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好!

    一进大门,就是一个大院子,院子里有很多小灌木,长得郁郁葱葱,竟不像是冬天。

    老人躺在院子里的竹编躺椅上闭着眼,晃晃悠悠,膝上还窝着一只纯白色的猫。

    “老人家,这里是……”

    书郡纠结两秒,走到老人面前小心开口。

    实在有太多东西想问了,却又不知道应该从哪儿开口。

    老人没睁眼,伸手指了一个方向,说:“你们住那儿,东西随便用,饭自己做。”

    然后收回手搭在膝盖上的胖猫身上,继续说——

    “记得多做一份,不要葱不要蒜不要香菜,不吃茄子不吃蕨菜不吃蘑菇不吃土豆,多放点醋和辣子。好了去吧。”

    跟过来的苍术不知何时从包里掏出了纸,一声不吭认认真真地记下。

    书郡听得目瞪口呆,心想,原来自己小时候也不算很挑食。

    ……

    书郡和苍术也没客气,就在这住下了。

    说是寺庙,书郡走了一圈,发现比起寺庙,这更像个大宅子。

    大殿内本该放佛像的地方,只挂了张画像,画上是一个老翁,耳垂垂肩,一手持木杖,一手捻这一株草,慈眉善目,仙风道骨。

    奇怪的是,画像里的这个老者,竟和带他们过来的老人家一样,鹤发童颜,白眉白发,隐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

    书郡穿过大殿,绕过了后院的池塘,又过了一条游廊,这才发现竟还有一个藏经阁,飞檐斗拱 ,重檐歇山屋顶。

    藏经阁的门开着,书郡敲了敲门,没人,于是跨过了门槛小心进入。

    进入之后,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一层正面前带抱厦,空间很大,阁中央立着一个八角形藏经橱,轴心是一根大木柱子,橱壁雕刻精美,内置密密麻麻的藏书。

    书郡小心拿出一本,发现自己竟看不懂这书上的文字,笔画蜿蜒连绵,并不规整,也不像是草书的模样。

    只能从配图的草木和穴位图勉强猜出这书估计是关于医术草药的。

    书郡又翻了几册,发现全部如此。

    好歹读了这么多年的国子监,书郡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文盲。

    楼梯直通二层,二楼外面有一圈回廊,在上面可以俯瞰大半个庙。

    三层上了锁,估计是储放了重要的书册。书郡望了一眼,便下楼去了。

    走回大殿,书郡看到老人还在殿前的院子里躺着吹风,猫已经睡醒从他的膝上跳了下来,此时正在院里追蝴蝶玩。

    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老人停下了晃悠的躺椅,睁开眼看着书郡。

    “看完了?”

    “嗯,”书郡点点头,走到了老人身边,问,“老先生,您贵姓。”

    老人直起身,耳边的几缕白发随着动作搭在了肩上,从胸前垂落。

    “老夫姓巫,单名一个即字。”

    巫即站起身来,背着手,上下打量书郡片刻,捻了捻白眉,问:“小子,可想和老夫学医?”

    书郡想到藏书阁那堆看不懂的医书,又想起病逝的母亲,眼神明亮而郑重地点了点头,一开口便是一声:“师父。”

    短短半日,书郡多了个师父。

    书郡刚要离开,就被巫即喊住了。

    巫即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书郡,说:“去找一下这株草,一般长在水边。”

    书郡接过,将纸展开,材质上佳的熟宣上画着一株草,笔锋细致,栩栩如生。

    “现在就要。”

    巫即话音刚落,书郡就收好了纸准备出门,他微微提高声音补上一句,“对了,为师饿了!”

    “好的师父!!”

    另一边,苍术给书郡打扫收拾屋子,铺好了床铺,拢好了被子,才去整理自己的房间。

    刚弄到一半,就听见书郡风风火火的脚步声。

    “苍术!”书郡跳进屋,“我出门一趟,你去给师父做饭。”

    “师父?”

    书郡急匆匆地从包里掏出小竹筒准备装满水出门,听到苍术询问,一边往外跑一边回答——

    “啊对,我拜老先生为师了!我先走啦,快去做饭!”

    苍术缓缓睁大眼睛,消化了一下书郡的话,余光看到书郡飞奔出去擦过门框的衣摆,这才反应过来慢半拍地回道:“少爷路上小心!”

