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雨敲窗。
密闭的云层遮蔽住了晚月,破旧草帘覆盖在窗牖外,被风吹着哗啦作响。
不见光的屋子里,四周漆黑一片,没有蜡烛,老人隔着被褥轻拍男童脊背哄睡,语气轻缓,话语绵绵。
男童双手扒拉被沿,脑袋歪着好奇发问:“爷爷,你说的引渡人是真的吗?”
稚嫩童音伴随着窗外呼啸的风雨,老人躺在木床外侧,吹胡子瞪眼:“那当然是真的,爷爷什么时候骗过你?”
粗糙的手习惯性摸向下巴,而后在空中一顿。
自己的长胡子,早在几日前就被孙儿趁着午睡给偷剪了,多年的习惯令他如今扑了个空。
“哼——”突兀的声线在黑暗中尤为明显。
黑眸咕噜一转,男童像是没有听到声似得扯开话:“那他就是鬼差咯。”
小小的身体扭动着从被褥里坐起,一身短袖内衫,脊背靠在黄泥石土堆积的墙面,即使在末尾秋夜也不让人觉得冰冷。
“爷爷,他是不是长得比你还老?”
寒风顺着空隙窜进被褥,微薄的温暖在顷刻间消失殆尽,老人此刻正光着膀,在感受到寒冷扑啸那一刻猛地瑟缩起身子。
“哎哟,臭小子是想冻死你爷不成。”宽大的五指化成爪牢牢擒住男童手臂,将人往被里拉,“可不敢乱说话,那可是异仙大人,传闻他啊,长得可俊,可美,就是那天上的个顶个。”
细嫩的皮肤在接触到指尖粗粝那一刻,不适感席卷全身,男童摆弄着身躯试图挣脱,在他的动作被褥卷成一团。
“臭小子,你干什么!”老人愤怒地坐起身,哆嗦着在黑暗中摸索被角。
在找到两个对称角后,强忍寒意迅速整理好被褥,将人摁回原位,随后跟着躺下。
男童顽劣开口:“爷爷,你也就会夸人俊和美,凑在一起形容怎么不男不女的,异仙大人要是听见了会不会生气来找你啊。”
“啪!”
头顶被狠狠一击,他不明所以地捂着脑袋。
老人语气阴深恐吓:“没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因为啊…能见到他的,都是将死之人。”
雨势越来越大,伴奏着悠缓语调空灵幽耳,男童吓得捂紧嘴巴,瓮声瓮气:“我知道了爷爷,就像黑白无常一样。”
“所以啊,你要是再不乖乖听爷爷的话,等会引渡人就来抓你了。”老人闭着眼睛训话。
“嘎吱~嘎吱~”
“叽叽叽——”
老旧屋顶响起踩踏声,老鼠在上面到处乱闯,回到自己的小窝躲避风雨。
“我才不怕呢,爷爷你会保护我的。”男童早已习惯这些场面,却还是伸手环抱住老人枯瘦的身躯,小脸窝在胸膛闷声撒娇。
感受到怀中的暖炉,老人慈笑:“哎哟你个浑小子,这会儿知道嘴甜了,快睡觉吧。”
“嘻嘻——”男童嬉皮笑脸视线落在屋顶,心里想着。
“不知道奶奶和爹娘走的时候有没有见到那位异仙大人呢。”
困意席卷全身,眼皮一上一下打着瞌,意识骤然消散。
没有了刚才的打闹嬉戏,屋内取而代之的是浅眠呼吸声。
………………
六界之中,悬浮大地上矗立一座座奢繁巍峨的宫殿。
红墙石瓦,玲珑点缀勾勒玉栏琼枝,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金光挥洒倒映出斑驳竹影,各色云烟笼罩下尉为其境。
上首殿内,满室金碧辉煌,流萤金光下浮动着成千上万的字,各色场景在空中一一描绘,若是有外人来了定要被眼前这幕深深震撼吸引。
“小白,你听到没?”
少年姿态慵懒随意的躺靠在九龙金丝缠檀座上,怀中抱着黑猫,瞧着爷孙二人对话,神态骄傲:“他夸我像黑白无常一样厉害呢。”
通体雪白的老虎懒洋洋爬在地上,半阖着眼“哼哼”两声以示回应。
眼眸斜睨向它又缓缓收回,那双蓝绿色端凤眼美得如画,眼神同那深海琥珀一般神秘幽暗,瞳孔微微闪烁似是天上星光璀璨。
眼睫垂下似蝴蝶般扑闪,白净细长手指在黑猫脊背上一下下轻抚,话语散漫:“今夜不知是谁要饿肚子了。”
“喵~”
黑猫抬起脑袋,蓬松软毛磨蹭着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有意讨好。
白虎耳间瞬间立起,站起身缓缓走到少年脚边,手掌隔着锦衣挠上少年小腿,只是下一瞬上好的布料被爪子勾拉出丝线。
“吼—”
白虎像是通了灵性,低吼一声,颤颤巍巍的将丝线踩在脚底下,试图掩盖犯罪证据。
“喵喵喵!”
黑猫从怀里跳出,急切围绕在白虎脚下转圈。
少年看向一猫一虎地动作轻笑:“嗬。”
他坐起身,弯腰将黑猫重新抱回怀里:“小玉儿,乖点。”
“喵?”
黑猫语调上仰,翻过身露出肚皮,爪子轻挠少年的手,不明白为什么被责怪的是自己。
“好了,小玉儿,今天晚上小白的餐归你了。”指尖在肚皮上的毛轻挠。
黑猫舒服的张开四爪,轻舔手上的毛。
“过几日你陪我出去历练可好?”
脑袋轻轻碰触指尖表示回应,少年轻笑出声。
白虎在一旁焦急打转,想要吸引它的注意。
少年没有搭理它,赤足抱着黑猫踱步走到露台,黑色绣金袍尾散落在地,耳上悬挂多个金耳饰系红色流苏,胸前银铃作响,每走一步都能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
身后,白虎亦步亦趋地跟着,那双明黄色的眼干巴巴盯紧少年后背,时不时小声呜咽。
宫殿之下是层次不齐的楼屋建筑,统一穿着白色服饰的人们忙碌于手头上工作,步履蹒跚地穿梭其间。
少年抬手拂袖一挥,方才的镜像出现在了面前。
黑猫伸出爪子,锋利的指尖戳向老人面庞,眨巴眼回首朝着少年轻唤。
“你也发现了吗?”少年伸手在他脑袋上抓了一把,“他是好人,灵魂不好吃。”
他轻叹一声,小玉儿以恶魂为食,这位老者命不久矣了啊,只可怜他的孙儿将来不知该怎么办好。
黑猫安分收回爪子,眼瞧着主人不搭理,白虎泄了气,耷拉脑袋回到刚才的位置躺下,继续闭上眼休息。
少年弯腰将黑猫放在地上,而后扯下腰间龙纹玉佩吸引它的注意力,供它玩耍,一人独自站在台边。
玉佩
有离得近的瞧见了他,停下手里动作,朝宫殿俯身一拜,见少年颔首示意后,直起身子继续做自己的活儿。
视线在底下流转片刻,少年抬起头,扯唇盈盈作笑,轻声道:
“吾名,陈朝暮。”
他是世间唯一的渡师,而底下的他们啊,被称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