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终于处理好连家的事已经是翌日早晨了。
云闻影虽然对此并无异议,但曲寻阑还是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于是便临时将目的地从离这不远的逐云谷改成了月家云生结海楼。
因为今年较为特殊,六年一届的问道会和十年一届的论道会撞上了,倒也不知是福是祸。
这次的论道会是由月家主办,正好几年前月家也托曲寻阑制作了一把剑,倒是可以将剑一并带过去。
“师父,论道会我只是有所耳闻,它到底是干什么的?”
“论道会,即交流修炼心得的分享会。偶有相悖,还可辩上一辩。不过我个人认为可有可无。修炼么,道不同不相为谋,怎么说都是不同的道义,也没什么好辩的。若是你还是多听听罢,对你有好处。”
“师父的意思是听别人的话可以增长见识?”
“聪明,毕竟人的精力有限,不可能同时修不同的道,多听听别人的有时候也能明白自己的道该怎么走。”
到了月家,负责招待的弟子见了他的面便是一惊:“醉尘君!”随后反应过来自己失礼了,忙矜持地一礼:“醉尘君。”
礼毕就匆匆忙忙地去寻来了月家的家主。
月家家主向曲寻阑一礼:“醉尘君的到来实在令敝府蓬荜生辉啊!”
曲寻阑淡淡一笑:“家主客气,此番叨扰实在过意不去,剑我带来了,还请家主过目。”
说着,曲寻阑从锦囊中取出了一柄锋芒毕露的剑。
月家家主双手接过,一到手便不断赞叹,看样子喜爱不已。
曲寻阑将心中的不豫掩饰得很好,至少月家家主没有看出来。
若不是曾经不小心欠了月家一个人情,对方指定要一柄剑,他自然不愿给这等小人铸剑。
月家家主感慨:“醉尘君铸的剑,天下难有比肩者。醉尘君可有什么吩咐?”
曲寻阑摆摆手:“过誉了,在下只是带小徒来论道会涨涨见识罢了。”
“醉尘君许多年未来了,如今倒要多谢醉尘君赏脸,我马上便去安排!”
他转头招来个弟子,在其耳旁低语一阵,谁知却听弟子说:“家主,长老说那间院子给了淮影上神落脚,余下便无其他了,若要安排的话只能劳醉尘君住到城外去了。”
月家家主犯了难:“这……醉尘君此来几人?”
“两个。”
“要不……让谁家拼一下空个院子出来罢。”
弟子还未回答,曲寻阑便道:“不必劳烦了,不若我去问问,可否与淮影上神将就一下罢。”
曲寻阑带着云闻影来到了水榭前,在院门口轻轻晃了一下门铃。
一转眼,一道白色人影飘飞至眼前。
淮影上神出来时面若冰霜,见来者是他,面色微不可见的缓和了些:“何事?”
曲寻阑抿了抿唇:“月家没地住入了,可否与上神借住些时日?此番冒然来访,还请上神见谅。”
淮影上神微仰着看了他一会儿,似是有些诧异。
随后默不作声地往旁边一侧,默许了他的请求。
曲寻阑向他一礼:“多谢上神。”
凑近了看,他才发现淮影上神的衣服不是纯的白色,是极淡的青色。
远远看便如白色一般,衣服上有但得几不可见的修竹纹样。
当真风雅无双,极尽风流,与其主的性格倒是不肖。
淮影上神很快地蹙了下眉:“不必如此多礼,唤我表字便好。”
“你也是。”
曲寻阑习惯性地回了一句,随后反应过来:“还未过问上神名姓?”
淮影上神淡墨色的眼直视着他:“应云时,字归月。你年长于我,称呼表字有失礼之嫌。”
曲寻阑倒是没想到这个,一时无语凝噎,憋了许久才憋出一句:“…我……年纪比你长?”
“嗯。”
屋中一派冷清,什么东西都规规矩矩地放着,丝毫没有住人的样子。
云闻影见他们似是有事相谈,便回避到了自己房里。
几日后。
应云时不知从哪翻出一壶茶,给二人的杯子满上了:“醉尘君来此有何打算?”
曲寻阑端坐在他对面,微抿了一口:“好茶。带小徒涨涨见识罢了。那不知……嗯归月,你来此又有何想法?”
