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破屏障的光明,是天意,更是决心。
下沉终究不是我的归宿,我从海面探出头来,拨云睹日,抓住那根浮木——不足以支撑我的重量,好在能助我漂浮起来。
虽会游泳,茫茫大海之中又怎敢轻举妄动。我注意到太阳的高度,大概为日铺申时,按理说船预期在黄昏之前就能到达,也就是说剩下的路程不是很远了,有近两天的时间,为何会选择在这时推我入海?
是谁已经不要紧了,我需要担心的是我与秋夫人的安危。毕竟还有人在等我,要先好好活下来才是。
后患全都抛之脑后,总之,我得先坚持到港口才行吧。彼时,想尽快与小姐相见的想法满空飞,只是手里紧紧抱住那唯一的"救命稻草",不断地摆动着自己的双腿。
仅仅过了一个小时,那先前营养液带来的精力也耗尽了,远处的轮船隐隐约约显现,快了,我拖着自己疲惫的身体稍作休息了一下,又迫切地上路了。
居诸不息,驽马十驾,却又望尘莫及。途中有饥饿口渴,有晕厥乏力,有意识的埋设,可决心和意志怎么也被海水冲不散。
我不敢等到傍晚,傍晚风很大,只会把我吹得越来越远。
广阔的海面渲染了橙光,何时变得柔软滚烫,抚慰般包裹着我。身体的寒意却依旧明显,若是周围被冻结,怎么也到不了期望的彼岸,那我的时间也会停在此刻,直至海枯石烂。
我死死抓住浮水,眼前模糊了起来。
"不要,我不想死。"
" Love across the sea……"我不经哼唱起小姐喜欢唱的这首英文歌,虽然不明白歌词的意思,但它就是能莫名予我以温暖。
"小姐…我…好想你……"
"小姐,有您的信,是老宅那边寄来的。"管家敲响门。
"进来吧。"门内秋蒲唤道。
拆了信封,映入眼帘的是信纸上稚嫩整齐的字迹,秋蒲不禁勾起唇。
青儿这封信写得倒还是从心,看来今天就能到达,想要对我说些什么话呢,秋蒲有些期待了起来。窗外透入白光照亮卧室,今日明媚的天气,算不算一个好兆头呢?
我透过门缝看到女仆长和父上在交谈着什么,父上手里拿着一根烟,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而女仆长则是挺着个肚子扶着腰站在那里。
"你说,这孩子生出来会怎么样啊?"
"还能哪样,就你那样呗。"
"我是说,她(他)会生活地怎么样。"女仆长顿了一下后面露苦笑道。
"怎么?你还想让我惯她(他)当个小少爷还是阔太太?要是个男娃,我兴许还会考虑将他许给那秋家畜生生的孩子,可要是个女娃,能待在我元家服侍不错了。"
"我就怕小姐不高兴,对她不好。"女仆长懦懦开口。
"什么?"父上暴躁地跳起来,"我元家只养顺从的孩子,不养泼妇,反倒要是你自己的孩子管不好,我就把你们都撵出去!"
"她(他)也是你的孩子啊。"女仆长落下泪来,父上一把扯过她用力地捂上了她的嘴,指着她低吼道:
"闭嘴,死东西。我可没有承认,你也休想将这件事说出去,不然我让你们娘俩儿不得好死。"然后推开她,"滚,别碍着我。"
"啊…"女仆长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溢出了一滩血来。
正在气头上的父上瞥了一眼,冷声哼道"废物!"
"哇,小妹妹好可爱啊。"五岁的我见到了还天真地笑着。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这样了呢?即便再怎么早接触贵族教育,也还是抑制不住内心滋生出的渴望,不断贪婪起来。
自从青儿出现在我的世界里,父上便对我严苛了起来,而我是划分得清界限的,那才不是罪恶。无论何时,能够对我虚寒问暖,知冷知热,她表现出来的无微不至,义无反顾,分明就是我的天仙。
不知君了已见否,但见天下无清白。
船到桥头自然直,活至浓处纱便揭。
我只需要这么一个契机来成全自己的幸福,那绝不会是遥不可及的远方。
所以...
常青啊,我对你也是如梅般渴望呢。
"咳咳咳…"常青猛然睁眼,竟还有光亮透过来。
日入?也就是说才过了一个小时。
"小姐她还在等我!"常青一片空白的脑子突然想到,几乎是弹射起来,还没等她高兴几秒,又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
这是哪儿?风,呼呼地吹着,常青浑身发抖,冷得失去了知觉,有泪光在她眼底闪烁,不会…真的被吹得更远了吧?
心底猛得一震,她才觉得如梦初醒,泪水犹如脚边涨了潮的海水般涌出簌簌流下。
若是真回不去了,那不如肝肠寸断。常青嘴巴张翕着,说不出话来…
偶然间,她听见了轮船的声音——
"呜呜~呜呜~"般鬼哭狼嚎着,她转眼寻去,发现那船离自己不远,不仅如此,它所行驶的方向正对应着帆船的泊口!
常青顿时豁然开朗,抹了眼泪,提着自己发软的双腿反劳为逸大步流星。这个岸应该邻近港口,花不了多长时间就能过去。
因为真挚,于是被天意眷顾。
秋蒲...我上岸了。
毫无意外地到达了港口,决心终抵不过命运,有个人站在那里迎接她,那人很白,身上散发出清冷的气场。
然而天意无懈可击,无悔便成了过错。
常青看着面前站得笔直,却以一种诡谲的姿态歪着头的秋夫人,顿然瞠目结舌,屏息凝滞。
"Get rid of it."
"梆!"一声枪响。
她输给了命运。
层山飞秋蒲,万古藤常青。
夏末秋离冬佳雪,春初赴寻不复归。
"Love across the sea……"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常青怎么还没来,她要说的话还没对我说呢。秋蒲深深地望向窗外。
夏末秋初,秋风轻袭。山中的蒲公英同破碎的心被吹散,而屹立在悬崖边上的那颗常青树仍苍劲地生长着。
追不上了,找不见了,便长眠于故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