随后探出半个身子,偏头看去时正巧与他半抬的眼眸相撞。
他虽以面具遮脸,可露出的眼睛却亮得很,“谢姑娘你……”
谢漾的身子悬于外面有些难受,调整了好几次才稍微好些,“你这不是在嘛,为何我刚刚同你说话你都未理?”
“对了,你蹲在这里做什么?”她也没等他回应就又问道。
贺七将眼中的惊讶压下,“在下不是都与谢姑娘说过了吗?会跟在你身边的。”
“我是不知你是受谁指示,可即便如此,那也用不着夜里也守在旁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