应云时微抬眼扫了他一下,顿了会儿才回答:“闲来无事,随意看看罢了。”
他当然不会说,是卜了卦知晓某人要来才来守株待兔的。
曲寻阑无意识动了动唇,将茶杯轻轻搁在桌上。
他总觉得……像是另有隐情。
空气中安静了一会儿,曲寻阑岔开了话题:“你这茶很不错,可有名字?”
应云时愣了愣,像要说些什么。
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归安。”
“好名字。”
曲寻阑无端觉得这茶和名字都有些熟悉,但他没有放在心上,可能记错了罢。
毕竟五六百年,就算是记性普遍较好的修士也不可能全部都记得,更何况他失过忆呢。
应云时转了眼不再看他,似乎对窗外突然生出了兴趣,随口一提般:“醉尘君之后有何打算?”
曲寻阑垂眸看着桌面,心不在焉地道:“去逐云谷。”
沉默在二人间蔓延开来。
明明他与应云时素昧平生,可言语间的熟悉就仿若故交。
难道他们之前交从甚密?
应云时听了这个回答,也没有再追问,仍盯着窗外的景致看,一如他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有兴致。
当然从来没有人见过他那张死人脸上出现过除冷漠以外别的表情。
毕竟神明大多无情,应云时算个中翘楚了。
别的神大概还会有点表情,而他是真的没有。
非常不可思议,简直叫人怀疑他修的是不是无情道。
不过应云时并不像表面上的那样无情,不然也不会对几百年前的事耿耿于怀,但他是神啊。
神本质就是感情淡薄的,感情多少又有什么区别呢。
在你濒死他也受伤时可以毫不犹豫地抛弃你,像从未有过什么交情一样。
毕竟他们也受天道压制,再难多生出什么感情来。
所以最好还是少跟神打交道,与其付出后被辜负,不如从未有过。
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啊。
最难受的就是,你的好友或爱人成为神之后不认你了。
世人皆道神明无情,他们都要抛下前尘。
若拥有了神力之后神明生出了恶欲,天地不就乱套了吗?
还是无情来的好。
曲寻阑边揉眉心边站起身:“论道会要开始了。”
说着一挥手,他杯中的茶便没了:“好了,杯子挺漂亮的,多谢款待。”
应云时干脆利落地将茶具收好,淡淡地道:“承蒙夸奖,路过南方时偶然买下的。”
南方是花家所在。
花家不乏风流雅士,家风极重雅致。
他们家的扇子、茶等一般比较贵。
虽然对修士不算什么,但对凡人来说也是好大笔钱了。
不过若是应云时想要,多的是人愿意卖他个人情。
但听他话里的意思,应当是自己看中买下的。
月家虽没落了,可好歹还是四大家之一。
给出论道的地方在自家的校场,场面虽无问道会那般盛大,却也是难得的盛事了。
毕竟论道会只是讨论修炼心得,遇到魔兽时总不可能让人以道服魔吧。
是以论道会十年一届,问道会却仅需六年。
云闻影已经在院门口候着了,见了曲寻阑,他恭恭敬敬地行礼:“师父。”
看到随后走出来的应云时,他大气不敢出,面上端正了些,行了个十分标准的礼:“淮影上神。”
应云时不带感情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点了点头,随曲寻阑走了出去。
这么一看他们身高差不多,只是曲寻阑稍微要高上那么一点点。
论道会也没什么好听的。
曲寻阑虽然十分无聊没怎么在听,但面上还是做出了一副温和的模样。
他淡淡笑着,眼中暗含鼓励,不时还回答一下小辈的问题。
至于应云时……反正他都是那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听不听没差。
不过云闻影倒是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在听。
人尽皆知他被醉尘君收为了弟子,他自然要做好表率不丢了师父的脸。
何况他本身对这些也很感兴趣,悟性也是上乘。
待几个时辰过去,今天论道会结束了,已是未时四刻左右。
场中人大多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云闻影亦是一脸陶醉。
曲寻阑有些好笑:“可有收获?”
云闻影想了想:“朝闻道,夕死可矣。”
曲寻阑一怔,好像也是这样的场合……也有什么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但那人的音容笑貌早已模糊……是谁?
脑海中似乎一闪而过了一张脸,但想再细细分辨已没了踪影。
他感到有些微妙,像是悲哀。
可再细品,只是有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与遗憾罢了。
云闻影见他出神,感到有些奇怪,低声唤了一句:“师父?”
