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澜燕挽着孙叶氏的胳膊登上高处的看台。

    碧空之下的马场广袤平坦，数匹健硕有力的骏马驰骋在中央的赛马场上。灿阳洒落在它们身上，鬃毛随风飘扬起阵阵柔顺的涟漪，连马皮上都闪着油亮的光辉，耀眼夺目。

    其中一匹红棕色的烈马瞬间抓住孙澜燕的目光。孙澜燕虽对马的品种一窍不通，但她还是可以一眼看出那匹烈马绝对是场上最厉害的。

    能驾驭这匹马的人定是有着非凡的本事。

    孙澜燕由衷地敬佩那人。

    驾驭那匹马的男子身姿挺拔，整个人都散发着昂扬的朝气。不出意料，那匹烈马最先跨过终点线。只见那人猛地勒住缰绳，烈马随即扬起前蹄，马身上蓬勃的肌肉线条道道分明，卷进漫天尘埃里，一幅意气风发的少年驾马图便赫然显现。

    尘土消散，那人一跃而下，将马匹交给随行的人，便潇洒地走出赛马场。

    一套贴身的骑马服配上那人颀长的身躯，真是英气逼人。两双锃亮的马靴踏过尘土，向看台这里阔步走来。

    孙澜燕左右看看，周围的富家小姐们彻底抛下颜面和礼仪，挥手对着那人欢呼，还有的学西洋人那般热情奔放地献出飞吻。

    “十二少爷！”那人的面容在少女们的追捧声中清晰起来。

    孙澜燕注意到了一旁的孙连氏，脸色竟是失常的难看，就连浓妆也遮掩不住黯然的眸色。

    孙澜燕正要开口，却见孙连氏默然离席，瘦小的身影挤过人群向十二的方向去。

    “小十四，看见十三了吗？”孙叶氏拉住孙澜燕的手，凤眼火急火燎地在马场上搜寻十三的身影。

    孙澜燕回过神，正巧瞥见行离人群，背着画板的长衫男子。十四一眼认出那人便是十三孙淮霖——瘦瘦高高的身形，与同龄男子走在一起时更显得弱不禁风。

    “五姨娘，十三哥哥在那里。”孙叶氏顺着十四手指的方向看去，低呼一声，便赶紧追过去。

    孙叶氏的脚下踩着高跟鞋，跑起来踉踉跄跄的也不方便，孙澜燕便主动提出：“五姨娘，您就走着去，我去追十三哥哥。”

    不出几步路，孙叶氏便上气不接下气，只得驻足叮嘱了句：“那你注意安全啊。”

    孙叶氏目送十四提裙奔跑的背影，不由得感叹：“年轻真好啊。”孙叶氏拿手绢拭去额角的汗珠，慢慢地走着。

    正在孙叶氏安心低眉之际，耳畔却传来小十四的一声惊呼。

    孙叶氏闻声望去，曾几何时，小十四竟坐在了一匹烈马上，十二的坏笑陡然出现在十四的脸后。伴着一声“驾”，马蹄扬起纷飞的尘土，跨越赛马场的围栏，驰骋在环形马道上。

    孙叶氏随即踢掉高跟鞋，不顾一切地便要冲进赛马场，“十二！给我停下！听见没？”孙叶氏看着比自己人都高的围栏，一时手足无措。

    “娘！”身后传来孙淮霖的喊声，孙叶氏急忙拉住孙淮霖的手，“十三啊，十二把小十四带进去了，你快想想办法！这可怎么办啊？”

    孙淮霖抬手抚过蓬松的头发，唇角勾起一抹淡然的笑意：“哎呦，这十二也真是，选谁不好，偏偏选咱家的宝贝，真是够麻烦的呢！”

    孙叶氏用力拍了下孙淮霖的后背，呵斥说：“你这说的什么话？小十四是你们的妹妹，你们做哥哥的不好好保护妹妹，成天就知道欺负妹妹，等我回家再收拾你！”

    孙淮霖拧着眉宇，手掌按着背上火辣辣的刺痛，埋怨道：“娘，究竟我是你亲生的，还是小十四是你亲生的啊？怎么胳膊肘净往外拐呢。”

    孙叶氏斜睨了眼孙淮霖，孙淮霖没好气地撇过头，转身便要走，“你自己想办法去吧，我还要回学校上课呢。”

    说着，孙淮霖便大摇大摆地往门口走，身后传来孙叶氏的一句暗讽：“什么时候上课这么积极了啊？”

    孙淮霖不以为意地“嘁”了一声，“你儿子我就是不学无术，行了吧。你就好好期待一下你的宝贝十四吧，让十四争取考到国外去，永远都别回来了。”

    “小龟崽子！有本事今晚别回家，否则我打断你的狗腿！”孙叶氏怒气冲天。

    孙淮霖回头做了个鬼脸，便灰溜溜地跑走了。

    孙叶氏绕着赛马场的围栏走了一圈，看着一众富家小姐聚集在赛马场的门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嘀咕道：“有什么好看的，不就会骑个马吗？”

    “那也比不会骑马的人厉害啊。”孙连氏走到孙叶氏身侧，双手抱怀，挑起的眉尾透着得意。

    孙叶氏白了眼孙连氏，“十二都多大人了，还欺负小十四呢，都唔知呢个做母亲的是怎么教的？”

    “妹妹，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十二的马术你刚又不是没看见，肯定能把十四安然无恙地带出来。”言罢，孙连氏便扭着腰走开了。

