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曼望着庭院外的野草发呆,长叶抽出,几近褐色的绿上是粗大的纹路,落在上面的蜻蜓蒲扇着翅膀向木屋而来,撞在屋角的风铃上漾出一阵清脆的涟漪。
“这里真的是用来做生意的吗?”她呆滞地呢喃。
杜腾翻阅着手上的菜单,在“收音机没有音”和“花园劈叉的小径”间犹豫不决,邓延帆凑过去瞅了眼,随手给他指了个,压低声音道:“你瞧那位能把我们约到这里,就知道这儿不是个简单的咖啡馆。”
话落,两人的目光齐齐向着小馆的老板投去。
老板岁数与他们相仿,随便盖了件外套正惬意地躺在摇椅上睡觉。这个馆子虽然白天卖咖啡,到了夜里就换上酒吧的壳套,乍一听真乃勤奋努力,不放过丝毫营业机会。可是偏远的选址和松弛的服务态度与设想可谓大相径庭。
结合刚进门时老板吨吨自己灌了大杯自调的酒,几人严重怀疑这店纯粹是为老板自己服务开着玩的。
好在仅有一位的服务员是给力的,三两下就把酒调好端上来了,也就这时门口的风铃响了,杜腾不由地坐直了些,望向来人。
此时已是日暮,带着余热的风勾勒出一道昏黄光色下的挺拔剪影。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靠近,杜腾搭在桌沿的手悄然握紧。
“不用紧张,”岳狸拉开椅子坐下,没要菜单,熟稔地点了杯,瞥了眼杜腾的酒道:“品味真好,这酒不错,你可以尝尝,不会让你失望的。”
杜腾悄无声息地与李曼和邓延帆交接眼神,哈哈笑道:“小全对这个地儿还挺熟的。”他啜了口,入口清爽宜人同时滋味丰富醇和,让他眉毛都不禁舒展开。
味道如何显而易见。
岳狸笑开,那双鹿一样的眼实在很有欺骗性,瞧着无辜又真挚:“选择跟我合作也会是不错的选择,您应该相信自己的眼光。”
杜腾被其余两人踢了一脚,他敛起神色,一派严肃,以向队友传达自己并未被迷惑的讯息:“那是当然,只是信任的建立还是要在足够了解的基础上,可我们之间显然并没有满足这个条件。”
岳狸耐心听完,但没有表示认同:“关系的建立确实需要足够的信任,可是交易不需要。这是一桩于你们而言稳赚不赔的买卖,我亦不会搬起石头自砸脚。”
“至于我是谁,无关紧要。”
这话没有错。
于是三人的警惕都不觉消散了点,李曼把刚上的甜品推给岳狸:“姓卢的那边差不多搞定了,只是……”
她瞟了眼正擦拭吧台的服务员以及闭眼休憩的老板,见岳狸颔首后才接着道:“贾休衡确定会上钩吗?我们要骗的可是联盟的人。”
先不说姓贾的本人如何,他们仨,嗯再加上岳狸,这种半吊子想要伪装联盟内部散播烟雾弹她想想都觉得自己心口处被抵了枪。更别提那位大名鼎鼎的关烛。
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唱戏,跟幻想一日修成奥斯卡得主有什么区别!
