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塌了

    嘉应五十七年,天齐国朝廷动荡,庸人持政,奸佞势力在朝堂上渗透了七七八八,廉洁正直的官员反被降级,更有甚者几代忠臣,却被赐了个满门抄斩的罪名。

    十七年前,将军府大小姐赵歌不顾全家反对,一度与赵家决裂也执意下嫁小小的布商书家儿子书敬先。赵大将军担心女儿是被书敬先的花言巧语哄骗了,几番劝说无果,摇摇头也就随他们去了。

    他心想这么大个将军府,虽女儿从小就体弱多病,但保全她一辈子总是没问题的。

    却不曾想这还不到二十年的光景,朝中风云变幻。

    深交半辈子的友人给他下套,在出征打仗凯旋之时在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杀了他个措手不及。

    好不容易拖着残废的身躯挺回了京城,开门见到的却是冷清苍凉的府邸。路过的百姓没认出这一身破败的人竟是当朝大将军,只对着将军府指指点点,说将军府的家眷奴仆听闻朝堂有人上奏大将军勾结敌国、被发现后自刎于战场的消息,生怕自家受到牵连,连夜逃跑,作鸟兽散了。

    赵钊带着一身伤凯旋,却不再是受人拥戴的大将军了。

    他坐在将军府正厅的门槛上,静静地靠着门,想着自己早亡的父母,病逝的妻子,又想到了时常记挂的嫁入书家的女儿赵歌,想到了那个鲜少见面的外孙书郡。

    他想,书家受将军府照拂多年,生意也逐渐做大了,书敬先向他保证一生不纳妾,歌儿带着外孙生活,大概也不差。

    赵钊想着想着闭上了眼。

    这一闭,就再也没睁开了。

    *************

    “娘!”

    书家府邸内院,十五六岁的少年急匆匆地从外面赶来,一身杏色织金回纹圆领袍皱巴巴,半束半披的乌发也乱糟糟。

    这正是京城的布商龙头书家的小少爷书郡。

    书小少爷生性骄纵率真,被众人捧在手心里长大。小时候尚且长得圆润可爱,眼睛乌亮,白嫩可人的样子人见人爱,现在逐渐脱去一身稚气,身体开始抽条似的长高,已然是一副京城同龄少女眼中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今日小少爷本应该去国子监参加年考。

    虽说书郡性子骄纵,对国子监那些先生天天拖长音翻来覆去讲的儒学根本没兴趣,他更喜欢看伶人们演杂戏,如果可以的话,自己上去演两下那就更好了。

    但那是不可能的,他只感偷偷在心里想。

    况且他母上大人——将军府赵大小姐勒令他不得逃学,必须通过考试,不然就打手板伺候。

    于是他磨磨蹭蹭的,等丫鬟海棠给他编好了耳朵左右两旁的小辫,束好了玉冠,这才不情不愿地来了。

    还是被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卫苍术强行推出的厢房。

    到国子监,书郡刚把笔墨纸砚摆出来,就听到邻座的几个富家公子在那聊天。

    “欸,你有听说将军府的事吗?”问的人是一个一品官员的小儿子,胖乎乎的,看上去也只有十几岁的样子。

    “听说是大将军通敌叛国,在战场上自杀了。”

    “真的假的?可也没见有什么官兵去将军府了啊?”有个年龄不大的小姐听到讨论,也围了过来。

    那个一品官员的小公子挠挠肉肉的双下巴,说:“那就不知道了,可能只是传闻吧,不过将军府不是说人都跑光了吗……”

    他抬头,正好对上书郡的呆愣的表情,“欸?书郡你外祖父不就是……”

    没等他说完,书郡已经猛地起身,手忙脚乱地推开众人走了。

    ……

    “少爷,慢点跑别摔了!”

    苍术手握佩剑,紧赶慢赶地护送在一路冲刺的书郡身边。

    这个点晓市刚刚收摊,街上正是人多的时候,商贩背着箩筐、推着一板车的货物,在不算宽阔的路面上拥挤地往城外走。

    书郡脚步不停,刚从一小片人群中逆行挤过,却不小心撞上了背着一筐橘子的妇人。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书郡边道歉边从地上捡起散落的橘子递给她。

    眼见一个橘子在一旁咕噜咕噜即将滚到路人脚边,书郡急忙跑去,一个俯身拾起了橘子。

    喘气的间隙,书郡正好听见一道声音。

    “小人持政,世风日下!得国不正,安能久乎!”

    书郡回头,发现说话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

    他形销骨立,发如枯草,面色灰白,浑浊的双眼直直地盯着面前玉冠华服的官家少爷。

    赶到的苍术见状,将书郡护在身旁,刚要厉声开口,却被少爷拍了拍手臂,压下了。

    “老先生,城门之下,谨言慎行。”书郡直视老乞丐,轻声道。

    可这老乞丐却像是恍然未闻,他面容苍老神情憔悴,可声音却沧桑洪亮,透出一种古怪的违和感,他盯着书郡:“这位公子,你命中有场大劫。”

    “闭嘴!你个臭老头满口胡话!”

