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一刻,倒映在陈慧玲眼中的是无尽的剑光。漫天的剑光交错,空茫中一片蓝白闪过,缝隙之间依稀可见暗沉的天空。
多美啊。
大浩劫六年,人类土地上早已满目疮痍,天空也长时间是昏沉阴暗的,散发着不详的红橘色光芒。
蓝色至洁、至耀,虽然她知道只是视网膜上残留的剑影,但也让她想起末世前的天空。
想着,她就不挣扎了。
何其可笑?这一生,她什么也没做好,没有救想救的人,也没活到最后。
甚至没看到是谁杀死的自己。
大网之下的鱼儿,如果能发声,也没有力气了吧。就像这末世的普通人一样,灰尘洋洋洒洒,终究还是落到了地面。
然后她重生了。
十几年资历的老教师还在讲着无聊的理论,一双眼睛巡视着全场,后排的同学低着头,时不时心虚地抬一下头。
陈慧玲趴在桌上,用手抵着头。
教室里是鲜活的声音,窗户开着,此时徐徐的风正扫过她的后颈。
鸟语花香、书声朗朗。
可是有什么意义呢?
最终所有人都要死的。
她脑海里残留着剑光,浑浑噩噩的脑袋想不通自己为何重生,又为何在此。
直到下课铃响起。
——————————————————————————
“陈慧玲!陈慧玲!”
陈慧玲还呆愣在座位上,缓缓转头看向来人,是一个穿着粉色衣服的女生。
女生见陈慧玲回过了头,又娇又蛮地说:“陈慧玲!中午我陪你去找林学长拿书呀,你可一定要等等我,可别忘了!”
陈慧玲恍惚了一下,仿佛看见了女生在自己面前头破血流,脑袋像西瓜一样“砰”地炸开的情景。
“袁甜甜,怎么了?”
女生顿时气到,没注意到她念名字的时候有股滞涩感,焦急地又把话语重复着说了一遍。
“对不起呀,我忘了。”陈慧玲回过神来,微笑着说。
“救救我,求求你!”一个模糊的人影趴在地上,鲜血直流的手拉着面前人的衣服。
“对不起呀,我忘了。”女生淡淡的说道,继而后退一步,对身旁人微笑:“我们走吧。”
人影趴在地上,她的目光扫过面前的一排排人,他们看不清人影。
愧疚吗?或许。
但他们还是走了。
人影趴在地上,最后一动不动。
袁甜甜嘟着嘴又说了很多,但她已经听不清了,只是凭下意识的反应怯弱地应到:“好的。”
中午下课,女孩还没来,陈慧玲先走了。在班上她存在感一向很弱,默默无声地回了寝室。这个时间室友都在吃饭,但她还是下意识反锁好门,悄无声息地走向卫生间,站在镜子面前。
黑色长发及腰,身体瘦弱,身高160左右,眼睛有血丝,眼下有浓重乌青,一眼看过去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大学生,带着黑框眼睛,脸上还有些痘痘。
不过皮肤挺白的,是一看就营养不良的苍白。
——畏畏缩缩,浑身似乎有股阴冷气,白与黑的对比让她看上去实在像人间游荡的一缕幽魂。
又何尝不是呢?陈慧玲面无表情地讽笑了下。
然后她低下头,把身上的衣服包括内衣一件件褪去,苍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与之对比鲜明的是背上的一道道疤痕。
深色的疤痕错落地遍布背部,有的深有的浅,把雪白的背部勾勒得触目惊心。
陈慧玲不在意地在镜子前转了转,把肢体靠近镜子,对着镜子在身上寻找着什么,最后在大腿内侧的地方找到了一小块刺青。
那刺青呈青色,是一个难以言喻的图案,好似一团杂乱无章的线条,无法理解、不能直视。
危险!
陈慧玲看了一眼就触电般移开了视线。
但还是晚了。
身体僵直,连手指也动不了,体温迅速下降。
尽管只瞥见一瞬,她依然感觉脑袋要爆炸般,好似有只大手在脑髓里搅拌肆虐,心脏快速跳动。
如果这时有人进了卫生间,就会发现她的身体僵硬冰冷,血管密密麻麻浮现于体表,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挣扎着冲破这局躯壳。
脑袋像在进行一场自毁的狂欢。
潜意识依旧在叫嚣着危险,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要如上辈子见到的那些殉教徒一样脑浆迸裂而死。
然而不到一分钟。
呼吸慢慢平静下来,体温缓缓上升。
如果不是浑身抽搐着冒冷汗,她就要以为刚刚那濒死的感觉是她的错觉。
竟然跟来了......
陈慧玲想大笑,但她只是悄无声息地把抽搐着的手摸向大腿内侧,仔细地勾勒着那个不能直视的图案。
没错了,就是那个图案。
就是那个“诅咒”。
这个图案既庇护她上一辈子屡次逃离险境,也是造成她几次命垂一线的罪魁祸首。
但是没关系了。
她笑了笑,叹了口气,无奈又亲昵。
我的老朋友啊......希望这次,能把你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剥下来吧。
她嫌恶地不断用手又掐又揪这个图案,大腿内侧又红又紫,在瘦骨嶙峋的身体上简直像遭受了重伤。好一会,确定图案任何反应都没有,她才松了口气,穿上衣服。
痛感让她眼睛泛出泪花,走路也不太顺畅,不过她很快就适应了。
她直接来到自己的寝位,把抽屉拉开,拿出藏在一堆零碎物品下的老式手机,拨打了妈妈的电话。
很快就传来了她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这次她没忍住,一下就落下了泪来,声音也很哽咽,中年妇女里面就听出了不对劲。
“妈妈,对,我生病了,请了假,没事没事,他没对我咋样。你就在B市注意休息,嗯嗯,你不是有事嘛,我就是想你了。真的没事!”