“关烛不会插手,”岳狸语气肯定,三人瞬间都安静下来,暗暗打量着她的神情,企图搜寻出信息,角落里的摇椅似乎也晃动了下,她没多解释,只是给出保障:“若是失败,你们带上这个去找他,他会保下你们。”
昏暗的灯光下,薄如蝉翼的芯片上流动着银灰色纹路。
几人识趣地没继续探究,但有了保障后沟通效率明显变高了,第二杯酒下肚事情就已经谈妥,三人便辞行要走。
邓延帆扒拉开身侧的野草,离小馆有段距离后终于憋不住说:“这妹妹不简单啊。”
漆黑的飞虫一头撞在鼻梁上,李曼手在面前扇了两下:“这还用你说。”
他们已行至主道上,没忍住向着咖啡馆回望,他们那桌的座位靠窗所以仍能够瞧见全栖,她如有感应,转过脸来对他们笑着点头。
李曼也挂起笑来冲那边挥了挥手。
关烛在联盟地位不低,能和这样的人搭上干系,并且对联盟运作有不少了解,可以想见那位自称“全栖”的其真实身份的复杂和危险性。
“一想到这样深不见海的危险分子之前居然一派无辜地和我们相处了好几天,我就觉得心发慌,”邓延帆摸了摸大臂上的鸡皮疙瘩,“咱几个这次也是接上大单了。”
杜腾摊开掌心,小小一块芯片仿佛风一吹就会飞走,他出神呢喃:“这个保命玩意儿可得收好了。”
天边暮色沉沉,酒馆内只剩下了唯一的客人,服务员在播放设备前纠结地切歌,好悬确定好后对着本破破烂烂的状似笔记的东西捣鼓调酒。折腾了阵后约莫是信心大涨,于是开始自我发挥,旋即便冲去后台吐了。
岳狸万分庆幸自己点的不是这服务生的即兴之作,还蛮好喝的。可再好喝的三杯过后也没了意思,岳狸捞起外套起身结账。
“一共是七百五十九元,您可自行选择支付方式。”去而复返的服务员面如菜色。
收款机亮起,岳狸叉掉面部识别支付的页面,扫了码。
“给客人送盒新上的伴手礼。”角落里飘飘传来一句话,大概是太久没说话嗓音有些嘶哑。
他扒拉开扑在脸上的宣传册缓缓坐起,摇椅一晃一晃,而后窝在里面喝了口水润嗓:“毕竟是今天第一位客人,算是开门礼了。”
那水瞧着清透,细看却是杯酒。
滴——支付成功。
服务生看着收款页面瞪大双眼,惊慌道:“您多打了几个零!”随后突然意识到什么,闭口不言,又自顾自折腾去了。
岳狸收起手机:“您这的消费可真高,”她顿了顿,“我以为你今天不打算说话了。”
“你这样的麻烦人物自然是少接触为好,”木椅轻轻地晃着,压在地板上传出细微地嘎吱声,半隐在黑暗里的人顿了片刻,“没想到在这里又遇见了,全栖?或者应该叫305号?”
“看样子混得不错。”他最后如此总结。
岳狸向阴影方向走了两步,距离拉近,那人也不摇摇乐了,她回以恭维:“那自然是比不得吴老板的,几年不见原来是在这里逍遥,可安生日子过久了到底有些无聊,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同我做笔交易。”
·
天边颜色更深了些,透过树林可依稀瞧见遥远的地平线,以及一道高大的身影。
祂来了。
夏夜的风是卷着火舌的,所以让血液也升温起来,他们隔着弯弯曲曲的小径与几近人高的野草。
岳狸看不清祂的面容,可四面八方投注过来的视线尖锐、极其压迫,带着不可忽视的强烈存在感。
每踏出一步,岳狸都觉得那视线重量更加沉甸甸地下压而来,仿佛潜藏的磅礴情绪即将呼之欲出,可是她走到他面前时,商杞只是平静地问她:“回去了吗?”
