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辞每日给她把脉，调整药方，加进去的药材每天都不同。
一碗碗漆黑药汁送过来，看着就觉得嘴里发苦。可神奇的是他的药居然不是很苦，甚至隐隐有一股甘甜。
喝了他的药，虽没有解毒，身体却好了不少，这些年的隐伤也治了个七七八八。
真不愧是神医啊，她感叹道。
老祖不仅向她传授武功，还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从兵书谋略到玄学卜卦，她想学的，她需要的，老祖必定耐心教到她学会为止。
她感叹老祖博学，无论什么都能说上两句，且不是纸上谈兵，短短两个月便让她受益良多。每日知识跟流水一样流进脑子里，她得让它们别流出去，还要学以致用，不然学了也是白学，所以每次上完课都头昏脑胀的。
自从兵神怪坛的事后，她深感军队和暗阁实力仍然欠缺，便加强训练，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也不会手足无措。
军队那边她时不时带着拉练，还做了新方案，交给言临言止和各级将领，具体落实要靠他们。层层管理，赏罚分明，军中效率高出不少。
暗阁的路子与军队截然相反，阁中暗士都是朝着杀手方向培养的，讲究一招毙命的功夫。她最近于无声要术上有些心得，便亲自接手，着力提升他们的轻功和勘察本领。
如此，各处更肃整一新。
所有事情都渐渐步上正轨，她也该想想退路了。
若十年后她真的不在了，燕云真要交给李星云吗？
他若是明君，自然不无不可。
但是，就他那副心向山水的性子，当真愿意治理天下吗？
再说，十年之后的事谁又说得准。
朝生暮死，猝然崩逝的，也不在少数。
那时的燕云，又该去往何处。
她必须做好打算。
而且说实话，私心里，她不想让袁天罡如愿。
“言临言止，我有件事要交给你们。这件事不算很大，但也事关燕云基业。你们暗地里搜寻一些五六岁的孩子，选出几个资质不错又聪慧的，送到我这。”
“是。”
自从李存礼回到晋国，直接去了潞州，并没有回通文馆。
他一直记着李克用做的事，心中怨恨，绝不可能臣服。
现在他正伺机而动，等着把李克用拉下马。
后来传来消息，李克用去世。
这消息来得突然，却也在情理之中。
她想起李存礼的话，杀人要诛心。
通文馆人才凋零，死的死，离心的离心。况且二哥是李克用唯一亲子，他去后李克用再如何谋算，也是为他人做嫁衣，自此一蹶不振，唯一心愿便是为李存勖报仇。
李存礼看着他行事日渐偏激，觉得就算现在杀了他也没有什么意义，不如让他死个明白，
李克用知道，自己是被不良帅利用了。
可叹他下了一辈子的棋，最后成了他人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但哪怕死，也要和袁天罡一搏。
而且还要带走李星云，让他尝尝失去的滋味。
但没想到，李存惠不仅没完成任务，还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
她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没有开心，只有唏嘘，或许用五味杂陈来形容更为合适。
从十哥到二哥，现在李克用也没了。
认识的人，一个个都走了。
这就是乱世的无常。
活着便已是艰难。
她已是这乱世中最幸运的一批。
最苦的，永远是底层百姓。
李克用去世后，李存礼没有继承晋王之位，而是与李嗣源达成协议。
有些事，他只需要在背后出谋划策，掌握局势即可。袁天罡在一边虎视眈眈，自己还是做黄雀的好。
出头鸟还是让李嗣源做吧。
他暗地里已经掌控晋国大部分势力和官员，不是晋王，却胜似晋王。
他在中原忙着，她也没闲着。要找的几个孩子找到了，她举办一场试炼。
一个五岁的孩子脱颖而出，打败一众对手，留到最后。
那孩子从小在市井摸爬滚打长大，还没她腰高，孤零零一个站在大厅里，倒不怯场。眼睛小幅度移动，打量周围的环境。
她蹲下来，与他平视。
“你叫什么？”
男孩摇头，“没有什么正经的名字，再说了我也用不着，大人叫我狗蛋就行了。”
“狗蛋就当个小名吧，我给你起个大名，好不好？”
她想了一会，轻笑说：“阿久，阿久，这个名字好不好，是希望你圆满长久的意思。”
从没有人给他名字，男孩心中惊喜，大声应了一声：
“好！”
从此之后，他也有名字了。
“以后，你就留在将军府，在内我是你师父也是姐姐，但是在外你要叫一声大人。”
“是！大人！”
阿久的到来，给将军府平淡的日子添了几分活力。小孩子性格活泼，总有奇思妙想。虽然有时他也会闯祸，但总的来说，他心性不错，总能带来很多欢乐。
阿久资质极好，又肯下苦功夫学习，她自然想把平生所得皆教给他。以后她真有不测，阿久会以流落在外的叶家之子的身份成为下任将军，这是她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
李存礼一稳定中原局势，便马不停蹄又过来了。
