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葬在尘土里,它是去寻觅蝴蝶的踪迹。
The little flower lies in the dust
It sought the path of the butterfly.
去航空公司领所谓的“遗物”。
戴着墨镜,口罩,全副武装。谢翼劝了半天劝江煜不要亲子去,万一被人认出来就麻烦了。
江煜执意要亲自去,谢翼拗不过他,只得嘱咐他快去快回,低调做人。
谢翼坐在车上,靠着方向盘叹了口气。谢翼是江煜到了西班牙后认识的。当时江煜年纪小,人生地不熟。是谢翼像一束光一样照亮了江煜的路。江煜租的房子就在谢翼家对面。江煜没驾照,谢翼就每天上班顺路捎上江煜。后来谢翼工作变动到离训练场很近的地方,又比较自由,有时都像江煜的专职司机。
不出意外的话,要出意外了。
这场飞机失事掀起了一阵热度,除了逝者亲属,还有许多记者。
到底是有人认出了这位风头正盛的新科奥运冠军。
闪光灯,人群,嘈杂的机器声。
“你是江煜吗?”
“江煜!”
“江煜?”
杂乱的呼喊,陌生的嗓音,江煜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犹如魔咒一般。
江煜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航空站里大部分人都是怀着悲痛的的心情来领至亲的遗物。他们对江煜没有太大的兴趣。但举着摄影机的各家报社媒体记者有。
沉寂压抑的氛围被这些人打破。
有人试图上手摘掉江煜的墨镜和口罩。
记者举着笨重的机器向江煜挤来。
场面变得混乱,江煜看着四面八方围过来的人群,向后退了一步却退无可退。
这时,江煜被一阵拉力拉着向出口方向挪动。
谢翼拉着江煜飞速在人群中穿梭。
“让一下,对不起。”
“让一下”
逃离了人群小跑上车。江煜才回过神来。他无助地看向谢翼:“怎么办?”
谢翼摊摊手:“若果你是问怎么摆脱记者,那么现在就得走了。如果你是问没拿的东西怎么办。”
谢翼按亮手机,微信页面赫然出现在江煜面前。
“顾思慕帮你领过了。这也是为什么我会进去找你。”
谢翼顿了顿:“你应该感谢人家,要不是小慕发消息说她领过了,我才进去把你解救出来。你现在估计都被那些记者生吞活剥了。”
江煜没有回话,只是静静看向窗外。他的理智告诉他谢翼说的是对的。但是顾思慕选择向江煜隐瞒飞机失事的那刻起,二人间就有了层隔膜。
谢翼系上安全带,启动发动机。
“走了,回国的航班还有几个小时,工作人员那边要托运行李了。”
回到酒店,收拾好行李,安排好一切。坐上球队前往机场的大巴,打开手机。各个软件的消息都是九十九加。江煜点开微博,入眼热搜榜第一就是“江煜 航班失事”
江煜瞬间暗灭屏幕,有些疲惫的捏了捏眉心。这些媒体,还是这么喜欢过度关注别人的私生活。
奥运期间,夺金的运动员本就是热点,这场失事航班也是热点。两个高热度的点相叠加等于爆炸。
热搜一上,全世界都知道江煜父母在失事航班上的消息了。队里队友看他的眼神一下子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江煜闭上眼听着队友有些拙劣的对话,他们斟酌着用词,生怕提到任何敏感词语触及江煜的伤心事。
江煜有些烦闷,干脆带上耳机帽子,双手抱在胸前闭目养神。
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被当成易碎的玻璃对待。
这个世界很大,人类很渺小。生活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开而改变什么。夺冠的喜悦不会因为他人之不幸而消散。
趁着登机前,队友们都忙着跟家人分享喜悦。
江煜不愿扫了其他人的兴致,坐在角落,倒也趁这个时候回一下爆满的消息。
一句句“没事”“处理好了”“谢谢关心”顺着网线去到各地。
众多关心中,又能有几句真心话,又有几句不掺杂着利益关系,又有多少不过是场面话呢。
飞机停在机场中央,蓝天白云,衬得人渺小。江煜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的攥紧拳头。
一步,一步。沉重,像是一名战士毅然踏上不归路。
海拔飞速上升,地面上的建筑逐渐掩盖在云层之下。
江煜倔强的看着窗外不断变化的景色。脑海中像是有个发动机,轰的一下,气血翻涌。手紧紧握住扶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心脏剧烈的跳动,好似刚进行一场高强度比赛。死死的咬住下唇,浑然不知柔软的嘴唇渗出丝丝血迹。
“江煜?”喊声像是催命的警钟,强迫江煜转头。
“你怎么了?”
