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佑之稍作休息过后就被拉去教学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也算是好事,斯莱林的学习兴趣显而易见地提高了。
她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脑门,却和斯莱林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有这么好笑吗。
但毕竟是雇主,还是一个随时会把自己炒鱿鱼的雇主,柳佑之只能忍耐。
斯莱林的领悟力远比她想象得还要强,从初见到现在就没有完整学习过多少时间,但现在已经把音素都掌握得非常好了。
她这才后知后觉,斯莱林之前根本就没有放太多心思在这件事上,他对于他们的语言乃至文明都怀以疏离。
或者说傲慢,而现在,他才真正把傲慢放下。
当一个接收能力很强的对象非常配合的时候,讲解这件事就变得手到擒来了。
柳佑之的郁闷被这种畅快替代,她不自觉地微微点头抒发自己的满意,这细小的动作被斯莱林捕捉到了,他回想着方才教的词语,试图拼凑着:“老师可以、夸赞我吗?”
柳佑之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请求,她一台头就撞见斯莱林期盼的眼神,让她觉得窗外吹进的风都柔和了。
“斯莱林是我遇到的最聪明的人。”她大方地给出赞许。
斯莱林其实只能听懂个别字,连成句子后就全然陌生了,然而柳佑之语调轻快,极小地歪了下头,于是和她卷翘微弯的睫毛映衬,让人有如身临春日花圃。与她小心翼翼、激动沉思、警惕愤怒的时候都不同。
他觉得今日天气真的不错。
他很想靠近她。
于是也这么做了。
窗外散进的光投出两道几乎要相碰的影子,柳佑之并没有察觉身侧人的接近,她被斯莱林这稀奇的神采吸引住了,他此刻很像小动物专注看人类的时候。
柳佑之电光火石间闪过一个念头,她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字,面色不变地教他截然不同的话:“斯莱林是尺泽之鲵。”
说出口后不禁心虚,要是斯莱林之后知道了这个词的真正含义那她可就完了。
不过,她又想,这词不算常见,斯莱林想必不会费心思在上面,翻译先生又是个半吊子中的半吊子,等他察觉,自己没准已经目的达成,远远离开这里逍遥快活去了。
她指着纸面上的字,斯莱林却不说话了。
于是被戏耍的人在短暂的沉默中窥见了正义凛然的家教露出的稍纵即逝的躲闪,可他还是遵从地学:“斯莱林是尺泽之鲵”
柳佑之今天的午饭吃得很慢,她在估量城堡主人的态度,按理来说应当是不错的,至少在对她的工作的认可上。
然而斯莱林总给她种一览无余又迷雾重重的感觉,她生怕自己这么一回去就永远进不来了,于是吃得慢吞吞的,琢磨着怎样更进一步博得斯莱林的欢心。
如果没有那道明晃晃的视线盯着她就好了。
柳佑之将食物咽下去,冲奎鲁竖起大拇指,一边连声“好吃”“美味”“震撼”一边做出享受惊叹的表情,末了又深表遗憾地碰了下自己脑壳表示受伤胃口不佳。
奎鲁装作“我没在看你”“意外发现被夸”“不值一提”,然而没跪多久,鬼祟的目光又转移到慢悠悠用餐的人身上。
玛琪在此时到来,欢欢喜喜地问柳佑之要什么珍珠。
柳佑之疑心这她在玩什么游戏,于是随口胡诌了个名。
玛琪绞尽脑汁也没明白那究竟是个什么品类,想起被教的另一句话又问:“同等价值的钱财也可以。”
她说得含糊不清,韵律语调也与众不同,柳佑之默默重复了遍方才不可思议地意识到什么。
“发薪水了?”她傻愣愣地问。
奎鲁见她惊得汤勺都没拿稳,抓心挠肝地好奇。
这句玛琪认识,她在来之前被交代要是听见这句话就点头,从家教小姐的神情来看这是一句好话,于是她使劲地点。
柳佑之被巨大的惊喜冲昏了脑袋,这意思是她试用通过了,不仅如此,还这么早就发放了薪酬?
她对珍珠并不了解,而且比起冰冷的物件她更喜欢可以攥在手里的钱,于是她试探地报了个数。
玛琪不假思索地比了个收到的手势,小跑而去,没过多久,一张数额相同的银行券送到了她手上。
柳佑之惊掉了下巴,苍天……
她以前过得都什么日子?!
工作越来越多,给的却越来越少,这也就算了还三番两次拖欠!
这么大面额,她这次一定要好好犒劳自己了!