    侍卫苍术,年二十二,晋升厨子。

    ……

    书郡绕出了林子,听着水流声,往山涧那边摸索过去。

    担心自己找不回来,书郡经过一棵树就在树干上划了一小道,就这样做了一路的痕迹终于走到了水边。

    午时,太阳逐渐出来了,溪水被阳光一照,化得更快了,清澈的雪水丁零当啷击打着沿岸石头一路往下,逐渐汇成较宽的河流。

    书郡沿着河流一路往下找,扒开水边的草堆细细地对着纸上的图瞧,不一会儿鞋子上就沾满了泥水。

    走了半天寻了半天,结果连一株都没找到,唯一长得有点像的还被不知道什么虫给吃得到处是洞,只剩下烂烂的草根还倔强地扎在草里。

    书郡找得腰酸背痛,这才想起从路边捡一根粗硬的树枝,既能当拐杖,还可以站着拨草丛。

    山涧水哗哗地往下流,书郡也一点点往山下挪。

    突然,在茂密的草丛里,他隐约里看到了一片衣角。

    “妈呀……”

    书郡心里有个猜测,小心用树枝拨开了草丛。

    是个人。

    那人看着年龄不大,是个大男孩,身上衣服针脚细密,是件金丝云纹锦缎圆领袍。

    可这华贵的袍子此刻早已被血浸润,干涸的血迹大团大团地凝固成褐色,浸在水里的部分布料伤的血被山涧一泡一冲,融进了水很快便不见了。

    书郡俯下身,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感受到温热的气息从指尖划过,这才松了一大口气。

    没死就好。

    书郡把竹筒水壶系在腰上,小心翼翼地将浑身是血的男孩从水里挪出来,蹲下身打算将他背回师父的宅子,余光却突然看到了什么。

    “找到了。”

    在昏迷男孩身下,压着一株翠绿的草,没有虫眼,也没有被血染红,只是被略略压弯了根,平平整整的挤在一边。

    书郡小心地将草连带着草根挖出,没有手拿了,于是就将原先喝水的竹筒里的水倒干净,把草包了块帕子,轻手轻脚地放了进去。

    做好这一切之后,书郡重新在男孩面前蹲下身,吃力地将他扛起。

    回去的路,书郡打算凭记忆走,因为树上的标记不是很明显,一一找的话需要花出来时两倍的时间。

    结果,不出所料,果真迷路了。

    在书郡背着人,第三次凭借着记忆走又走回原点之后,他大汗淋漓地扶着树,认命地选择找标记。

    书郡气喘吁吁地走了一刻钟。

    背上那人头靠着他的肩窝,头发垂在书郡的颊边格外碍事,再加上那一身臭烘烘的汗味和血味,实在是让人有些受不了。

    书郡从小到大从来没背过重物的小少爷,爬坡爬得额角大颗大颗地掉汗,手臂青筋暴起,已不止一次想直接丢下这拖油瓶走了。

    想了想竹筒里的那株草,又老老实实背着人继续往前走。

    “要不是你帮我找了草,我早就给你丢下了!”书郡皱着鼻子,恶狠狠地说,脚下却一步没停。

    ……

    看到大门时,书郡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师父!苍术!救命啊!”

    书郡背着人,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脚顶开了门。

    苍术听到声音,立马从屋里跑出来,第一眼就是脸上乱七八糟糊着血和汗的书郡,心跳瞬间暂停,脸都瞬间苍白了。

    “少……少爷您怎么了。”

    “不是我的血。”

    书郡抬头,瞟了一眼苍术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无奈地解释,他背了半天背上这么大个血淋淋的人,就等着人来接手呢。

    他往自己身后扬了扬下巴,说:“愣着干嘛,累死了,快来帮帮忙。”

    苍术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书郡背上的人,连忙上前将其接过。

    巫即也正好从屋里出来了,他嘴里还不知道嚼着些什么,悠悠扫了一眼门口三人混乱的场面,摆了摆手,说:“把他带过来。”

    苍术闻言,背着人跟上了巫即。

    书郡刚想跟着,就被苍术拦住了。

    “少爷,您还没吃饭,赶紧先去吃吧。”

    书郡被这么一提醒,才感觉到汹涌的饥饿,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乱七八糟糊着血水的衣服,皱着眉撇了撇嘴,“也对,我还得去洗个澡。”

    走前还不忘把自己腰间的竹筒解下来,挂在了苍术的脖子上。

    “这个记得给师父。”

    今天院子里来了一只玳瑁猫,它端正地坐在巫即的躺椅上晒太阳,看着院子里的人走来走去——苍术往屋里一盆血水一盆干净的水反复地送,书郡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垂在肩上打了个哈欠——于是猫儿双腿前伸头一抬嘴一张,也跟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

    巫即从屋里慢悠悠地出来,正好迎上刚吃完饭收拾完碗筷打算去找他的书郡。

    “师父,人怎么样了?”

    “没啥大伤,就是累晕了,睡一两天大概就能醒了。”

    巫即捋了捋胡子,语气平稳。

    书郡松了口气,“那就行。”

    他可不希望辛辛苦苦救回的人就这样没了。

    “对了师父,那株草您看到了吗?”

    “看到咯,”巫即拍拍书郡的肩,抬脚往院子里的竹椅走去,“做得不错,歇着去吧。”

    书郡挠挠鼻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一弯,“嘿嘿”一声,便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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