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佑之又一次去到了客卧换洗，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找这份工作花光了所有的好运，怎么能这么点背。

    好在斯莱林没事，已经回了房间。

    她这次熟悉了些，加上只在水里短短泡过，与初次拜访时远不能比，所以就没让人帮忙。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柳佑之爬在沙发扶手上休息。

    捣腾一番，真是有点累了。

    门突然被扣响了，柳佑之以为是玛琪就直接让她进来，来人走到附近却并不开口，她感到奇怪，振作精神坐起回望。

    “怎么了玛……”柳佑之很是意外，“斯莱林，有事吗？”

    总不会是发现了端倪吧？

    柳佑之面上镇定自若，心中却打起鼓，好在斯莱林很快唤她老师，还如从前的恭顺，她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方才注意到他拿着的东西。

    “你受伤了？”柳佑之站起来凑近细细察看，斯莱林由着她，直到她观察至自己的脸时才敲敲额角，晃晃手中的药。

    柳佑之浮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给我的吗？”

    斯莱林似乎是没听懂，只是示意她坐下。

    柳佑之还有点蒙圈，于是就着他指引坐好，反应过来时斯莱林已经半蹲在身前打开了药瓶。

    “没事，我自己来就好。”可她忘了眼前之人和她语言不通，摆手拒绝的动作还没做出时，沾着药水的棉签就已经碰到了额头。柳佑之向后靠了半寸，可斯莱林随之迫近半寸，她于是比了个照镜子的动作，以示自己可以。

    斯莱林便乖顺地退开，说道：“没有。”

    柳佑之在房里转了一圈，果然不见镜子，她打开房门，之前还人来人往的楼层也空空荡荡。

    她还想挣扎一波，转头却见斯莱林小动物一般的眼神。

    好吧，其实让他帮忙也没什么，对吧。于是她回了沙发，斯莱林好像因此心情很不错。他弄得专注又轻柔，柳佑之慢慢放松下来。

    如果不是不礼貌，她简直想闭上眼睡觉了。

    她思绪已经飘忽，疼痛恰在此时传来，斯莱林忽然很重地按压在伤口处，柳佑之疼得眼冒泪花，她正要靠后远离斯莱林急切地道歉止住了她的动作。

    “对、不起，手疼。”他说。

    柳佑之觉得自己也没那么痛了，斯莱林因为抬手而露出了腕节处隐隐半道划痕，是见了血的。估计是入海的时候被划的。

    斯莱林趁她望自己伤口的时候再次帮她擦起了药：“老师，知道危险？”

    他将视线淡淡从擦拭处往下移，柳佑之面露不解，他便提示了句“海边”，柳佑之诧异反驳。

    “怎么会呢？”

    她用手势配合：“我立马下去找你了！”

    斯莱林与她保持对视，在她即将蹦出下一句解释时磕磕绊绊地说：“我就知道。”

    看她连疼痛都感受不到后才大喘气地接上：“老师不会。”

    差一点啊，差一点。还好斯莱林没瞧出破绽，柳佑之极轻极轻地呼出提着的气，着他的神态和举动。

    家教小姐真是又坏又让人忍不住捉弄，斯莱林思及此不禁弯起唇角，余光中见柳佑之彻底放松下来。

    他将棉签折断扔掉，听柳佑之道：“谢谢。”

    *

    柳佑之是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她顶着乱糟糟的头打开，就被微光中的房东骂了个劈头盖脸。

    柳佑之向后退了点，避免被他物理攻击。

    “我要出差几天，你现在要么给我租客联系方式和你的保证书，要么立马付钱！”

    她倒是找了几位，但都不愿给房东的心里预期价，她只好拿了笔钱打发他，说在他回来时就能谈妥下一个租客。

    被这么一打搅，距离前去古堡的时刻不早不晚，继续睡恐怕会睡过头，柳佑之拿了昨天没看完的报纸看完。

    中心地段居然有房子出租，她之前路过那里好多次，

    等今天工作结束就去看看。

    柳佑之临走前本想给自己冲杯咖啡灌进去，却发现之前屯的已经没了。

    算了，反正也教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她今天特意提前了点，刚好和斯莱林碰上，两人便一起去了房间。

    或许是昨日落海，耗费了精力，柳佑之今早格外困，到后半途的时候已经颇感倦涩，她在自己腿上狠狠拧了把，终于撑到结束。

    她有点急着回去补觉，然而斯莱林说自己有东西要给她看，柳佑之就只好等待。

    斯莱林从里间找出不知被随意放哪儿的浮雕海扇出来时，方才还正襟危坐的人已经趴在桌上，只露出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呼吸轻浅均匀，是睡着了。

