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牧牧】

    北皖下雪了。安静地，厚重地。我一步都不会离开这个城市，我要留在这里，永远等你。

    圣诞节那天，我将家里布置成一个小型 part ，墙壁上挂满了彩灯，买了巨大的圣诞树回家，放着欢快的音乐，自己喝到酩酊大醉。我一个人跳舞一个人唱歌一个人尖叫一个人大笑。然后一个人跪在地板上，嚎啕大哭。林夕，你真的已经离开很久了。我每天安静地生活，安静地上班，也慢慢习惯回家时面对的只是一个这样空荡荡的房子。有时都不敢大口呼吸，害怕回音太大让我听见我有多可怜。我真的太久没有这样哭过了，上一次这样歇斯底里的哭是在你还在的时候吧。那天我们坐着公车看这个城市，当车窗外银色的世界渐渐璀璨起来事，我握紧了你的手，心里酸楚又惶恐。你对着我轻轻的笑了，眼神里全是温柔。我一下就忍不住了，我知道这样毁掉的不仅是我的爱情而已，还是你的梦想。后来我跪在街边，冰凉贯穿我的膝盖，你从后面抱住我，紧紧环住我的身体，你的头贴在我的后背上，毛茸茸的衣服蹭在我的脖间，你的味道和雪夜里清香的冰冷混在一起，那天我在心里把自己千刀万剐。

    春节快到了，母亲坐在客厅沙发上始终一言不发。我收拾好的行李就在门口。母亲充满愧疚的看着我，心里的恶毒在我心尖滋长。我很想问问她，你现在愧疚还有用么？！能挽回什么呢？！但我到底还是忍住了。我慢慢走过去，拿起她的手握起来放在心口的位置上，“妈，你看看这里。它已经被烧成了灰，连灰烬都吹的干干净净。再也不要逼我谈恋爱或者结婚了。我不想说我为了你放弃了些什么，我只想说，余后的一生我都不会快乐。”泪水涌出我的眼眶，我的心里大片大片枯死的绝望。临关门前，我听见母亲的声音：“对不起。”我没有回头，只是把那扇门轻轻的关上了。

    就在前一天，沈航来找我喝酒，他低垂着眼帘，喉咙哽咽的告诉我：“我觉得有件事情还是该告诉你。林夕，得了胃癌。”我当时心里一片空白，大脑像是因为年久失修而死机了一样，酒全醒了，那一刻我无比清醒。我就那样愣愣的看着他，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的说了很多话，直到他出了家门，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清晨的阳光照射进房间里的那一刻，我才发现自己脸颊上早已布满了泪水。我赶忙拿起手机订了最早的那趟航班。

    林夕，你别走。我发誓，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林夕】

    疼痛铺天盖地的到来，上海越来越充满了清肃的寒冷。

    林牧牧站在大雨中，看不清背景是哪里，她苍白着脸，逆光站着，她唤我：“林夕。”我用尽力气的向她那里奔跑，浑身瘫软疲倦的已经没有抬起脚步的力气了。牧牧，等等我，我马上就跑到了，你等等我。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了她。牧牧，我真的看见你了。你坐在白色为底的病房里，穿着毛茸茸的灰色毛衣，漆黑的瞳孔正在认真的凝视着我。沈航就在旁边。“布药周……”因为麻醉的缘故我的口齿不清。她摸摸我的额头：“不走，我再也不走了。”我费力的在脸上绽放一个笑容。牧牧回来了，她的味道，她熟悉的脸庞，她骨节分明的手掌就停留在我的额头上，她的泪水夺出眼眶。其实，牧牧世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当你梦见那个人时，睁开眼睛她就在眼前。谢谢你，让我还能感受到这样的幸福。再次看见你的那一刻，我的心就安静下来了，有你在我就什么也不害怕了，不再害怕病房里的单调白色了，不再害怕化疗时候的苦痛了，不再害怕有一天自己会死了。只要你在，我就安心了。

    【林牧牧】

    我们又开始一起安静的生活。每天帮你打饭，擦洗身体，虽然心里一直沉闷闷的疼。有时从你的床边苏醒看到你微笑看着我，真的感觉幸福的。我坐在你的旁边，给你念报纸，念小说或者念海子的诗。你像以前一样认真地凝视我，眼神宽容而温柔。很多时候我会被心里那种打雷一样的疼痛击中，放下书，握紧你的手反复磨砂。你微笑着摸摸我的脸颊，你说：“后来呢？那个主人公怎么样了？”我便真的好很多了，收拾好情绪拿起书继续认真的一字一句念给你听。那段日子里，再也没有人来打扰我们。

