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一回耗时近一月，十二月的曲京叶落满城，雪舞缤纷，除了兆丰年也传来打了胜仗的喜讯。大家似乎都很高兴，贤王府众人也不例外，屋企的修缮接近尾声，预计除夕之前能重新搬回去。

    老管家告诉她，世子回到曲京之后，皇上就让他直接住进宫里，方便御医为其诊治。大皇子的身份更加名正言顺，传闻说皇上即将册封他为太子。

    但于秋不在意他的身份如何变换，不论是在皇宫还是地狱，她只是想要见他。

    莫吟啸欲言又止，前阵子世子刚回京，他已经进宫见过面。他看着游扶雨风尘仆仆赶回曲京，满怀欣喜地想要见世子，心中不忍告诉她真相，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也许事情会有转机，世子从前眼里只有游扶雨，说不定她回来一切都会恢复如初。

    在东宫等待世子的时候，于秋心想，兜兜转转华渊渟还是要当太子，这一路意外不断，却都在情理之中。她算什么，炮火轰鸣中的小小插曲，但能再见面真好，剩下的日子都别再分开了。

    世子携游侧妃从殿外走来，游扶雨不等他走近，飞扑进他怀中环抱住他，随行的宫人们都吓了一跳。莫吟啸紧随其后，和游茶星对视一眼，一人暗自叹气，一人紧张心虚。

    游扶雨一直没有撒手，紧紧搂着世子的脖子，直到旁人都听见原来她在哭泣。世子拉下她的双手，与她隔出一些距离，没有任何安慰的话语和动作，只是静静看着她流泪。

    于秋努力平复心情，她有好多话想和华渊渟讲，可是不等她开口眼泪却止不住。华渊渟怎么不抱抱她，以前在外人面前，他也不会害羞，才进宫几天就这么死板了么。

    不管别人怎么想，她拉住华渊渟的手，用力挤出一个笑容，终于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

    “华渊渟，你的伤都好了么，浮休说你撞到了脑袋，御医怎么说，有没有事？”

    “你见到我不开心么，怎么不说话？游茶星，他怎么了？”

    眼前的华渊渟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脸上没有一丝动容，甚至眼中还有不解。他到底伤到了什么地方，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先进去再说，你们都退下。”

    宫人们听见游茶星的吩咐都走开，只剩下他们几人。

    于秋看着华渊渟牵过游茶星的手走进殿中，像从前无数次和她在一起时做的那样，她已然察觉出不对劲。对她这般冷漠的华渊渟还是第一次见到，扭头用眼神询问莫吟啸，他是不是有事没告诉她。

    几人进殿后，华渊渟和游茶星坐在上位，莫吟啸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只剩下于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华渊渟为什么会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对着她，难道他和磨蚁一样还有个孪生兄弟？明明一模一样的脸，却感受不到昔日半点温存。

    “华渊渟……”

    “游姑娘该称呼殿下，本世子已经听说了你的事，你从前心悦于我，若想留在宫里，往后……”

    “等一下，华渊渟，你在开什么玩笑，你看清楚我是谁。”

    “五妹妹，世子他撞伤了脑袋，不记得你了，是我告诉他你的身份，原本你也没嫁进王府。但你放心，进宫以后位分可以再议。”

    “华渊渟，你不认识我？你真的不记得我？”

    于秋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华渊渟是不是在跟她开玩笑，怕她怪他当时送她回曲京。不用这样骗她的啊，她怎么舍得怪他呢，只要他平安就好。

    “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很想你，一直都想见到你。华渊渟，你再假装不认识我，我真的要生气了。”

    可是他纹丝不动地坐着，对她的眼泪无动于衷，不再像从前那样舍不得她伤心。

    真的变了，她感受不到眼前的人对她的爱意，他真的忘了，过去的记忆一笔勾销，他们没有从前了。

    别闹了老天，她没有几天可活了，连这点可怜的幸福也要剥夺吗？

    “五妹妹，其实皇上想给你和莫公子赐婚，但要是你不愿意的话，我已经和世子商量过，来东宫服侍世子……”

    “殿下，我叫游扶雨，曾经爱慕一个叫华渊渟的人，既然殿下已经忘记我们的事……”

    游扶雨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莫吟啸劝她先出宫，或许某天世子会恢复记忆。

    可是她没有以后了呀，她不是这个时空的人，天地间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她爱的人已经忘记了她。想来一切都是天意，如果他的平安需要遗忘爱人才能实现，于秋愿意和上天做这个交换。

    “那从前相伴不离的誓言就此作废，我祝殿下……长乐无忧，平安顺遂。”