他眨了眨眼,回了神,戏谑:“你还早着呢。”
云闻影笑了。
曲寻阑抬头看了眼天色,掐指随意算了算时间:“逐云谷应当开了罢。”
虽然论道会要连着开几天,但这次第一天来的就很少,多半是因为逐云谷开了,不然人还会更多。
像风花雪三家来的就不多,只有一些不那么重要的旁系来了。
出了月家门,曲寻阑召出了马车,先看着云闻影上去之后他转向应云时:“归月,你打算去哪?若是顺路,还可捎你一程,若不顺路,那我们就此别过罢。”
应云时看了他几秒:“我要去逐云谷。”
“真巧。”
逐云谷的入口在一处山谷内,因为是一处独立的空间,所以在里面待着不耗费现世的时间。
其内有十层,每层景色都一样,生物不同,至于逐云谷从何而来无人知晓也无人追究。
不过说实话,逐云谷内还颇为优美。
曲寻阑上次来是几百年前,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是多久。
逐云谷很快到了,三人下了马车。
曲寻阑看了云闻影一眼:“唔……你这个水平的话……直接去第四层试试罢。”
“师父去过第十层吗?”
“去过。”
“那可遇到了什么?”
“无甚稀奇,也没什么难对付的。”
曲寻阑想起了应云时,一转头就看见他在对着一座山不知想什么。
“你要去第几层?”
应云时飞快蹙了下眉,转眼又恢复了常态:“无妨,我可以跟你们一起。”
曲寻阑虽有些奇怪,但还是无话可说,首先往逐云谷中心去了。
到了第四层,却是遇到了寒灵子与华安宗弟子。
寒灵子也有几百年没有出来活动了。
这一年似乎有些特别,年初时他便冥冥中有些预感。
太奇怪了,逐云谷也开了。
寒灵子依旧罗裙翩然,与一群青衣弟子格格不入。
曲寻阑向寒灵子颔首:“真巧。寒灵子道友似乎百年未曾出来活动过了。”
寒灵子莞尔,亦是颔首回礼:“醉尘君亦是。此番倒是又见上神了。”
应云时淡淡颔首,算是还礼。
寒灵子向二人身后的云闻影点点头:“上回倒是未来得及恭喜云小友觅得良师。”
云闻影规规矩矩地回礼:“前辈谬赞,承蒙醉尘君错爱,运气好罢了。”
寒灵子身后的徒孙萧恩玉笑了:“云前辈,何必妄自菲薄。”
双方来回客套了几句,擦肩而过。
过了几条小溪,三人遇见了一只银角淡金色皮毛的丹花鹿。
这鹿的角很好看,在夜间会发光,磨成粉还能炼剑,皮子做防御类法器能抵御一些伤害。
但因为这是第四层,这鹿没那么强,东西也没那么有用。
云闻影一剑便将这鹿砍死了,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曲寻阑看了看那鹿:“太低阶了,这些东西你应该用不上。”
“师父,我听说丹花鹿的角磨成粉可以治失魂,这是真的吗?”
“常见的失魂可以。”
云闻影不说话了,施法将剑上的血珠抖干净。
“去第七层罢,”曲寻阑往回走,“你修炼是为了什么?”
云闻影想了想:“变强然后治好家父的失魂。”
“除此之外呢?”
“唔……兼济天下罢!”
曲寻阑没忍住,一下笑了出来:“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志向的。我小时候啊,跟你差不多,不过现在却无甚建树。”
云闻影瞪了瞪眼:“师父,这都多少年没有正魔冲突了。”
没冲突自然也做不了什么大事。
“是啊……这不是很好吗?”
“师父,听闻你的修为已臻绝境,但却还是没有飞升,可是有甚么放不下?”
飞升是需要修为与机缘的,但若修为圆满,也该四处寻找机缘。
可醉尘君却几百年都不出门,这只能用他心有执念,不愿寻机缘飞升解释。
“我……我也不记得了,但飞升有什么好的?刻薄寡恩,虽有漫长寿命,可又有什么意思呢?”
这也是他名“醉尘”的初衷。
“嗯。”
旁边的应云时突然出声,吓了二人一跳,好险没拔剑弑神。
于是这个话题无果而终,曲寻阑却还没套出自己想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