刚下马，他水都没喝一口，便问：“你眼睛如何了？”
“不是在信里说了吗，快好了。”
她行动如常，毕竟她眼中的世界和别人不一样，人们看到的是花草树木，花鸟鱼虫，她看到的是各种本源颜色，这些颜色会组成各种事物形状。
所以，严格来说，她还是可以“看见”的。
像是李存礼，远远走来，便是个浅红色的人影。他体内流动的气沉稳有力，可见其内力深厚。
人与人，虽都是红色，但也有区别。
她回过神，招呼李存礼坐下。
“阿久，倒茶来。”
阿久上茶时，李存礼打量他一眼，“阿清，这就是你新收的小徒弟？正好，我带了见面礼来。”
是把刻着花纹的小剑，做工精良，既能防身，又可以当装饰。
阿久爱不释手，“谢谢李大人，那我先下去了。”
临走时，阿久悄悄回头，看见李存礼把茶水吹凉，再递到将军手边，一举一动都细致体贴。
李大人脸上的神情他形容不出，反正就是很温柔，眼里装的情感他看不懂。
言水姐姐说他可能是未来师公，他对大人很好。可是大人……他看不到她的眼睛，但能看出她对李大人是很信任很随意的。
叶则清一直感觉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看过去果然是阿久在门边张望着。看她望过来，阿久慌乱关上门，跑走了。
这小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不过她现在没时间管阿久，阿久一出去，她立刻把杯子往桌上一放，脸色一板，命令他：
“把衣服脱了。”
“……什么？”
李存礼手一滑，扇子差点飞到地上。
“我要亲眼看看你身上的伤。”
她直接上手，李存礼刚开始反抗了一下，没敌得过她的坚持。
她右手横在他胸前，把他按在椅子上，另一只手把李存礼的衣襟扯开。
衣裳大开，露出雪白胸膛。
她摸着他凸起的伤疤，每一条都深入骨髓，那次激烈战斗后留下的伤触目惊心。
“我就知道，你没有说实话。”
她温热的手指在伤疤上游走，酥酥麻麻的电流从那里流向他全身，整个人仿佛被击中。
他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闭上眼强忍住心底的欲望和逶迤。
叶则清正想着他身上的伤能不能治好，李存礼突然握住她的手指。滚烫的掌心包裹住她的手，烫得她手指一颤。
他的胸膛起伏不定，呼吸都重了几分。
“阿清……”
他刚想说什么，一个大喘气，话没说出来，自己倒是咳了几声。
“着凉了？”
她赶紧把衣服拉上，“好了，裴大夫今日无事，下午让他看看你的伤。”
李存礼借口更衣，走出好远，靠在墙壁上，闭目调整呼吸。花了好大努力，才平复自己凌乱的心绪，终于恢复平时的端庄样子。
她虽疑惑他在外面站着做什么，但也没多问。
等他回来，她说道：“听说你已经抓到了两个伶人？”
“嗯，咱们虽按兵不动，可我也不想太憋屈。咱们暂时动不了袁天罡，但那几个伶人我还是能杀的。”
“是啊，一味退让只会让别人以为我们好欺负。”
他们要在袁天罡底线之上一点点把自己想做的事做了，想杀的人杀了。
有点脾气却仍在他掌控之中的棋子，才更令他放心。
“暗阁的训练很有成效，我打算让言冰去中原培养势力，方便探听各方势力，而且也可以抓捕镜心魔他们。”
她端起茶杯酌饮一口，李存礼一直看着她，突然开口：
“阿清，你的眼睛，真的快好了吗？”
她唇边的杯子不易察觉地顿了顿，茶水一晃。
“自然。”
说完，她默默把杯子放下。
李存礼沉默着。
他们一起长大，他熟悉她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神情，自然也看得出她的隐瞒。
中午两人一起吃了饭，之后她要午睡。
李存礼看她睡熟后，便退出去，揪到一个小萝卜头。
他笑眯眯的，像一只老狐狸。
“阿久，过来，我有几句话问你。”
等她再醒过来，看到的是气鼓鼓又自责的阿礼，和欲哭无泪的裴辞。
裴辞的语气又委屈，又带着指控：“大人，我不是故意的，是他太能问了。”
“阿清……”
果然他还是知道了。
“裴大夫，没事，你先去忙吧。”
裴辞气呼呼瞪了李存礼一眼。
老狐狸，亏他一开始以为他人不错，结果居然被套话了。
他一走，房间里一阵诡异的安静。
她坐在椅子上，李存礼走到她身边。
他抬手摸着她的眼睛上的白纱，许多话涌到嘴边，又不知该说什么。
是他不够强大，才让她受苦。
“阿礼，我其实可以看见。你放心。”她精准握住他的手，“现在我和正常人没有什么分别，如果不是为了更大的利益，我是不会损害自己的，我还是很惜命的。”
“我倒是希望你能为自己多想一点。”
天下与她相比，他会毫不犹豫选择她。他人与他何干，便是一百个人死在他面前，他眼睛也会不眨一下。
李存礼的双手紧紧握住她的一只手，坚定不移道：
“从今以后，像这样的事，我们再也不瞒着对方了，好吗？”
叶则清默然，覆上他的手。
两双手紧紧相握，像是燃烧在黑暗里的烛火。
温暖，给予人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