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璟!”
一声厉喝炸响。花朝颜脚步一顿。
陈朔大步踏出,眼中翻涌着骇人怒意。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
对方欺身逼近,花朝颜向后急退。
陈朔刹住脚步,手指向花朝颜鼻尖:“你就这么贱吗?你当我这儿是妓院?!”
吼完这句,陈朔“呸”地一声,不再多看花朝颜哪怕一眼,愤怒拂袖而去 !
花朝颜身体僵硬,直到脚步声消失才抬起头。
他瞪着陈朔消失的方向,胸膛剧烈起伏,显然被气得不轻 ,他深深地吸了两口气。
“混……蛋!”
花朝颜不会骂人 ,憋了半天也只有不疼不痒的两个字 ,但陈朔早就跑远了 ,听不见!
……
陈朔因花朝颜之事怒不可遏,连自己的新府邸也不愿多待,径直来到了月绯家中。
月绯挑眉问道:“哎,你事先可知道花朝颜会出现在你府上?”
一听到这个名字,陈朔便烦躁地抓了把头发,闷声答到:“知道倒是知道。”
“可老子哪知道他竟能如此豁得出去脸面?他就是个出来卖的!简直不知廉耻!不知廉耻!不知廉耻!” 陈朔一瞬激动起来,他大喊大叫,越说越气,“我死也做不出这等下作事!”
“行了行了,别再骂了。” 月绯白了他一眼,“你想卖也得有人肯买呢!”
这话太过直白粗鄙,噎得陈朔一时瞠目结舌。
月绯显然已经知晓白日里陈朔揪住花朝颜痛骂之事,她不疾不徐道:“你且说说,花朝颜容易么?才刚从诏狱里放出来,转头就要在清都这遍地牛鬼蛇神的地界儿上讨生活。换了是你行不行?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不去指责买主,也不去质问牵线搭桥的掮客,倒对一个死了爹娘的小崽子耍能耐!”
陈朔脸色变幻不定。他想起最初在悍匪刀下救出那少年时,对方纵然满身狼狈,骨子里那份清贵却未消减。虽说陈朔是举手之劳,但其中也确有几分对他的怜悯。
那弃城逃命的李世恩,本是死有余辜,偏是自己失手所杀。这分明是李世恩临死也要拉他垫背的局,却也正成了清都拿捏他的把柄,更让李璟恨透了他。
陈朔最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索性撒手不再管李璟死活。谁知这人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染上恶疾,眼看命悬一线,他终究不是铁石心肠,愧疚之意再次被勾了出来。
再后来同赴京中,李璟被打入了诏狱。陈朔心生恻隐,主动接近他,一面是想稍作弥补,一面也是起了兔死狐悲之感……却万万没想到,到头来竟被他这般戏耍!
月绯看他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叹了口气:“他不过一个从未踏足过中原的北疆少年,头一回来到清都,人生地不熟,哪儿就能精准地攀上长公主的高枝了?他母亲都过世多少年了,难道还能预料自己身后有这么一出儿?你瞧着他这般光景,更该警醒着点自己,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一步踏错,说不得比他还不如!”
“是李璟,” 陈朔突然纠正道,“不是花朝颜。”
月绯嗤笑一声,颇不以为意:“‘花朝颜’这名字倒也未必就比‘李璟’难听。”
两人在院中石桌旁对坐饮酒。酒液入喉,化不开胸中郁结。
这时,司澜音兴冲冲地从月绯的闺房里跑出来,手里高高举着一对小巧的耳坠子晃着。
那耳坠是赤金点翠的海棠花造型,花瓣以薄如蝉翼的粉水晶琢成,花蕊处镶嵌着橘色珍珠,光泽温润,精致异常。
月绯认出这是父亲早年所赠之物,因样式幼稚了点,她长大后便很少佩戴。
“阿绯阿绯!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司澜音声音雀跃,骄矜地将耳坠晃得叮当响,眼神期待,分明是在等她主动割爱。
月绯却没如她所愿开口相赠,反而故意板起脸:“你方才不是说吃葡萄脏了手,进去洗个手就出来么?倒趁机把我的妆奁翻了个遍?小贼。”
“你胡说!” 司澜音立刻反驳,“你我情同姐妹,何分彼此?怎么能说是偷?我只是借来看看!这么好看的坠子,藏着多可惜!”
月绯笑骂道:“强词夺理,这天下就属你最会讲道理了。”
司澜音可不管这些,蹭到她身边,扯着她袖子撒娇,大眼睛扑闪扑闪:“好姐姐~阿绯姐姐~送给我好不好?我瞧着真是爱极了!”
月绯故意摇头:“中原规矩,‘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女儿家不兴穿耳洞。给了你也是白搁着,又戴不出去。”
“我不管!我不管!” 司澜音虽对珠宝首饰都不大稀罕了,但她难得见这样款式的耳坠子,跺着脚耍赖,“我就放着看!我摆着看,收藏起来还不行吗?你真小气!”
月绯被她缠得无法,只得唤来侍女:“去取个干净的小锦盒来,把这耳坠装好给她。”
侍女很快捧来一个螺钿嵌着五彩宝石的小圆盒,小心地将那对耳坠安置妥帖。
司澜音这才心满意足地接过盒子搂在怀里。
这时公主的贴身侍女梨云走来,“殿下,时辰不早了,请您尽早回宫歇息。”
梨云话音未落,又一名王府中的仆人步履匆匆走来,对陈朔说:“表少爷,陛下口谕,召您即刻入宫觐见。”
陈朔想起今日花朝颜之事,又想到月绯的叮嘱,他下意识看向月绯,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忐忑:“这却不知是福是祸?”
