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秋末。

    秋风萧瑟，远方层林尽染，叠翠流金。婉啭清脆的鸟鸣时不时飘荡，天边橘黄色渐变无边，火烧云变化万千，思绪也渐渐飘远。

    许末庆在街道上漫步，心不在焉的四处瞧瞧，倒像是被人派来完成任务的。她穿的很简洁，随便配了一件灰色卫衣和一条牛仔裤。她的头发太长了，被风吹散，直挺挺地往后飘，也不怕误伤他人。

    天还不算晚，集市还有许多铺子没有开张，尽管如此，街上还是人潮如海。这里太嘈杂了，许末庆素来讨厌热闹，今天不知怎的被逼来受罪。灯晃得刺眼，亮黄的光倾洒在她的眉眼，狭长低垂的眼睫挡住一丝光，眼底打下灰，她把眼镜当成墨镜戴在头发上，不爽的眯眯眼，显然她不是很高兴。许末庆的脸不算黑，只是蜡黄。大抵是营养不良的缘故，她身上没多少肉，身形很长，一皱眉压迫感拉满。其实她挺高的，来往路人几乎都比她矮一些，他们仔细瞧一眼发觉是女孩便大为吃惊，趁机教育身旁的孩子，说什么挑食就会长不高。这些都是屁话，营养不良和挑食也挡不住我一米七五的身高。许末庆恶狠狠的在心里对每个这么讲的家长说。

    “妈妈，我要快点长大。”经过许末庆身旁的小女孩拉着她妈妈的手轻声说。她说的时候眨巴眨巴眼睛，眼里是无尽的光亮。

    “为什么呀？”

    “因为妈妈每天都好辛苦，要是我也会赚钱就好了。”

    “乖乖还是慢点长大吧，大人的世界一点都不好。妈妈赚钱是为了我们的小家呀，乖乖那么爱哭鼻子，长大指不定要流很多眼泪呢。乖乖要记得自己的理想呢，妈妈会支持你，妈妈也希望未来的你还是现在的你呢。”

    “妈妈，乖乖长大就不是乖乖了吗？”

    “长大的孩子可能不记得以前的理想了，她怀念的时光肯定是回不去了，所以要好好珍惜时间，人活着就是为了不留遗憾的。”

    “好。”

    她们母女手拉着手离开，往黄昏暮色前进，消失在远方。

    一旁的许末庆听得愣神，脚步早就停下，温柔的嗓音挥之不去，她们的话语萦绕耳边。  人活着，是为了不留遗憾。

    回味许久，许末庆才动身，可是她仍旧不知道自己要去往哪，终点站到底在哪里，应该怎么走。行人匆匆而过，他们要去哪，而她又要去哪？

    人的思想莫名其妙。

    许末庆恹恹欲睡，悲伤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想回家。但是她明白，今晚她是回不去的。

    吹冷风太久，她有些头晕，也口干舌燥了。于是她随意找了家便利店走进去。

    踏进去，店不大，货物紧挨一块，过道也是窄得很。等她好不容易侧身走到冰柜前，老板淡淡开口了:“小姑娘要买啥？”许末庆自顾自的拿起一瓶冰矿泉水，忽然又想到自己今天来了月经，刚触碰到的凉意消失，她烦躁地挤出去，才慢悠悠地回:“矿泉水。”老板在收银台里打量了一会，看见许末庆拿了又放回去的动作瞬间会意。他从柜子里掏出一瓶水，轻放在玻璃柜上，喃喃:“喏，拿去咯。我这店没多少人光顾，这瓶水就送你了。真像啊...”许末庆不理解老板最后一句的“真像”，毕竟人家送水了，她也没管这么多，快声说了句谢谢就走了。

    踏出店门，她特意转身瞧了眼店名，想着下次还来。谁知店名叫“庆庆超市”，惊得许末庆刚喝进的水全喷出来。好家伙，她与这店那么有缘。

    尴尬的许末庆快步离去，心里盘算着今晚找个椅子睡下得了。

    兜兜转转，她绕回她家的小区底下，还正巧碰见怒气冲冲的许辉。

    许辉满脸通红，想必经历了一场大仗。许末庆不敢停留在原地，静悄悄地躲进楼房背后。

    许辉是她爸，他刚下电梯出门，脸上没什么大伤，但见他这么生气的样子，内心创伤应该挺多的。许末庆认为躲在楼房背后太危险，会被发现，她静下心来听许辉念叨。

    “他妈的这个死娘们胆子这么肥，还敢跟老子顶嘴。”还好，听着语气事情不是很严重。许末庆分析，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大概是许辉买股票没捞到钱或者彩票没中奖而进行的发泄。