斜对面的楼道上,透过高大的拱门正好可以瞧见餐厅里的一角。
“你应该多给她一些的。”玛蒂尔达将鳞片收进盒子。
斯莱林懒洋洋地倚着扶栏,目光仍落在餐桌前竭力压制嘴角以表现得彬彬有礼的人身上:“可她只要了这么多。”
玛蒂尔达不忍再看,摇摇头:“噢!真是个坏蛋。”
柳佑之去了岛上最豪华昂贵的饭店享用了自己的晚餐,低调奢华的装饰晕出光辉,精致的菜肴如流水般献上,客人们的杯盏相碰堪比最抢手的音乐厅演奏。
这一切简直就像是场幻梦,柳佑之甚至有点不想睡觉,生怕醒来等到的就是辞退通知,可明天还要去古堡,她只得劝服自己休息。
躺在床上睡了会儿,她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斯莱林依然没让她留宿。
她又仔细揣摩了下和玛琪的对话。
没错,是让她继续工作的意思,那就是……单纯不喜欢别人住宿?
只能这么说通了,总不至于讨厌她还留着她。
柳佑之神清气爽地起床,以挑剔的姿态将自己的出租屋审视了一圈。
租期快到了,她要趁着这几天找个地段更好,配置更佳的屋。
她心情不错地捣腾了自己一番,去到斯莱林房间时意外地发现他已经在等待了。柳佑之内心一惊,瞧了眼挂钟,确定没迟到后才放心落座。
斯莱林似乎很喜欢海,所以她决定从他的兴趣点出发,教的都是些相关的词语和短句。
为了直观形象,她带了简单的图册,和前几次一样柳佑之讲了一个小时就停了,今天如期开始,结束得也就比较早。
她正犹豫是要告辞回去还是留着吃午餐,斯莱林忽然提议带她去海边。
“老师、可以教。”斯莱林指着图上的贝壳。
柳佑之懂了,这是要她实地教学,面对大方的雇主,如此轻巧的活计她自然无有不应。
刚巧今日多云,日晒并不怎么强,海边也有零星的人在玩耍。
这个时节浪花卷了许多漂亮东西上岸,柳佑之绕开歇息的海龟,在礁石堆里拿了个造型奇特的螺。
“你看,”她指着掌心的东西,“这是骨螺。”
她说得极慢,好让斯莱林听清楚并模仿。
“骨、螺?”
柳佑之点点头,而后在自己手腕关节处点了点:“这个‘骨’。”
她怕斯莱林误解,指着自己锁骨重复了遍。斯莱林的目光就这样随着她从手腕到白皙的脖颈下。
如此纤弱,好像一折就断。斯莱林漫不经意地想着,弯起唇角说:“知道。”
柳佑之抚摸着尖刺,给他展示全貌,并配以手势:“形状类似,所以这样取名。”
她发现跟斯莱林在一起会很愉快,对方一点就通,如今更多了诚挚了解的主动。
但或许也是这种配合遵顺,滋生了她的的冒险念头——
她要报复斯莱林。
虽然昨天被球打到不是他故意的,但是…情况允许的话,她还是不愿就此罢休。
她承认,自己是个睚眦必报的货色。
浪潮愈来愈大了,已经可以到半米远处,柳佑之默默观察了会儿,确定这浪并没有多少的实际攻击力后,往海边更近了几步。
水流适时地将差点到手的浮雕海扇卷走,柳佑之追逐着往前走,但注意力却在后边。斯莱林果然跟上来了,她本想着以身为饵带他过去,不料却被抓住了小臂。
“老师,我去找。”他说。
这完全出乎柳佑之的意料,也让她内心的天秤挣扎着摇晃了下,但最后她还是接受了这个提议,向某个地方遥遥一指。
就是那里,他们刚到的时候有个小孩摔倒了,约莫是沙子淤积,腿陷在里面出不来,急得哇哇乱哭。
这对于成年人来说当然不是什么问题,不过此时浪涨,潮水袭来不能动弹还是有几分让人恐惧的。
她观察着,预备等他陷落之后磨蹭一会儿再去救援,并把他踹到海里。
然而不用她踹,斯莱林甫一去到,弯腰瞬间浪花卷过……人就没了。
没了?!
“斯莱林?”柳佑之试探性地喊了声,毫无回音,她心一坠,火急火燎地跑过去大声呼喊。
可是潮退之后海面平静,一览无余,却连斯莱林的半片衣角都不见踪影。
怎么会呢?这点浪怎么能够把人卷走,就算被裹挟走了,也会尽力探头呼救啊,何况是斯莱林这么好的水性!
“完了完了。”柳佑之也顾不得再起的浮浪,顺着方向去找他,水面已经超过膝盖,柳佑之大喊着把远处的游人也吸引了。
“需要帮忙……”好心的游客话未说完,就见浪一卷那姑娘也没了。
谁在拖她?
柳佑之被水倒灌,除了咕噜噜冒泡,完全听不见看不见任何,但她隐隐觉得刚刚和浪一起来的,还有什么东西,勾住她,把她往下带。
早知道就不下来了,她没良心的想,突然间被谁搂住腰带出水面。
“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