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窗的那个男生,你来读一遍这些单词。”
丁祈泽这才回过神来,一脸茫然地看向讲台上的老师,他刚刚溜号溜到天南海北,早就不知道老师在讲什么了。
“这一页。”
丁祈泽的同桌连忙把书向后翻了一页,小声提醒道。
他站起身,飞快扫了眼这一页的单词,眼中的迟疑和心虚渐渐变成了一种胸有成竹的信心。
丁祈泽端起课本,低垂眼眸,然后朗朗地读出了书上的单词。
他朗读的每一个单词发音都及其圆润标准,不同于中式英语的口音,他的发音可以说是相当地道。
英语老师脸上的表情也从诧异变成欣赏,然后向他投来赞许的目光。
读罢,教室里已经安静无声,时不时传出几声同学们的感叹。
“很好,请坐。”
“大家要向这位同学的发音学习,他的发音很标准,一看就是假期提前预习过的。”
“但不管掌握得多好,也要认真听课哦。”英语老师微微一笑。
丁祈泽轻轻放下课本,点了点头,神情淡然。
真不愧是中考第一啊。
程绵在心里暗自佩服他,毕竟她读这些单词还是磕磕绊绊的。
阳光斜斜地打在少年的侧脸,勾勒出好看的阴影,那些光把他笼罩了起来,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神明,仿佛神圣不可侵犯,莫名戳到了程绵奇怪的审美点上。
这一瞬间,她记了很多年。
***
开学的第二天就是京州二中每年的逃生演练日。
逃生演练是学校领导们最重视的演习活动,每一个楼层的角落都会提前摆放好人造烟雾,以模拟火灾发生时的真实场景,随着消防警报响起,学生们要有序逃生下楼。
第二节课下课后就是消防演练,同学们拿好手帕,已经做好警报一响就立刻冲出去的准备。
程绵坐在座位上静静地等待警报响起,她托着下巴,心情有点无聊,目光不自觉飘到了靠窗的男孩身上。
男孩仍旧趴在桌子上睡觉。
一会儿警报响起,他肯定会被吓一大跳,然后站起来逃生吧......程绵觉得那场景有点好笑,嘴角忍不住咧了上去。
几分钟后,急促的警报声突然响起,程绵准备随同学们跑出教室,却发现那边的少年仍一动不动地睡觉。
少年闭目的侧脸安详平静,好像急促的警报声与他全无关系,周围发生的一切一切都与他隔绝。
程绵不由得放慢了脚步,马上要走出教室门口,也不知道自己是搭错了哪根筋,她的脑子里居然冒出一个念头。
她想把男孩叫醒。
“喂,醒醒,着火啦。”
他仍没反应,只有长长的睫毛随呼吸微微拂动,他睡着时少了些凌厉的傲气和锋芒,看上去很乖。
这家伙怎么像是晕过去了一样,怎么连逃生演练都不跑。
“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男孩仍然是一动不动。
“要不要帮你叫老师?”
男孩侧着的头微微动了一下,睁开双眼,半眯着眼看向程绵的眼神里写满了无语,冷不防地蹦出一句话。
“你好吵。”
程绵:“……”
她现在真希望自己原地消失。
原来人家只是不想下楼而已,可能……是叛逆期吧。
她还多管闲事地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他还不领情。
这年头,像自己这么热心肠的人打着灯笼都难找好不好。
**
傍晚。
程绵刚刚到家,打开门又看到屋子里一片昏暗,爸妈今晚又不在家。
好在程绵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她给自己整了点吃的,写完作业闲的没事干,一个人在院子里纳凉,坐在竹藤躺椅上看着小说。
夜深人静,胡同里忽然传出几声吵嚷的狗吠,应该是旁边院子里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她好像感觉到脚边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在蹭她,低下头一看。
又是那只萨摩耶幼崽。
萨摩耶热情地蹦跶着,恨不得飞扑到她身上,好像很想跟她玩。
“你怎么又来了呀。”程绵心生欢喜,赶忙抱起它。
小狗肉乎乎的,趴在她的身上“呜呜”地撒娇,好像他们早已认识了许久。
秉持着“哪来的就回哪去”的原则,程绵抱着狗狗走出院子。
她一出来就看到男孩正在他家院子外站着,男孩身形修长挺拔,穿着黑色T恤和短裤,手里还拿着个绿色喷壶,正专心地给院子里的月季花浇水。
她悄悄走到男孩身后,想叫男孩的名字,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叫什么。
害,名字什么的,都是小事。
下一秒,丁祈泽身后响起了一个娇娇的声音。
“帅哥,这是你家的狗吧。”
深沉暮色里,丁祈泽被吓了一跳,他转过身,一脸懵地看着程绵,然后发现她怀里正窝着自家的萨摩耶。
这个萨摩耶……明明是自己家的狗怎么就爱往别人怀里钻。
还有,这一声带有调戏意味的‘帅哥’是什么鬼?