    “还有内个许末庆，这么晚了还在外面玩，胆子大了知道不回家了，指不定跟哪个野男人睡了。看老子明天不收拾她。哼，徐慧琴。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许辉匆忙碾碎吸完的烟，带着怒气上了楼。

    许末庆心里一惊，心脏砰砰砰强有力且迅速的跳动，眼皮子突突地跳，她往兜里一摸，手机不在身上。今夜不管不顾，后果将不堪设想。

    她慌忙地跑开，不禁流涔涔细汗，后背被冷汗打湿。路边冷冷清清，没人再逛了。门店大都关了，许末庆越跑越快，似乎不要命，已经喘不上气了。她咬牙继续跑，在快痛到昏厥时找到一家花店开着门，她才慢慢减速，摇摇晃晃的扶着玻璃门放眼望去。

    “您好，能借用下电话吗？”许末庆恳求着，她的希望全寄托在这儿，要是破灭了她能立刻晕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快进来，我给你。”是一位女孩子，听声音应该跟许末庆差不多大。

    “谢谢。”许末庆颤颤巍巍走进去，敞亮的店内摆满各式各样的花，装修很简约，店里只有那位女孩子。

    女孩把手机给她，一脸担忧地瞧着，同时，许末庆拿到手机的瞬间紧张起来，颤抖着手拨出110电话。

    “喂？是110吗，我要报警。崔鹤小区2单元3栋9楼901有人正在实施家暴。”许末庆出声时声音很轻很颤，艰难吐出这些字后她没了力气。

    女孩扶住她，手机显示通话挂断，警察很快就会来了。

    “谢谢。”许末庆嘴唇轻启，苍白着脸，心里那颗石头还没落地。

    “喝口水吧，你遇到什么难处了吗？”女孩递来一杯温水，皱着眉头。

    “谢谢。”许末庆再一次道谢，她的理智全无，思绪混乱不堪，最后只能说句简单的谢谢。

    天好黑好黑。

    她好怕。好怕黑。怕黑暗吞噬掉她，不留一丝光亮，只带给她无尽的深渊。

    女孩没有再说什么。

    二人僵持着，直到——毕唔毕唔。警车开进小区，一闪一闪的光照着楼房，惹得人都探出头看热闹。警察下了车，直奔崔鹤小区2单元3栋901。

    许末庆听见声响了，她不想出去。

    “那个...我可以再待一会吗？”许末庆的眼镜早挂好，没有先前的张扬，她的眼眸浅浅映着碎光，又蒙住氤氲雾气。手紧握无数次，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现在的她最落魄，也是最狼狈最真实的她。

    胆怯、弱小、无助、脆弱。

    小区里很快安宁。

    其实许末庆报警过，来的警察通通是交代几句，向许辉警告，没有任何伤害。受害者呢？还记得那时候她被按在地上，嘴角破了皮，后背是数不清的淤青和伤疤。脸是肿胀的，还留有幼时遭打的疤痕。徐慧琴身上没有一块好肉，有一只耳朵听不清声音，还有双腿落下恶疾。这些伤都拜许辉所赐，他受到的惩罚不痛不痒，她们呢？这个家，只有许志皓和许辉安然无恙。

    凭什么？

    清醒过来的许末庆冷冷地轻笑一声，泪蓄满眼眸，一垂眼便落下一滴。再一出声已是哽咽:“小姐姐，你说世界是不是个奇葩啊？想死的人会遇上好人，想活的人会遇上坏人，如此循环，简直生不如死。”许末庆委屈惯了，想流泪很难，喉咙像是被堵住，说一个字心痛一分。

    “你别哭呀...世界奇葩不奇葩我不知道，但是你说的挺对的。”她深深叹气，给许末庆递上一张纸，像说给自己听似的:“如果对活着有什么疑问或者迷茫的话，就去睡一觉，出去逛逛，吃点美食，看看书籍。对自己的未来很困惑很慌张的话，就去做对国家有关的事。毕竟我们先是中国人，再是自己。我对活着领悟不深，那些饱经风霜的人不见得对活着了解浅。”

    “额，这位小妹妹，这么晚了不敢回家吗？不介意的话我灯亮着，你在店里凑合一晚。”

    女孩关切地问，许末庆轻轻点头，小声说:“我叫许末庆，你呢？”

    “噢，我是余鸢娓。”女孩露出小虎牙，笑的时候会有浅浅酒窝。

    警车呼啸而过，模糊不清的画面却很清晰的浮现在脑海。

    门外的招财树落了叶。

    许末庆隔绝内心的喧嚣，怀揣隐隐不安的担心阖眼，恹恹欲睡。

    她想，今天她本该离开世界的。

    她记起来了，她是去寻死。

    但是总有人温暖她，像一艘竹筏，潺潺流水泛起涟漪，游向群山。

    她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