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小哑巴左绕右绕,罗千梵来到冰室门口。
冰室只储存寒冰,没有贵重物品,因此不设置看守。
小哑巴手掌朝上往前推,示意罗千梵进去。
罗千梵打开门扉,忽而停在门槛前,回头微笑:
“你不和我一起进吗?”
小哑巴的眼睛张大一瞬,随后双手搓搓两臂,做出打哆嗦的模样,意思是太冷了,不去。
罗千梵依旧点头微笑,燃起一支蜡烛,进入冰室,并从里面悄声拉上了门闩。
冰室建在地下,一道幽暗的台阶通往地下,拐了两个弯,罗千梵才见到冰室全貌。
这里的每一块冰都有膝盖之高,正方体,层层叠叠堆在一起,防止融化。
冰室虽寒凉,但不至于到冻死人的程度。这也是为什么罗千梵敢留那奇怪的小哑巴在门外的原因。
罗千梵已经对小哑巴的身份有所猜测,只等上去后,再试她一试。
冰室中准备有切割冰块的锯子,和盛放冰块的托盘。
罗千梵先锯下来蹴鞠大小的两块,然后拔下发间的木簪,两手捏住簪头和簪尾,轻轻一扭,锋利的刀刃从簪身弹了出来。
这把木簪是蒙先生留给罗千梵防身用的,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
虽然因为委身于簪子之中,刀神很细,但不妨碍刀刃削铁如泥。
很快,其中一个冰块,就被削成拳头大小。
罗千梵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两个小木片、另两支蜡烛、和一小段渔网。
渔网将两个小木片串联起来,分别挂在大冰块的两侧。
两片小木片上分别放上一只蜡烛,和拳头大小的小冰块。小冰块重,将蜡烛死死悬在半空中。
由于这里是冰室,小冰块自然融化的速度很慢。罗千梵帮助它加把劲儿,避用另外两只蜡烛在小木片下加温,避开渔网。
不一会儿,原木黄的小木片变得焦黑,摸一下还烫手。
小木片上的小冰块开始融化。起先,小冰块的重量仍远远大于蜡烛,纹丝不动。
但慢慢地,随着小冰块越化越少,在某一刻,局势倏地发生了变化。
冰块被迅速拉起,蜡烛落地后受弹力跳起,然后倒在了地上。
渔网易燃,被火星子这么一溅,迅速燃烧起来。
成功了!
这其实是一个简易的定时装置。
这样一来,在小素被烧的时间段内,哪怕是不在场的人,也有可能是凶手。
刺鼻的气味呛了罗千梵一下,罗千梵咳凑以舒缓不适。
但更致命的是,冰室中空气不流通,蜡烛燃烧许久已经消耗了许多空气,这时的罗千梵已有些头晕。
她火速灭了另外两只蜡烛,以簪中刀捣毁实验用的冰块,并将渔网的“残尸”收进小袋子里。
确保现场没有遗留的东西后,罗千梵准备走人。
但转身间,一个东西从视线中一晃而过。
罗千梵走近,只见一块坚冰的顶端被掏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洞里,塞着一个缎子裹成的布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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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吱”,冰室的门开了一条缝。
罗千梵透过缝隙往外看,小哑巴已经走了,冰室门前空无一人。
罗千梵走出,没直接回小院儿或麦田,反而去了前院。
备衣室内,罗千梵俯身仔细观察,果然在地上看见了晶莹的晶状物体。
她那墙角的扫把轻轻扫起,分散的晶状物体聚拢在一起。
“果然,是火石粉。”
她喃喃道。
杀死小素,并制造“火女”杀人的假象的幕后凶手,她已经知道是谁了!
但那个人的动机,是什么呢?