张开嘴,喉咙却像十多天没有喝水一般,沙哑的发不出声。
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耳鸣”
他也确实没有撒谎,耳边嗡嗡声刺的他头疼不已。
“不要向下看,放轻松,咽口水会可能会好一些。”杨尘凡坐在江煜旁边,温和地提议。
祁子穆与杨尘凡的位置隔了个过道,接话道“放心,江煜,飞机是最安全的交通工具,就是天天在空中飞也几乎不可能发生空难。”
话音刚落,祁子穆瞬间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本来有些喧闹的机舱霎时间变得鸦雀无声。
祁子穆挠了挠头,为自己说话不过大脑感到懊恼。
一时间每个人都在疯狂思考如何圆一圆场子,挽救一下这该死的气氛。
终究是江煜自己打破了凝滞的氛围。他轻笑一声,平复了一下自己有些发颤的声线。
“你说得对。”
再次扭头看向窗外,只剩蓝天白云,一成不变。
飞机进入了平流层……
说到底是一群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子得到可以下座位活动的指令后,拿出奖杯,奖牌,拍照的拍照,发社媒的发社媒,喝酒的喝酒,唱歌的唱歌。
足球奥运会冠军,中国队历史第一次。对于这批队员除了江煜,王广宇和杨尘凡,都是人生第一个世界冠军。没有人能按捺住这份激动。
祁子穆内心多多少少仍然有些愧疚,他无措的来到江煜身旁。
“呃,江煜,要喝水吗?”
江煜刷的一下拉下窗户的挡板。“哥,你说的是对的,没必要愧疚。我父母的事只是个意外,我们会安全着落的。”
祁子穆还是有些犹豫不安。
江煜转过头,撒娇一般的推了推祁子穆。
“哥,我快渴死了,帮我去拿瓶水呗。”
祁子穆连忙去倒水。
江煜叹了口气,脱力般靠在椅背上。
横跨半个地球,路途很远,飞机很稳,渐渐的大家都闭上眼,玩累了进入梦乡。
江煜是被失重感惊醒的,在梦里他从几千米高空坠落,却没有降落伞,恐惧,慌张,绝望占据了他的全部脑海,地面快速在眼前放大靠近撞上地面的前一秒,他选择闭上双眼,静静的等待着疼痛和死亡的到来。
江煜猛的睁开眼,身旁的队友有的仍然在熟睡,失重感很真实,显示屏和窗外缓缓放大的建筑都昭示着飞机正如预期缓缓降落。
闭上眼回味梦中的感觉,爸妈,你们当时也是这样的恐惧和绝望吗?
舔了舔嘴唇,舌尖传来丝丝铁锈味,无意识的用牙去折磨微微愈合的伤口。
不出所料,嘴唇传来一阵刺痛。江煜皱了皱眉,随之而来的是充斥在整个口腔的血腥味。
莫名其妙的江煜感到几分安全感。这证明他仍然存活在这世间。
回到中国。江煜和所有人都断了联系,消息不回,手机关机。
队里无人知道江煜住所,也不知道能通过谁联系他。
二十一世纪,一个大活人搞失踪。在四处确认无人知晓江煜行踪后,李靖决定以队员的人生安全为首,在拨号页面输入110。
说时迟那时快,李靖收到了江煜的短信。
“我一个人静静,勿念。”
李靖的大拇指悬在绿色通话键的上空,有些许尴尬。连忙拨打江煜电话,可惜,江煜动作太快,传来的仍然只是冰冷的提示已关机的机械声。
江煜失踪了,哦不,应该用消失了。
他没有参加庆典,没有参加巡城庆祝,没有接受表彰,没有出现在公众眼中。
他好像一夜蒸发了,没有人见过他,所有人都在找他。
江煜的每一步都走的轻轻的,像是怕打扰了谁的梦。
在全城欢庆的日子,万人空巷与冷清的墓地形成鲜明的对比。一座座墓碑承载了各式各样的留恋。
江煜两手空空的来。
站定在墓前,江煜直直跪下去。
石板路磕的膝盖生疼。
江煜不觉得自己这辈子至今亏欠过谁,除了在墓碑上灿烂微笑的两人。
年少出国打拼,很少回来,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甚至连下葬都是顾思慕一手操办的。
说实话,顾思慕比江煜更像父母的孩子。
年少时总觉得回家是一件很浪费时间的事情。
“回家什么时候都可以,但比赛只有一次。”
现在发现有些告别来的很急,就是一个转身就再也见不到了,没有《长亭送别》,甚至没有一句再见。