    于秋任莫吟啸搀扶着走出东宫，身后人没有挽留，没有相送。现在他是大皇子，将来是太子、皇帝，不少她一个跪礼，希望他不要追究她礼数不周之罪，更何况没有下次了。

    生生世世，他们都无法再见。

    出了宫门，游扶雨就口吐鲜血晕过去，莫吟啸抱她上了马车去找大夫。

    他知道游扶雨在世子面前的洒脱都是逞强，她苍白的面庞没入一身白衣之中，犹如一片在掌心就要融化的雪花。他隐隐有些担心，游扶雨撑不过这个冬天。

    先前他进宫时就发现世子与往日不同，看似外伤痊愈，对其他人和事都记得清清楚楚，唯独没有提起游扶雨。这很令人起疑，谁人不知游扶雨对世子有多么重要，他怎么不先问自己有关游扶雨的近况。

    不仅如此，莫吟啸还发现游茶星被接进宫照顾世子，虽说她算是有名分的侧妃，可是从前在贤王府，下人们并不这样认为，难道世子真的性情大变，心里住进别的人？游茶星的装扮越看越眼熟，不就是游扶雨平日在王府的打扮。

    莫吟啸来不及细问便被游茶星以世子需要静养为由请出宫，他要是多告诉世子游扶雨的事就好了，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什么都是游茶星说了算。她真是好大的脸，占了游扶雨的位子还要反客为主。

    皇上也跟他提起要给他和游扶雨赐婚，说什么当年他们二人情投意合，莫吟啸以游扶雨不在京中为由先推拒了，但皇上不会轻易罢休。他想不明白为何要拆散世子和游扶雨，成全二字重千斤么。

    “你别担心，养好身子，下次进宫我把你们的事仔仔细细说给世子听，不会让游茶星诡计得逞。”

    “我和他的事，他都不记得了，旁人多费口舌没有必要。于他而言，谁告诉他都一样，都像是编故事。咳咳……忘了也好，或许老天就是想让他忘记，不然他怎么偏偏不认识我。”

    “你就甘心把世子拱手让人吗？你心里不难受吗？”

    “大夫不是说了么，我时日无多，再伤心也没几天了，咳咳咳……”

    “庸医的话你也信，你前几次都没死成，这次也不会有事，明日我就请求皇上，派御医给你瞧瞧！”

    于秋吃不下饭，药太苦了不想喝，斜倚在贵妃椅上看窗外飘雪，忽略掉她心底的荒芜，其实屋内温暖如春。

    皇上封了莫叹萍郡主的名号，莫吟啸没有军功不愿受封便多给了他一些赏赐，赐婚的旨意也下了，于秋让莫吟啸接了。过了年他们会搬去新的府邸，飞星想跟着莫家走，于秋也允了。贤王府其他人还不知道世子不记得游扶雨的事，也不清楚皇上怎么会给她和莫公子赐婚，大家都忙着布置贤王府准备迎接新年。

    游二老爷不久前中了风，全身瘫痪，嘴歪眼斜，没办法再祸害他人。于秋原先还打算废了他，这就是报应吧，就让他下半辈子活在折磨里。

    钟念已经离开落红阁，开了一家乐器店，于秋给她送了一大笔银子，并且告诉她游柏森年后也要回曲京，若是需要帮忙，可以找他。

    游柏森到时回曲京处理游望山的家产，毕竟那是大房的基业，至于二房会不会胡搅蛮缠，游柏森肯定不怕。

    于秋坐在贤王府的书房里，给华渊渟写最后一封信。

    HYT

    不知道你何时才会看见这些信，那时是否已经想起了你与游扶雨的故事。若是你还不记得，就当看话本，把我当作说书人。如果你已想起曾经的爱人，希望你别太伤心，她没有怪你，不会生你的气，你无需自责。

    谢谢你出现在我短暂的生命里，我会带着这份珍贵的记忆离开。是的，当你看见这些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你所在的时空，这次是永远不会再出现。不用找我，若是你执念太深伤了自己，我宁愿你永远不要记起我。

    从前的点滴不会消失，我记得，这样多好。只爱你一个人这件事情我没有食言，一直到最后我也还爱着你。

    帝王不好当，我没有建议可提，那是你的人生。我只能祝愿一直有人站在你这边，有人陪伴你，不会再感到孤单。身居其位，方知其难。百姓是帝王的后盾，不要背刺他们。

    你可能又看不懂我写的字，但这是最后一封了。

    其他的都不用记得，只要知道我爱你就好。

    不写了，再写又要被泪水打湿重写，好烦，我还是不习惯写毛笔字，本来写得就难看。

    不祝你长命百岁，祝你再活五百年！活成老妖精吧，大帅哥！

    Y  绝笔

    除夕之夜，灯火通明，莫吟啸来找游扶雨一起去用团圆饭。

    皇宫里歌舞升平，华晖宣布退位，明日起华渊渟即位新帝，并立游茶星为后。

    她的屋门半开着，寒风裹挟着雪花推开另半扇门，吹灭一室明亮。

    章书景接到林桐从医院打来的电话。

    “她走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