……
离开备衣室,罗千梵先来到荒凉的后山。
四下无人,罗千梵摘下一片树叶,在流动的活水小溪中冲去浮尘,放到嘴边,吹起一段特殊的旋律。
一声鹰鸣在空中响起,似是回应。
黑鹰俯冲而下,落在罗千梵身边,拍拍翅膀,乖顺得像家里养的鹦鹉。
罗千梵往黑鹰的爪上绑上一封信,随后纤手一挥,黑鹰便腾空而起,往竞荷巷外一条街外的春风渡飞去了。
春风渡顶楼,华贵庄严。
玉面小公子晏桃单手撑住黑鹰,摘下纸条,阅后,立刻策马扬鞭,往大理寺狱的方向去了。
辛勤了一下午,罗千梵走回麦田,在凉棚底下,以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好。
春夜的凉风醉人,一朵杏花离开枝头,落在罗千梵的唇畔。
罗千梵睁开眼,只见天已泛起景泰蓝,已是暮色。
她的身上搭着一张暗玉紫的敞领披风。披风的面料是时下洛京有市无价、千金难求的丝绸,因为制衣的原材料玉蚕丝极其珍贵,故而就连达官贵人,一年也不一定能预定上一匹。
前些年生辰时,罗千梵还真托人买过一匹,做了个短褙子。剩下的边角料,做了一方帕子。
但这么大的披风,一看就是男子身量,用料比她那匹奢侈得多。
共潮生的主居室中,走出一个极鲜亮的身影。
罗千梵望去,只见郑宣卿身着白玉色长衣,腰间一把银玉带勾,衣摆处绣有银色竹子暗纹。最显眼的,是脖颈下方的立领处的嵌紫玉金扣,将那一身素白都衬得多几分光辉。
洛京风尚——敞领披风,搭配立领金扣。
这披风是谁的,不言而喻。
罗千梵心想,素闻你待下人好,但这也太好了。
你对庄三秋、小柔他们也是这般好?
但转念一想,他爱对谁好对谁好,她操心这些事干嘛。
郑宣卿走过,应是去处理一些事,步履匆匆。
罗千梵站起,追上他道:“公子,您的披风。”
郑宣卿回头望她,眉目如墨染,“夜里还凉,你刚睡醒,披着吧。”
罗千梵:“……”
“从今日起,府上要施行宵禁。你若无事,先和小哑巴回小院儿。”郑宣卿轻言,目光看向罗千梵身后。
罗千梵转头望去,不知何时,小哑巴拎着水桶站在了麦地前。
青黑天空下,一道黑影飞过。
郑宣卿抬头仰望,见那只黑鹰孤傲盘旋,迟迟不肯降落。
罗千梵也奇怪:她给晏桃的信上明明说,黑鹰来转三圈,她便知晓情况。
可现在,黑鹰盘旋了近十圈,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似乎不等到自己不罢休。
郑宣卿望着罗千梵的眼睛,道:“夜幕深了,回去吧。”
他拿过罗千梵手中的披风,抖擞开来,双臂轻松环过她的肩膀,替她重新搭上。
这是要她走的意思。
罗千梵没办法,只得颔首告退。
子夜,罗千梵躺在床上,却睡不着。
那个人为什么要杀小素?
或许她们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可以先搁置不想。
但她又是如何把楼衔月转移走的?
为什么要转移楼衔月?
怎么会在这里看见老郭?
以及,记录了枢密使卖官鬻爵的那本账册,是否真的存在?
这本是她此行的目的,现在却成为高居首位的疑惑点。
“轰隆!”
“轰隆隆隆!”
毫无预兆地,两声春雷降下。
幽暗中,罗千梵的双眸一亮。那盛满雾气的朦胧双眸,一时间穿越迷障,看破一切。
罗千梵眨动一下双眼。
窗外的雷雨声遮蔽一切。
这时候,即使是正常下床、穿衣,也不会惊扰到同舍的其他人。
但罗千梵还是小心翼翼,踮起脚尖,走了出去。
撑起罗伞,罗千梵走在通往郑宣卿居室的道路上。
大雨噼里啪啦砸在地面,这浑浊的雨声中,忽有一声女子的呼唤,飘进罗千梵的耳朵。
“林千?”
罗千梵停住步伐,转身望她。
这女子也撑着罗伞,眼含笑意看着她道:“这么晚了,还乱跑?是不知道开始宵禁了吗?”
罗千梵笑道:“你不也一样在外面?难不成,你是专门来叫我的?”
这女子低下头,沉沉笑道:“好,我们都不装了。林千,你是隐殿的人吧?”
罗千梵唇边的笑僵了一瞬,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这女子也收敛笑意,“现在。”
罗千梵挑眉,道:“诈我?三秋姐。”
对面的女子扔掉罗伞,站在大雨之中,稀薄的月光照在她脸上。
正是庄三秋。
庄三秋哼笑,“衍国的圣人真看重郑家父子,一下子派来两个隐客。正好,都给我当回西陈的礼物。”
她飞身向前,一记手刀劈过来。
罗千梵举起罗伞,弯腰向后躲过,反身一踢,正中庄三秋的后腰。
罗千梵重新将罗伞搭在肩上,笑道:“三秋姐,多年不练武,手会生的哦。”
庄三秋从地上爬起,阴恻恻看向罗千梵。
罗千梵的背后,一双雨靴踏到了她的影子上。
罗千梵意识到时,一记手刀已经劈到后脖子。
罗伞摔地,罗千梵踉跄两下,也摔倒了雨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