江煜闭上眼,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
粗糙的砖块划破了额头的皮肤,血和泥土的腥味混在口鼻里,江煜久跪不起。
淅淅沥沥的雨水滴落在墓碑上,像是上帝在哭泣。
父母很留恋这片土地,以至于放任一个15岁的孩子独自前往西班牙打拼。
江煜唯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也只是托人从飞机残骸下去了一小盒泥土放在棺材里。飞机撞向地面几千度的高温或瞬间火化一切事物,将这和泥土带回国下葬,也算是原来父母落叶归根的梦想。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视线,被雨水打湿的衣服紧贴着皮肤传来丝丝凉意。
江煜保持着跪姿一动不动。
西班牙人普遍信奉基督教,他们管这个,叫赎罪。
不知过了多久双腿已经麻木,浑身冰冷,眼前阵阵发黑。江煜谨慎的理智告诉他,再跪下去,他就离死不远了。求生的本能让他打开手机通讯录,滑动列表。谢翼在西班牙,顾思慕今早飞去德国参加活动。
寻找了一番,觉得自己可笑,竟然找不到几个信任的人。
拨通杨尘凡的电话。
“嘟——嘟——”
江煜尝试起身,踉跄了一下,向大门走去。
“喂?”
“哥,能来接我一下吗……”江煜的声音微弱。
“地址发我。”杨尘凡答应的很爽快。
江煜站在墓地大门正前方,像是看门人。
杨尘凡收到地址有些惊讶,又在情理之中。
暴雨倾盆而下,乌云布满整个天空。
杨尘凡拿上车钥匙,披了件外套,跟妻子报备了一声,便快步出门。
接到浑身湿透的江煜,杨尘凡皱了皱眉关掉车内空调,脱下外套。
“把你短袖脱了扔后座,披上我的外套。”
杨尘凡比江煜高也比江煜壮。江煜披着杨尘凡的外套就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
“去哪”
江煜报了个地址,抵挡不住困意,靠着床,陷入黑暗。
趁着红灯,杨尘凡拍了张江煜的睡颜,发给妻子蒋玥告知她接到人了。
江煜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却引起了杨尘凡的注意。
杨尘凡这才注意到江煜脸颊不正常的潮红和微微发抖的身体。
伸手扶上江煜额头,好烫。
杨尘凡寻思着再烧下去,脑子都给烧坏,直接一个刹车掉头,直奔医院。
江煜的意识好像悬浮在黑暗中,他能听到耳边有谈话声。但这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听不清,眼皮像千斤重,手背传来丝丝令人舒适的凉意。
尽力睁开眼睛是雪白的天花板。
“醒了。”杨尘凡递来一杯水,按下床头呼叫护士的铃。
江煜抿了口水,润了润嗓子。
“咳,我睡了多久。”
“一天”
护士进来,见江煜醒了,用额温枪量了一□□温,38.5,调快了输液的流速,嘱咐杨尘凡几句便离开了病房。
江煜挣扎着坐起来,伸手想去调快流速,杨尘凡打掉江煜的手。
“别调快,心脏受不了。”
江煜默默地坐回去,刚刚一系列动作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他有些疲惫的看了看窗外晚霞,将半边天空都染成了血红色。
“别再消失了,大家都很担心。”
“我只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看着江煜油盐不进的样子,杨尘凡莫名有些愤怒,他冷笑一声。
“呵,一个人待?那你烧到40度也继续一个人待着,别打我电话啊。”
“对不起,麻烦你冒雨来接我,下次不会再打扰你了。”
杨尘凡听到前面的对不起觉着江煜知错了,后半句让杨尘凡差点气吐血。搞半天这孩子只是因为麻烦了别人道歉。
杨尘凡深吸一口气,在内心念叨,这是中国队未来核心,不能打死,不能打死。
“你大可以麻烦我们,我生气是气你不爱护自己的身体,运动员最重要的不是技术,不是荣誉,而是身体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