说完她就把电话挂了。
眼泪还在静静流淌,她的眼神却很冷静。
这样,妈妈就不会因为今晚有个会议而坐飞机去c市,在c市首先爆发的黑潮中失去音讯了。
上一世,七年,她都没见过妈妈,这一次无论她装作生病,也要阻止妈妈去c市。
至于林曜民......
她把手机爱惜地放在上课带的背包里,又将拿了两件短袖长裤,寝室里她有囤吃食的习惯,索性一起带走了。
走之前她不带波澜地看了寝室一眼,最后轻轻把门关上。
陈慧玲走到超市,把泡面、压缩饼干等等能长期存放的食品通通扫到了书包,接着又拿了几块巧克力之类的高热量食品。
此时她的书包已经装不下了,于是她又问服务员要了两个大袋子。
装了些小刀铅笔等物,还拿了几根跳绳、夹钳工具和螺丝刀等。
接着,她又去医务室,用另一个大袋子装一些药品。整个过程很快,毕竟物资不是她的首要目标,只是前期的一些必需品而已。
现在恰好是下午第一节课下课的时候。
陈慧玲直接走到最近的一片僻静草地,边拿出压缩饼干啃着,边用手机下载地图。期间她抽空看了眼聊天信息,发现只有袁甜甜状似焦急地问她在哪。
陈慧玲:......
陈慧玲直接忽略,把她想下载的文件通通下载了,又拿出了充电宝连接着手机。
下载队列一下子就满了,这段时间她也无事可做,于是她就静静等着,托着腮,目光放空,扫着来往的人,又望着远处的天空、草地。
手机下载好了,她便拿着这些资料,去学校的打印店打印出来,继续回到这个僻静的角落。
手机还在闪烁不停,陈慧玲没有管它。
她只是突然很累,但是又睡不着,只能躺在草地上,睁大眼睛看着旁边一颗大榕树的树杈,上面长着繁盛的绿叶,风声在绿叶中嬉笑,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洒在脸上,舒服得令人陶醉。
于是她就这样看着,看到明媚娇艳的阳光变得妩媚昏黄,又渐渐归于晦暗。
——直到第一声惊叫响起。
陈慧玲动了动,她还是躺在草地上,不过她不再看树杈了,而是闭着眼睛,好像在等待命运宣判自己的死刑,与安静舒缓的姿势不同,她的右手上紧紧抓着一把美工刀。
意识渐渐沉了下去,耳边的惊叫都好像模糊不清,好像有哭喊?又好像没有。所有的一切都像被蒙了层纸一样,似有似无,接着便是万籁俱寂。
陈慧玲好像身体跌入了一团柔软的泥潭,很舒服,但是她却怎么也挣脱不开。黑暗像手笼罩着她,把她的呼吸都禁锢了。
好舒服……
陈慧玲疲累的意识逐渐朦胧起来,但右手上美工刀划破肌肤传来的刺痛却让她的意识一振!
不对!
她的睫毛颤抖着,眼球不安地转动着。
但泥潭伸出了许多手,把她的眼睛、鼻腔、嘴巴、手脚等等轻柔又无情地笼住。
刚刚一振的意识渐渐又消沉下去。
陈慧玲的右手还在抽搐着。
尽管意识已经不能接收到刺痛,更不能传达指令划伤自己,右手却像是本人残存的挣扎,一刻不停地抽搐着。
美工刀从颤抖不停的右手上划落下来。
……意识却平静如死水。
渐渐地,右手也平静下来,一阵微风吹过,陈慧玲一动不动地躺在草地上。
是谁?
是谁?
是谁笼罩我?
我又是谁?
“陈慧玲,你是谁?”
“我是陈慧玲。”
意识喃喃道。
黑暗中,好似有剑光划过,把黑暗分从两半。
我是谁?
记忆中,被尘封的片段开启,她记得那一片剑光。
那片悲悯又无情的剑光。
为什么黑暗中会有一片剑光?
凝固的意识活络起来。
大腿内侧隐隐作痛,好像在提醒什么。
眼睛上的手没有了重量,让陈慧玲可以轻易睁开双眼,但陈慧玲没有察觉,她还在回答着脑海中的回答。
我是…剑光?
那片美丽的剑光吗?也挺好。
不!
手又重重地压了下来。
剑光消失了。
陈慧玲看见了记忆角落孤僻无声的女孩。
我不是陈慧玲!
她听见自己内心的回答。
我不是那个孤僻、只能在角落安安静静死去的陈慧玲。
孤僻的女孩笑了笑,那笑容灿烂如阳光:“不,你是。”
一瞬间,女孩的笑容出现了裂缝,嘴角怪异地垂了下去,好像一个似笑非笑的瓷娃娃被人打碎,露出了内部空心的黑暗。
那鲜明的笑容慢慢灰了下去,变成了黑雾溶于黑暗之中。
你确定吗?
心声咄咄逼人地压向那黑暗,但黑暗这时消失无踪。
微风吹过,陈慧玲睁开了双眼。
“我知道你是什么。”
陈慧玲道。
后颈微微发热。
陈慧玲轻轻摸了摸,发现后颈上一边灼湿,皮肉下似乎有活物轻微地挣动了一下。
但她丝毫不感到意外。
陈慧玲,不、应该说是陈微瞑睁大了双眼,接着,她慢慢地、用力地勾起了一抹笑容。
那笑容不同于白日的微笑。
她大笑着,嘴角上弯到了撕裂的程度,但她还是笑着,一刻也不肯停下。
喉腔发出来细微的声音,那是压抑到极致的低吼,在黑暗中显得十分诡异。
生来极黑的瞳孔被用力睁大,闪过一丝微光。
“终于等到你了,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