丁祈泽比程绵高出大半个头,路灯下,少年睫毛的影子一根根打在脸上,眼睛里透出程绵从未见过的干净澄澈。
只是眼底好像藏着许多少年心事。
“我家狗怎么在你这?”丁祈泽一脸不解。
“它喜欢我,跑来找我玩来着。”
“它这么喜欢你,干脆你拿去养吧。”
程绵倒是想养,她从小就求着她妈养狗,但徐燕对此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但凡徐燕同意养狗,程绵肯定把全世界的狗都抱回家。
“可别了,我妈不让我养狗的,再说了,我怎么好意思忍痛割爱啊。”
程绵一脸不甘心,盛夏的炎热才刚刚散去,傍晚正是最舒服的时候,微风还算识趣,轻轻吹动女孩额前的刘海,显得更加温柔可爱。
“……”
她怎么整得好像和自己很熟一样。
丁祈泽没有再说话,胡同本就安静,现在只剩下晚风的轻吟和树影的摇曳,萨摩耶不知什么时候在程绵的怀里睡着了,看起来憨憨的,像一颗软糯可口的棉花糖。
“哇,这是谁种的花啊?”
**
程绵指着一片月季,转头问道。
她眼角带着俏皮的笑意,声音也温温柔柔的,跟月色一样朦胧。
“都是我外婆种的。”
程绵走到一棵开得最漂亮的月季花前停下,低头看了一会儿,这簇月季花团锦簇,繁茂精致,花瓣还是饱满的鲑鱼粉色,散发着淡淡的茶香。
“这簇花开得好漂亮。”
丁祈泽的手指松开喷壶把手,转头看向女孩,他神色中带着一点骄傲,程绵好像感觉到他听到这话后很高兴。
“这是灌木月季,这种月季叫夏日花火,是我外婆最喜欢的花,如果不下大雨的话可以开到秋天。”
夏日花火……名字还怪好听的。
程绵的视线顺着月季花落在了那棵老槐树上,槐树长得魁梧,枝干粗壮,程绵想起那天男孩就是从树上跳到自己家院子里的,于是问道。
“你是怎么爬上这么高的树的啊,不害怕吗?”
少年轻哼了一声,一脸骄傲。
“我怎么会怕,这都是小菜一碟,我从小就会爬树了。”
他说着就抱着树干,腿长胳膊长在这里发挥了极大优势,他噔噔噔得就爬了上去,然后坐在槐树的枝干上,俯视着程绵,动作十分灵活,像飞上去一样。
“哇,好厉害。”程绵的眼神里一下子多了好多崇拜。
男孩从树干中间就跳了下来,双脚稳稳着地,扑棱扑棱衣服上的泥土,一脸云淡风轻对她说道。
“你也来试试?很简单的。”男孩眼神澄澈,看来是真心想教会她。
程绵有点害怕,不过看男孩那么利落得就爬上了树,自己多少也有点跃跃欲试了。
她双臂抱紧树干,用双臂丈量从才发现这棵树竟然这么粗壮。
程绵爬了两下,感觉有点吃力,回头看看男孩,男孩仰着头,一脸少年英气,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目光,信心满满地喊了一声加油,在底下鼓励她爬上去。
要不为什么人们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呢,长大后的程绵再也没有爬过树,这也是她唯一一次爬树。
程绵鼓足了勇气爬上树半腰,在空中停滞了一会儿,感觉双手逐渐抓不住了。
男孩看在眼里,连忙喊道。
“慢慢滑下来就行,放心,有我接着呢。”
程绵顺着树干滑下来,粗糙的树皮多少有点剌手,于是打算松手跳下来,就像男孩刚刚那样。
一不做二不休,程绵松手往后一仰,然后直直地落在地上,她还没站稳,不知道什么东西硌着,脚下一滑,右脚突然崴了一下。
“哎呦。”
程绵蹲在地上,扶着右脚扭伤的地方,疼得龇牙咧嘴,男孩赶忙凑过来,低头看了看,愧疚又担心。
“你还能走路吗?我找我外婆给你拿药。”
程绵试着站起来,但吃力地尝试了一下就放弃了。
很疼。
男孩看了这样子什么也没说,小心翼翼地把程绵扶起来,让她背靠着大树支撑一会儿,然后自己低弯下腰,说道。
“上来吧,我外婆会治扭伤的。”
“……”