    他觉得她这模样有些新奇，所以绕到对侧，见她脸蛋被压得皱巴巴，那饱满红润的唇更像花瓣了。

    他应该叫醒她的。

    可他没有这么做。

    柳佑之陷入了长久而深沉的昏眠中，几日以来的担心辗转、身心俱疲都在如今得以补偿，她醒来的时候恍惚得真有点不知今夕何夕了。

    其实房间里的气氛有点奇怪，但柳佑之大脑混沌，并没有察觉。

    “我刚刚睡着了吗？”

    斯莱林伸手摸了摸她脸上被压出来的红印：“五点了。”

    柳佑之震惊扭头看挂钟，是以也就忘了斯莱林的动作，五点还是谦虚了，这再过几分钟都要六点了！

    竟然睡了这么久，柳佑之不免羞愧，她赶紧把桌上的东西收起来：“对不起，我马上走。”

    斯莱林却突然勾住她的手指，柳佑之诧异刚起就被递了一个海扇。

    是他们在海边想捡的那个浮雕海扇。

    “老师。”他仰头望她，眼底蕴着笑，叫得软和。

    柳佑之做出惊喜架势接过。

    真是不知人心险恶的单纯啊。

    她火速撤离了，却在要出城堡时被玛琪邀请享用晚餐，她思忖了会儿，反正今日也看不了房子了，就同意了。

    她回去后特意早早地休息了，第二天神清气爽地上任。

    斯莱林进步神速，于是柳佑之开始教他更长的句子。

    她指着自己，让斯莱林注意唇部张合与舌头位置。

    嘶，怎么说呢，很诡异的发音。柳佑之再次重复了遍，好点了，她又教了一遍，更奇怪了。

    经历数次后她终于受不了，干脆带着斯莱林的手来感受声带震动位置，

    那人偏过头来，柳佑之这才发现他黑色碎发之下竟然是异瞳，如同大海一样的无垠蓝色，另一只眼却是矿石般的冷硬清离的绿瞳，像是肆意的汪洋之下仍有坚毅的矿脉。

    非常美丽的眼睛。

    “老师。”他唤道。

    这声音与落水时重合，她不禁颤栗了下，而后在他友好的神情中放松下来。

    感觉会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你好，”柳佑之在他对面坐下，“我叫柳佑之，是你的家教老师。”

    斯莱林未起身，视线淡淡落在这位刚从惊吓中缓过来的家庭教师身上，他其实思绪已经在飘走，可是那双眼睛带给人独有的专注感，于是就仿佛他认真地注视着她落座，再自我介绍，最后他见面前的人嘴唇停止了动作便点点头。

    柳佑之大概有了个判断，他叫的“老师”二字字正腔圆，此时看样子又像是听懂了，看来是有些基础的。

    然而接下来做的摸底测试让她大吃一惊，他不懂长句，甚至不认识基本的“谢谢”“你好”等日常用语，“老师”就是他唯一会的字。

    合着刚刚就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柳佑之只能从最基础的音素开始教起，她把元素符号一个个写在纸上，并将发音细节展示给他。

    斯莱林看过演示后经过几次短暂尝试就已经做得相当不错，不过有些细节还需要纠正，她便盯着他的嘴唇。

    斯莱林的长相相当优越，嘴唇上的纹路像是大自然精心落下蕴藏而生的矿上纹理，柳佑之盯久了有些不好意思。

    把大半音素都过了一遍后，刚刚带她去换衣的女孩来唤他们吃饭了，她似乎叫玛琪，脸颊肉没消，非常可爱。

    柳佑之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她稍稍矜持了一会儿，将桌上的纸笔假意收整了几下，就站起身准备跟着玛琪去餐厅。

    去到门口时放下发现斯莱林不在，她转身却见他将笔轻轻扔在桌上，没再给那些资料半分视线。

    玛琪似乎早知斯莱林不会一同走，拉上柳佑之的手兴冲冲地离开。

    门被关上，里面的人始终不曾回头。

    似乎是被紧急培训了下，玛琪除了用肢体动作表达外，还会了几个惨不忍睹难以辨认的词用于沟通。

    比如“左”“右”“这里”。

    不如斯莱林说得标准，她心中划过这个念头。

    她很快就将注意力转向了别处，依照走过的路线在脑海中勾勒古堡的结构分布。

    餐厅中早已有人等候，带着白色圆帽的老伯窥见拱门处的纷飞衣角就匆匆招呼人上菜，柳佑之坐下时长桌上堆叠满了餐盘。

    她目瞪口呆，猜想或许还有其他人来用餐，于是恭敬坐着。

    没过多久，一直站在旁边的老伯按捺不住，频繁斜眼觑她，过了几分钟她终于没法再无视，便回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