    苍术终是听不下去了,上前一步完全隔开了老头看向书郡的目光。

    那老人却像是疯了一般,嘴中开始胡言乱语地喃喃,片刻后竟像个婴孩般嚎啕大哭了起来。

    书郡握着橘子回头,却早已不见了那个背箩筐的妇人的身影。

    晓市的人潮渐渐散去,道路逐渐宽敞起来,两人加快脚步。

    离城门百步的矮墙旁,杂草丛生,零星几个身着破烂的乞丐坐在生虫了的草席上,除了略微起伏的胸膛,竟看不出任何活着的气息。

    “之前有这些人么?”

    书郡路过时,皱着眉疑惑。

    ……

    “娘!”

    一回府,书郡便冲向了内院。

    赵歌坐在贵妃榻上,峨眉微蹙,唇色清浅,面如凝脂却显出一丝病态的苍白。她目光看着远处模糊的一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嬷嬷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家小姐。

    她一路跟着小姐从将军府到书家,小姐的一举一动她都深知是些什么意思。

    京城中的消息在一众女眷中传得总是最快的。赵歌昨夜便隐隐听到了些许风声,没想到今早消息开始被口口相传。

    大将军府在一夜之间衰败了。

    她深知父亲为人,大半辈子为天齐百姓征战沙场。他骁勇善战,性格豪爽,为人刚毅正直,世家三代都是忠臣良民,要说父亲通敌叛国,那绝对是无稽之谈。

    可是百姓不一定清楚。

    这段时日朝堂权力交接,先皇突然驾崩,谁也没想到看上去温文尔雅的三皇子竟是和那群手段辛辣狠毒的奸臣们是一派的,朝堂上三皇子压倒性地盖过了老臣们愤怒的抗议,坐上了皇位。

    朝臣官职被大洗牌。

    百姓不得议论国是,他们只是从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消息,说大将军是他国奸细,事情败露之后自刎了。

    他们也不知事情真假,他们只知大将军在旱灾时候会在街上给百姓布粥,是个好人。

    可是传言愈演愈烈,身边所有人仿佛都有证据般,笃定这个消息是真的。

    看着从将军府逃出来的家眷奴仆们,百姓们茫然了。

    假的说久了,也就成了真的。

    ……

    宋嬷嬷听到少爷的声音,送了口气,急急出门迎接少爷去了。

    书郡冲进了厢房,在赵歌身边跪下,担忧地看着母亲。

    “娘,您别多想了,一听就是假消息,是有人刻意为难外祖父呢。”

    他握着赵歌的手,看赵歌淡淡的表情,有些慌了。

    赵歌静了片刻,收回了目光,低头瞧见儿子皱着眉,睁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满脸担忧地看着自己,伸出手抚了抚他的眉心。

    “你外祖父好些日子没有消息了,也不知道回来了没有。”

    赵歌轻声说道,然后站起身,拂了一下衣袖,“郡儿,我们去将军府看看吧。”

    “娘!”书郡拦住母亲,央求道,“您让儿子去就行,您歇着吧,入冬了,外头冷。”

    赵歌拍了拍儿子的手:“一起去吧。”

    声音轻柔温和,却有一股不容人反驳的力量,话毕就抬脚往外走了。

    嬷嬷泪了目,小姐终究是将军家的女儿。

    母子俩只带了两双侍卫和宋嬷嬷,坐着低调的素绸油篷马车到了将军府侧门。

    马车厢轿内一路都很安静,只有赵歌掩盖在手帕下低低的咳嗽声。

    书郡担忧地看着母亲,他知道母亲看上去柔柔的,但骨子里是犟的,认准要做的事情就算是十头牛也拉不回,就像是当初外祖父说她是执意要嫁入书家的事情一样。

    可这些年来,父母表面上似乎恩爱和乐,但书郡总觉得有些貌合神离,父亲平日总是很晚回家,甚至好几日不归的事情也时常发生,母亲也从不过问,似乎恩爱只是给别人看的表象。

    可他实在是不想让母亲亲自来将军府。

    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触即发。

    将军府门虚掩着,外头没有护卫站岗,里面也没有一点人说话的声音,似乎已经是人去楼空了。

    一行人踏进将军府,才短短两日的光景,府内物什已经蒙上了一层灰,竟像是许久没人住了一样。

    书郡扶着赵歌穿过了游廊,侧面就是正厅。

    赵歌刚转过身,就听到身旁赵嬷嬷克制不住的低呼。

    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正厅门槛上靠坐着一个人,只是那人面色灰白,唇色全无,身上的战袍被血浸透后变得黑硬,已然毫无生气。

    “外祖父!!”

    书郡冲上前想看看外祖父,却被抢先一步的苍术挡住了路。

    苍术伸出手探了一下大将军的鼻息,片刻后像是被惊到了一般手一抖。

    他向夫人摇了摇头后,便直直的朝大将军跪下了。

    “将军,薨了。”

    赵歌看到苍术对她摇摇头时,早已泪流满面,听到这句话更是身子一软,直接晕了过去。

    “娘亲!!”

    “夫人!!”

    众人一拥而上,搀住了昏迷的赵歌。

    书郡狠狠地拿衣袖抹过通红的眼角,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朗声吩咐:“宋嬷嬷,您带娘亲回府,马上找大夫,带上两个侍卫。”

    他转过身,面向正厅:“剩下两个留下来,和我还有苍术一起,给外祖父入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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