月绯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不必过于忧心。我父亲午后便与康王殿下一道入宫了。想来是父亲在御前提及了为你安排官职一事。有他在御前斡旋,陛下定不会太过为难于你。”
司澜音听闻要回宫,又得知陈朔也要同路,她与陈朔并不相熟,便拉着月绯说:“阿绯,你陪我一起回去嘛,我一个人坐车好无聊的。”
“也行,”月绯整理了下束袖的绑带,对陈朔道:“我骑马随你一道。”
司澜音一听,立刻说,“那我也要骑马,我跟你一起骑!”
月绯心中了然,司澜音是疑心自己会与陈朔私下里说些什么她听不到的话吧?
月绯心想:若我此刻严词拒绝,反倒显得自己心虚,好像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要避开她说似的。
她轻轻拍了拍司澜音的手背,调侃道:“好吧,不过我看你未必真敢爬上马背去。”
月绯示意侍从牵来她的空谷。
司澜音见空谷高大神骏,先是有些胆怯,但见它安静地站着,便壮着胆子走上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摸摸它的鬃毛。
空谷打了个响鼻,微微偏头,并未抗拒。
司澜音心中一喜,胆子大了些,伸手便去抓缰绳。
谁知空谷看似温顺,实则欺软怕硬。它察觉到司澜音动作生涩,眼中带着惧意,顿时起了顽心。
司澜音刚碰上缰绳,空谷就一甩头,前蹄还在地上不耐烦地刨了两下,发出低沉的嘶鸣。
“啊!” 司澜音吓得尖叫一声,连连后退。
月绯朗声大笑,一把抓住缰绳,空谷立刻安静下来。
月绯这才转向惊魂未定的司澜音,笑笑说:“看把你吓的。来,我扶你上去。”
她走到司澜音身侧,左手托住她腰背,右手则握住她手腕,道:“左脚踩着马镫……别怕,我扶着你呢。上!”
司澜音被半拎着跨上了马。双脚悬空离地的那一刻,她又忍不住惊呼出声。
“坐稳了,别乱动,” 月绯拍了把她紧绷的大腿,“当心惊了马!”
司澜音立刻噤声,双手死死抓住鞍桥,身体僵硬一动不动。
月绯见状,利落一踩马镫,一个漂亮的翻身,便稳稳落在了司澜音身后。
她双臂向前伸出,越过司澜音的身体,重新握住了缰绳,将司澜音圈在了自己怀中。
“坐好了。”
一行人这才启程,朝着皇宫方向行去。
起初,顾及着马背上的司澜音,速度并不快。但陈朔心中记挂着陛下的召见,频频看天色,忍不住催促道:“阿绯,能否再快些?我怕误了时辰。”
司澜音从月绯怀里探出脑袋,对着陈朔不满地嘟囔:“急什么?我父皇才不急着见你呢,再晚些也无妨的,你且慢些吧!”
话虽如此说,但另两人终究不敢怠慢,轻夹马腹,低喝一声:“驾!”
两匹骏马立刻加快了步伐,小跑起来。
司澜音吓得立刻缩回月绯怀里,闭上眼不敢抬头看。
不多时,巍峨的宫墙便已在望。
到了宫门前,月绯勒住缰绳,空谷停蹄。
司澜音迷迷糊糊地往下滑。月绯一把拎住她的后衣领,“小心马后蹄!”
说着,便半扶半抱地将她带下马来。
司澜音脚一沾地腿就软了,差点没站稳,全靠月绯扶着。
她刚想抱怨两句,却见月绯身体定住,望向宫门内。
只见数道身影正缓步走出。为首一人身量极高,外罩披风,身着玄衣,腰间束着一条镶白玉螭龙纹革带,窄腰长腿,走动时衣带当风,气韵不凡。
她松开了扶着司澜音的手,顾不上她会不会被马踹,脚步不自觉加快,朝着司阳的方向迎去。
在距离尚有数步之遥时,她站定身形,双手抱拳,对着司阳的方向,装模作样地折腰做了个大大的揖礼,朗声道:“月绯见过康王殿下!”
月绯一头乌发高高束起,又为骑马方便穿了圆领窄袖袍,足下蹬了双短靴。这身装扮既显她英气勃发,又不失华贵精致,真正是顾盼神飞。
司阳上前,伸出手虚扶住了她一把。他的手掌宽厚有力,隔着衣料传来温热的触感。
“不必多礼。”
他声音传来,月绯却不起身,她憋着几句不成体统的歪话,正欲开口,却听见司阳声音传来,如同耳语般,只有近在咫尺的她能听见:
“太子回来了。”
月绯脸上的笑容僵住!
在她失神之际,司阳已不动声色地微微侧身。
随着他的动作,他身后那道一直隐在阴影中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月绯眼前。
那人身着一袭月白色缂丝云纹常服,外罩素纱罩袍,袍角以银线绣着若隐若现的流云纹。
他唇角噙着一痕浅浅弧度,眸中却平静无波,没有一丝笑意。
那笑容挂在脸上,却未达眼底,盛满疏离与审视,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司承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