    每天我都会为你削一个苹果，再一小块一小块的喂给你吃。我会将苹果皮削得刚刚好一整圈。然后拿给你看。你总被生活中这样细小的如意打动，眼睛里全是满足。我每天都守在你的身边，大部分时间你都会睡觉。你入睡后，我就坐在旁边细细的看你，岁月真的爬上了你的脸颊，你的眼角有了纹路。很多年后我都会梦见你那时的样子，眼角有浅浅的纹路，睫毛长而密，安静的闭着眼睛熟睡。梦里面我就那样看着你，你一直在睡觉，我就同你讲话，讲很多很多的话。

    有一天你对我说：“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情特别遗憾。”我放下手中的书，认真的问你是什么事情。你趴在我的耳边悄悄地说：“我们还没做呢。”你这个傻孩子，我当时就乐了。我发誓是真的从内心而发的那种幸福和快乐感。我装作一脸坏样的问你：“莫不是你要现在吧？”你有些不好意思，你说：“我现在一点也不好看。还是算了吧。”我当时心里骤然一疼，为了你那个不好意思又万分期待的表情。我将头靠在你的头边，我说：“早就做过了，你不知道而已。”你一脸惊讶的看着我。我点点头：“早就做过了，在我的心里早就做过了。”你笑了，和我一起头碰头的躺着。我知道你哭了，有泪水淌进我的耳廓里，我们手牵着手，安静地哭着。

    还有三天就春节了，那年的春节特别早。北皖的雪肯定还没有融化呢。那天，你的气色大好，自己做起来还在看书。我打水回来吓了一跳，赶紧叫你躺着。你说：“牧牧，我想吃馄饨了。”你的眼睛泛着爱和光。我当时心情也变得很好，出门去买馄饨。半路上，医生叫住我，他穿着白色的外褂，眼神漠然的告诉我：“别离人。可能是回光返照了。叫人去买吧。”我怔怔的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眼泪砸在地板上，发出轻脆的声音。这一天还是来了是么？这一天还是毫不留情的来了……

    回到病房里，林夕问我：“馄饨呢？”我笑了笑，吻了一下她的唇，很柔软，因为有些干裂的缘故有些扎，她的鼻息间有些药物的味道但是依然掩盖不住她本身的纯粹的牛奶味。我说：“差人去买了。我来给你读报纸。”林夕看了我很久很久，她的瞳孔越来越接近棕色，而今天几乎已经完全是棕色的了，她的瞳仁里是灰暗的光芒，我能感觉自己的胸腔正在一点点随着深呼吸而扩大。看见她那样的眼神我就知道了，其实她也知道就是今天了，逃不过了，她只是不希望我太难受。然后她缓缓的笑了，像是清晨的郁金香，她听话的躺下，闭上眼睛。她说：“给我削个苹果吧。”我一边同她讲话一边认真的削苹果，削到一半时苹果皮就断了，接着我就听见了因为心跳停止而引发机器发出刺耳的声音。我看着林夕平静的脸庞，她很安详，心口已经停止了起伏，闭着眼睛和以前每个夜晚的熟睡时一模一样。我就那样坐在这个世界清晨的晨光里，看着她留在这个世界最后的样子。

    好孩子，我会听你的话，好好照顾自己。我不抽烟也不喝酒了，我要活到 100 岁，每年拆开一份你送我的生日礼物。前路太黑，你要小心。

    我最终还是削完了那个苹果，放在她的床边。然后吃完了一整份滚烫的馄饨，烫到我的泪水都掉下来。

    后来我常梦见我们都是年轻的模样，北皖的冬天还是一如往常的寒冷，你在清晨的光亮里醒来，蜷缩在被窝里不肯起床。你永远都穿着海绵宝宝的睡衣，头发蓬乱，睡眼惺忪，摇头晃脑的撒娇，我就用美食诱惑你。你会在我的脸颊上留下一个大大的吻，最后我们一起坐在餐桌前抢豆汁喝。我总会在你临出门前，给你一个早安吻，说一声，我爱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