程绵一瘸一拐地慢慢贴近男孩,胳膊揽着他的脖子,在炎热的夏天仍然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温度。
她有点不好意思,她从来没被男孩子背着过,这种感觉好奇怪。
蟋蟀和蝈蝈有节奏地在角落里鸣叫,发出清脆的声音,在夏夜中愈发清晰。
程绵的头轻轻靠在男生的肩上,感觉到一丝温热,心跳止不住地加速,男孩的头发扫在她脸上有点痒,可她一动也不敢动。
男孩把她背进屋子里,程绵打量了一番,屋子里的陈设皆是老旧但是十分精致,玄关尽头挂着一张老照片,上面是一家四口,是上一辈人照片的风格。蓝色的玻璃透着淡淡月光,像是上个世纪的产物,屋子里还飘来阵阵好闻的饭香。
昏黄的灯光下,有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正在忙着煮饭,随即是男孩亲切地唤了一声“外婆”。
外婆转过身注意到男孩回来了,看他背着一个女孩,一脸惊讶。
“哎呦——”
外婆锅铲都没来得及放下就连忙小跑过来,陈旧的地板在她脚下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外婆语气慈爱又急切。
“我的乖孙啊,这是咋了?”
“她崴了脚,外婆你快给她看看。”程绵轻轻地被男孩放在沙发上,男孩又给她倒了杯水,程绵感觉脚踝已经没有刚刚那般疼痛了,但还是不敢活动。
“丫头你在这坐啊,阿婆给你看看……。”
程绵点了点头。
“你放心吧,我外公以前是资深的中医,我外婆也会一些中医疗法的。”男孩把水杯递给她,见程绵面色凝重,宽慰她说道。
外婆脱掉围裙,颤巍巍地戴上眼镜,程绵仔细观察到,她脸上虽然布满岁月的留下的皱纹,但仍能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还带着独特的书卷气。外婆仔细地一处处按着她的脚踝。
“好孩子,让我看看,这痛不痛哟?”
“有一点。”
“只是轻微的扭伤,不碍事儿,我找药来擦一擦就好咧。”外婆温和安慰她,男孩在一边看着,心里十分惭愧。
“嗯嗯,谢谢阿婆。”
空气安静了几秒,过了一会儿男孩开口说道。
“对不起啊,我不该让你爬树的。”男孩抿着嘴,眉眼低垂,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男孩鼻梁笔直的轮廓被勾勒上莹莹的光芒,看起来好乖。
“是我自己要爬树的,害,你别放在心上。”
外婆从卧室里找来了药,用熟练的手法揉着程绵的脚踝,温和细腻,程绵感觉到很舒服,脚踝的痛感真的慢慢消失了。
“丫头啊,你再走走看,是不是不疼了?”
程绵双脚微微点地,试探地站起身,感觉不到疼痛后又慢慢站直走了两步,居然真的不痛了。
“真的不痛了哎,好神奇啊。”
“你看,我说的吧,我外婆很厉害的。”男孩见她好了,终于松了一口气。
外婆笑盈盈地看着两个小孩,这才想起来锅里还熬着粥,“哎呦,坏了,我的粥要糊了。”于是连忙跑到厨房去。
“你吃饭没,留下吃点东西?”
“我吃过啦,时间也不早了,我得回家了。”
“好,那明天见。”
男孩声音清脆低沉,仿若在她耳边低语。
程绵眨眨眼,眸子亮得像夜空的星星,脸上扬起纯粹的笑意。
她微微张了张嘴,但那一句“好”却不知怎么了,像一只鱼刺卡在喉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明天见。
年少时的心动藏在少女害羞的脸红里和少年小心翼翼的招手里,纯粹干净。夏风如约吹过一场又一场滚烫的青春,唯独那天晚上温柔的风,在程绵的心里吹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