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着,男孩手足无措坐在沙发上,双手并拢放在膝盖上,过长的刘海遮挡住眼睛,颓丧地耷拉着头。
这场雨已经下了一小时了,陆荀端起茶桌上的瓷杯,抿了一小口。
他不喜欢这样的雨天,寒气总是额外强硬地嵌入骨髓,生冷又刺骨。双腿似十万只蚂蚁啃咬着,密密麻麻地疼着,又说不出哪儿更痛。
陆荀默不作声打量眼前的男孩,面容凹陷,颜色枯槁,营养不良,面黄肌瘦。
男孩从进这幢别墅到拉过去洗澡一直没作声,任人摆布。
“过来。”
男孩乖乖地凑近,顺从地低下头。
陆荀推开男孩的头发丝至头顶,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锐利的眉眼,这小孩精致的像洋娃娃。
“砰!”一道闪电撕开了如墨的夜空,玻璃上闪烁着惨白的光。
“咕。”男孩肚子不合事宜的叫了一声。
“饿了?”
陆荀示意刘管家去准备晚餐。
偌大地客厅只剩下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两人却难得实现平视。
陆荀:“什么名字?”
男孩咬住唇瓣,艰难开口,“李清。”
孤儿院院长姓李,院里的小孩都跟院长一个姓。
陆荀了然,衣袖却被抓住,力道很小,也难以忽视。
“你呢?”
“你叫什么名字?”
李清抬起头,直直闯入这人眼中,带着几分执拗。
这小孩,性格还挺犟。
陆荀:“为什么问这个?”
“你还没告诉我。”
李清思索一圈,又补充,“我告诉你了。”
很简单的逻辑,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你也应该告诉我你的。
很遗憾,陆荀是个性格恶劣的人,修长的手指扯住小孩的衣领,李清孱弱的身躯很轻松被拉过去。
“我可以选择不告诉你。”看着小孩一点一点暗下去的眼神,陆荀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
小孩什么的,最好逗了。
李清身体踉跄两下,又坐回原位,不再出声。
雨不间断地淋下,窗外不时有银色的闪电划破黑夜,夜还很漫长......
刘管家步伐轻快,手搭上陆荀的轮椅。
“少爷,晚饭好了。”
陆荀扭头看向李清,他就坐在那,像是蜷缩在角落里的蜗牛,小心翼翼探出触角,又飞速收回去。
“跟过来。”陆荀难得大发善心。
李清像是八辈子没吃过饭,在得到允许后,抓起饭就往口里塞。动作太快,陆荀甚至来不及反应,小孩痛苦地皱眉。
“吐出来。”
“快吐出来。”
陆荀第一次觉得棘手,李清死命咬着唇瓣,病急乱投医。
在刘管家惊讶地注视下,他用力掰开李清的双唇,李清牙关紧闭,“咕咚”,将饭团咽了下去。
唇齿松开,陆荀一手按住他的下颚,检查一圈,内侧口腔上烫出一个小泡。
陆荀笑不出来了。
“你是傻子吗?”
李清:“饭,不能浪费。”
傻逼!
陆荀突然觉得没胃口。
什么是公平?
在此之前,他总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苦的人,命运只是轻轻拨弄那一根透明的线,随之而来的确是难以忽视的悲痛。
客厅的墙上依旧挂着一家三口的照片,温暖和煦的微笑沾染死寂的气息。
至少,比我惨的大有人在......
李清扒拉饭,几粒米沾染嘴角,本人却恍然未觉。
比我惨的,至少还有他。
没人知晓陆荀心底的阴暗,瘸腿的狼王一点一点爬回洞穴,在洞口捡到连牙齿都没长好的小狼崽,骂骂咧咧地捡回来。
听好了,小家伙。
至少我过的比你好。
这场突然的雨下了很久,李清的孤儿院在郊区,送他回去的计划自然是被搁置了。
李清换身行头颇有整容奇效,小孩还没张开,精致的眉眼,自带冷峻的气质,偶能窥见其长大的风采。
别墅里的仆人陆陆续续恢复正常的运转,人一多,嘴也杂。
“这小孩从哪来的?长得还挺乖。”
“他是孤儿。迟早得送回去的。”
“啊?多惨啊。”
“啧,可不是嘛。”
“这养人啊,就跟养猫狗也差不多。少年好心捡回一条小狗,又把他给扔回去,更是罪过啊。”
“李妈。”刘管家的声音从后方阴恻恻传来,李妈慌了神,手一抖,洁白的地板形成一滩水渍,额外醒目。
“做好你分内的事。”这是一句警告,也是一句警醒。
......
屋内,陆荀手指灵活地在键盘上敲击,修养的时间过长,公司暗地里遭人算计,员工跳槽,文件泄露...公司像一个巨大的筛子,坑坑洼洼,陆荀只能缝缝补补。
李清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小沙发上看书,他睫毛很长,微翘,过长的头发松软地散开,柔软而又顺滑,看上去乖巧听话。
茶几上摆着一个空了的牛奶杯,和一个魔方。
“啪嗒。”魔方掉了,李清下意识往陆荀方向看了一眼,对方皱眉盯着屏幕,已然沉浸于自己的世界。
李清放下手中的书,弯腰捡起魔方,余光却意外瞥见茶几下有一张老旧的照片。
李清小心地从地毯和地板的缝隙中抽出那张照片,因紧张而心跳加速,他又往陆荀那看了两眼,确认对方没注意到他。飞快把照片藏在书的内页,装作看书。
直到回到原位,他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颤一颤。
好在照片拿到了。
其拍摄的年代算远了,照片上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背景,男孩站在阳光下,露出小虎牙,眉眼弯弯,眼神清澈,八岁左右,脸颊上还有点婴儿肥。
很好捏。
对比电脑桌前的男人。
锋利的五官总给人很强的攻击性,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陆荀有点轻微近视,在工作时会待上眼镜,宽大的镜片显得眼睑更加狭长,比起华丽的箭矢,陆荀更像一把沾血的匕首,悄无声息间直戳要害,阴狠诡谲,眉间的阴郁汇聚成一团黑雾,隔断光亮。
一点都不像。
李清动作很麻利,在陆荀喊他吃饭,起身时顺势将照片收进口袋。
单薄的纸片紧贴着裤腿,基本看不出来。
他不想把照片交出去。
也可以说这是他的小私心。
至少,留个纪念。
反正不会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