给她一种难以比拟的割裂感。
可她沉迷在这种危殆的不可知里,于是连心脏鼓动都更剧烈了。
“回去了。”岳狸回应。
油门踩下,车辆进入森郁的干道,岳狸降下车窗,张牙舞爪的树丛飞速后退。
他们都没有提及失联的这段时间。
下车时岳狸明显感受到了对方的情绪波动,那是一种难言的复杂的变动。
但绝对说不上美妙。
进门之后,他更加古怪,从客厅到卧室,从边角的玻璃杯到衣柜的衬衫,寸寸搜寻而过。
是的,搜寻。岳狸只能这么形容自己的直觉。
直至最后他又回到客厅,目光落在了堆着不少东西的桌上。
岳狸不动声色地观察他。夏季的衣服单薄,让曲线也若隐若现,明明显而易见的伤势恢复,面色却还是病恹恹地苍白。
很有欺骗性。
商杞感受到了她的观察,于是转脸望去,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微妙地交缠后又各自移开,岳狸随意道:“有什么要吃的自己拿,我去洗个澡。”
商杞“嗯”了声算作回应,岳狸便没再管,他从不在这里过夜,过会儿指不定就消失了。虽然有时在与不在并无多大区别。
他刚刚来了一遭卧室,不过里面没有东西被移动的痕迹,岳狸上上下下检查过后开始摸不着头脑,直至衣柜打开,衬衫从领口到衣摆都出现了褶皱,配上白炽灯光和坚硬的木质背景,有种冰冷的暧昧。
她手搭在衣架上,没什么节拍地敲着,半晌后把衬衣扒拉至一边,拿出换洗衣物去浴室了。
令人意外的是,出来时商杞居然还在,并且在她打开门的第一瞬间就转过脸来望向她,岳狸动作停滞了片刻,而后自然地做自己的睡前工作。
客厅里还留着那面镜子,岳狸偶尔用来检查仪容仪表,旁边正好有个插座,她便在那里吹头发,也借着镜子不经意地窥探商杞的动作。
不料一个没注意沙发上的人就不见了,她呆愣住了,吹风机的嗡嗡声中有人握住她的手腕,接过吹风机替她继续这项工作。
大概是因为第一次做这种事,所以商杞的动作还有些生涩,但足够轻柔小心,加上听从岳狸的指挥,居然完成得还不错。
带着水汽的发尾在被风扬起时蜻蜓点水般蹭过皮肤,商杞后知后觉地有些紧张,但这不能被看出来,好在也没有被看出。
真是的,他不应该鬼使神差地做这种事,但他又觉得即使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吹下这边。”岳狸指使道。
他屏着呼吸不让她发现自己的败阵,可是纵然面色如常,动作还是露出马脚,他不小心碰到岳狸了。
岳狸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可他却觉得她沐浴过后的皮肤比往常更炙热,他差点手一抖。
岳狸这下可以凭借镜子正大光明地观测了,但离得远时觉得对方仿佛有磅礴的情绪,现在站到身前了,却又不显山不露水的,瞧不出什么端倪。
头发吹干后两人视线在镜中短暂交接,商杞道:“我要回去了。”
未关的窗传来几声夏蝉的鸣叫。
岳狸点头表示明白。
月亮高悬,蝉鸣声经久不息,她睡梦沉沉之中仍觉余音环绕,身体在往下跌,意识却在逐渐清晰,于是嗅到了一丝非同寻常的香气。
她立马抓住了床侧之人。
黑暗中的呼吸声似乎在一瞬间停滞了。
“鬼鬼祟祟干什么?”
“我只是看看。”说罢可能连自己都觉得荒谬,商杞哑言了。
岳狸猛地一拽,将本来欲走的人拉进,商杞没有上力反抗,被她毫不留情地一拽下磕到了床沿。
疼痛蔓延他忍不住皱起眉,岳狸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而后忽然坐起,他赶忙垂眼,却还是瞥到了白得晃眼的小腿,他躲闪地侧过脸去,却被捏住了下巴。
随后那双手滑动着向下,把玩着喉结,另一只手解着扣子,带着刻意笨拙的缓慢让他倍感煎熬,他在克制自己,可是呼啸的欲念已经压制不住,他的“目光”如附骨之蛆一样钉在她的身躯,将要刺穿表里,吸血啃噬。
岳狸感受着他克制的疯狂,有种蔓延到指尖的畅快:“礼尚往来,我也要好好地看看你。”
如水的月光下商杞睫毛颤抖了下,他仍不敢直视她,此刻更是想要后退。岳狸飞速按住他的肩膀,迫使其以一个半跪的姿态留下。
岳狸踩住他的膝盖:“你在躲什么?”
她歪头打量他,脚尖戏耍一般向前点:“说着只是看看,可你的身体似乎表明……”
黑暗中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
“你在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