    “突然想起，我一会还和汪太太约了打牌，先失陪了妹妹。”孙连氏掩嘴笑笑。

    孙叶氏瞪向孙连氏的背影，咬牙忿忿。

    “十二少爷来了！”

    人群向两侧散开，孙汉珏骑着马从赛马场出来，怀里娇俏的少女紧捂着脸，肉眼可见那捂脸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孙汉珏跃下马，又伸手将十四抱下马。落地的双腿站不稳，十四踉跄了下，幸有孙汉珏扶着她。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呢，是我的十四妹妹孙澜燕。小燕子的燕。”

    孙汉珏伸手想要拉开十四捂脸的手，却见十四死活不挪开。孙汉珏无奈轻叹了声，只稍稍用力，一张泪痕交错的红脸便映入了众人眼帘。

    孙汉珏忍不住发出嘲笑，双手托起十四的小脸蛋，“你该不会被吓哭了吧？”

    十四咬紧下唇，忍住盈眶的泪水，嘴硬道：“没有！”

    “嚯，真假的？”孙汉珏轻笑了下，勾起的眼尾挂着半信半疑。

    十四没有应声，只瞪着那张令她从小到大都心生恐惧的脸。

    孙汉珏的眸中荡漾着玩味，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十四柔嫩的脸颊，磨出的麻痛让十四鼓起勇气推开了他。

    十四的目光迅速扫过周围，见一群人正看着自己，登时羞赧无措，迈开腿便要离开。

    “十二少爷，我想学骑马，你也教教我呗。”一位穿着骑马服的富家小姐走到孙汉珏身边，带着撒娇的口吻说。

    “十二少，我也想学！”其他富家小姐纷纷附和道。

    少女们清丽的声音萦绕在孙汉珏身边，似蜂嗡鸣，喋喋不休。

    “各位美丽的小姐！”一句高声顷刻制止周围少女们的簇拥。

    “今天要哄十四妹妹开心，就不奉陪了，后会有期！”言罢，孙汉珏穿过人群阔步追上十四。

    “小十四，小十四！”只几步，孙汉珏便与十四并肩而行了。

    孙汉珏俯身去看十四哭红的脸，唇角是抑制不住地上扬。

    “呦，小哭包还在哭呢。”孙汉珏打趣了句。

    小哭包没有出声，孙汉珏便又忍不住去逗弄她，伸手掐了下十四滑嫩肉感的脸颊，“想不想学骑马？可以求求你的十二哥哥，说不定我心情好就教你喽。”

    十四被刚才那一掐弄得脸颊发痛，轻轻地揉着脸，桃花眸中依旧含着水色，“不想学。”十四的语气坚决。

    孙汉珏撇撇嘴，双手抱怀，“那我刚才不白教你了？”

    十四切齿道：“你刚才分明是想让我出丑！”

    孙汉珏笑得更大声了，“小十四，你可是我们全家的宝贝，十二哥哥爱护你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想欺负你呢？”

    十四挤着眉眼，不愿再与孙汉珏争口舌之快。反正从小到大她都说不过孙汉珏，她也懒得再言，只加快脚下的步伐。

    “十四，你走那么快干嘛啊，不想再同十二哥哥讲话了吗？”孙汉珏提高嗓门，故意想让十四听得清楚。

    以孙汉珏的阔步还是能轻松追上十四的小步子，只是他就想故意撩拨十四。

    “小十四，五姨娘在后面追得可辛苦了，你不打算等等她吗？”孙汉珏没回头看，但他就是确定拿孙叶氏威胁十四，十四一定会驻足。

    果不其然，十四不仅驻足，还转身去看远处。

    孙汉珏露出得逞的笑，叉着腰挡住十四的目光。孙汉珏的个子高挑，俯眼去看十四，十四的身高刚好和他的心脏齐平。

    十四仰头去看孙汉珏不怀好意的笑，在他的唇角处炫耀似的摆动。

    倏忽之间，宽大的手掌和面似的揉了下十四的头顶，原先整齐的发顶瞬间变成了凌乱的鸡窝，“小十四真听话。”

    十四蹙眉，绕开孙汉珏，躲到孙叶氏身边。孙叶氏抚着十四的手背，一对凶煞的目光投向孙汉珏。

    “十二，今天又没去学校上课啊？”孙叶氏故意亮着嗓音道。

    孙汉珏浅笑一声，盯着十四说：“自然是为了看漂亮的十四妹妹啊。”

    十四歪头靠着孙叶氏的肩膀，挽着孙叶氏的手又拉紧了几分，“姨娘……”十四娇滴滴的声音透着无措。

    “十二，听说你经常看见我们十三逃课，可是真的？”

    孙汉珏抬颔，“嗯”了半天，似思索，似为难，“算是吧。”

    孙汉珏走在孙叶氏身边，三人向马场的大门口行去。

    “十三经常逃课，但他……又总是给自己补课。”

    话音刚落，十四的耳朵便竖了起来，耐不住好奇心去听孙汉珏接下来的话。

    “此话怎讲？”

    “您上次不也看见了吗，他经常来马场画画啊。”孙汉珏手揣着裤兜。

    孙叶氏无言以对，“不在学校画画，非跑马场画画作甚。”

    “可能是十三比较喜欢画马。”说到这，孙汉珏突然嗤笑，“我之前有幸观摩过他们美术生画画，画的那都是些西洋人的玩意儿，像什么人体雕塑，欧式建筑，没一个能体现咱们国家的文化特色。”

    孙汉珏啧啧摇头。

    “要我看呐，十三将来会有大出息。”孙汉珏对偷听的十四挑了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