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白壁自眼前劈成两道延展成两边绿荫的街道,偶尔在静态的水果盘上碾过车发动机开动的咣当声响,眼一瞥,还能在半吊的输液瓶上看着几片微枯的榆叶丛插着,输液管爬满嶙峋的树纹,死皮掀开木蚁噬烂的片儿里,在透明的营养液的下汨中偶尔撕扯出几句末了的蝉鸣声。
沈以峤脸埋在手心,使劲抹了揉脸颊才抬起头,有些沙哑地问道:“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啊……”
“我一直都在啊,”楚庾明咬了咬下唇,咽下了喉头翻涌的哽咽意,随即带着他一向明朗的微笑认真地说,“峤峤,记得我昨天说的话——去观察你的周围,好吗?”
“你,不能....和我一起吗?”
“......不行,”他噪音一顿,眼上忽然生了层水汽,“我的存在,会扰乱时间线的正常运作,你的时间线,同样存在着‘我’,我们不能相见,你会疯的,而我们会相互厮杀,直到——”
“不过我一直在你身边,想见你一面也是人之常情,对吧。相信我——”楚庾明伸手理了理他衬衫的衣襟,在难以抑制的隐忍中,却只是在耳边低语道,“我不想看着你,再次,在我面前疯掉。而我却不愿亲手杀了你,在「无明」中迎接「迷惘」。”
“相信我,我带你离开这里。这是一个约定。”
沈以峤凝视着他一向话痨轻佻的同桌表情前所未有的庄重,眼上蒙了层灰蒙蒙的水雾,侧写着晨曦的散光与残阳的余晖,下唇咬得紧,在瘆白处晕开一条条殷红的血丝随皮掀开,就连那平日瞧着温和带情的眼睛都在鼻翼侧影处的泪光处斡旋,眼底泛开几缕不易察觉的不舍的情结来,被迅速碾成死水。
“好了,就当是一次特殊的体验,"他缓过了神,恢复了平时从容平淡的神情,朝楚庾明微抬下巴,“你,等我回来。我带你走。”
话音刚落,沈以峤便不再望他一眼,往直从他身体中穿过,右拐进了岔路。
汽车飞驰而过,径直穿过他那乳白色的半透明身体,毫无异样地在人烟稀少的道路上狂飙,右手一翻,覆在左手手心上,堪堪掩住那道几乎撕裂手心的血洞。
一根白青的脊椎骨附在他的背上,椎骨的一端连缀着颗血肉脑袋不皮分地坠着腐肉,每根肋骨上挂着的眼球也一齐咕噜竖起瞳孔,一齐随着脑袋贴近的方向望去。一条腥红的舌头如吊死鬼般挂在嘴角,舌尖蠕起一道浪尾,发出呵呵一声笑来。
“楚~楚哎,有意思呢~~你这相好聪明呢!哈哈哈~~”人骨用着那双没了眼皮的血珠,直棱棱地盯着他看,一边戏谑地放声大笑着,椎骨“嘎吱”响着,“你~等我~回来!哈哈哈!说得好啊~~!还带你走?能不疯就不错了,哈哈~”
楚庾明侧头冷脸瞥了他一眼,活动着手腕。
“咳~说梦话呢~”人骨见状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目光瞥至别处,全身的眼球齐遛遛转过一个度;它的语调反倒起伏得愈发欢腾,尾调其至有些愉悦,“哎呀~峤峤你不要离开我,呜呜呜呜,啊~~啊~,咳~不~要~走啊~~!我找你找得~辛~苦~啊~~!!呜呜呜!!哇~~!!”
“我有一个想法,”楚庾明冷漠地望着它,双手顺势插在裤袋里,
“真想扒开你脑子看看——记的都是什么土掉牙烂大街的台词。如果你继续在这演着古早的狗血剧,我一定会——”
“让你成为古早时代的过去时。叶裳。”
他一脚踢走了那段挂满眼球的人骨,踩在那滩熔动的血肉脑袋上,眼睛慢不经心地下曾注视着,俯下身子,双眼眯起,随性地一笑。
“哎,对了,忘记说了,我丑陋的畸形儿子。按资历,你要叫我声爸,傻孩子。”
下午四点半整,沈以峤在re时间的强行矫正下,坐在了教室后排的座位上。身旁的“楚庾明”偷偷抱了毛毯缩在高过人头的书堆后睡得正酣,他的目光瞥至前排同学的作业本上,满满一面的解题过程。
他看了眼上的表,五分钟后——四点二十五分,解题过程只剩了半面;十分钟后——四点二十分,桌面上只剩了一张空白的作业纸。
旁边吊水瓶里的营养液正顺着输管汨汩下流,手臂仍疼得厉害,一侧头,教室的黑板板墙镶在病房洁白的墙壁里,高高垒起的书堆上摆了一盘水果,草莓用心去了籽,坑洼像是老木朽雕,几厘米厚果皮包裹着的果核正襟危躺着。
“嗯?所以对我来说,两个世界是并存的?——都是真正而不独立的存在,他们会相融。”
沈以峤心里暗想着,正听到“嗒嗒”的脚步声从房外由远及近走来,随后“嘎吱”一声开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神情复杂地叹口气,移开目光——这还是个人吗?
主治医生谢顶的颅顶安在了语文宋老师那张小巧精致的面孔上,镜腿半耷在耳朵旁,一袭飘逸的月色长裙下赫然是粗壮黝黑的四肢,裙子被撑到极限,臃肿不堪的肥肉挤兑在束起的裤腰带里,一开口,牙齿半边蚀黄半边洁白——
“沈以峤是吧——昨晚入睡时可又不舒服的地方?来,让我检查一下伤口的情况……”
“来回能就快很子孩的踪失个几那,了入介经已方警过不,讪搭人生陌和要不,接来长家让或,去回伴结要都家回后以人有所……”
沈以峤:“……”什么稀奇古怪的语言?什么宗师?
“哎,别动。你另外一只手怎么回事?!怎么掐得全是血痕?”他忍着一脚飞主治医生的冲动,任由他摆弄自己的胳膊。
视线里,讲台上恢复了宋老师那原本的容貌,皱着眉仍旧说着。
“……了警报经已长家,生学的踪失个几那班邻……”
“怎么又是宗师?”沈以峤沉默片刻,“有没有一种可能,完全倒流的时间线中说话的内容也是反的?”
失踪!宗师倒过来,师踪……失踪!他大致将宋老师所说的话在脑子里复刻了一遍,再从后往前大概顺了一遍——学校里有人失踪!
“既然我毫不知情便出现在了「无明」,那么我可能是在无意识状态下,或者说是被拐过去的。那么我消失的话,就是失踪!”
“如果按楚庾明所说,那么现实中肯定存在一个地方直接与「无明」相连,我的时间线中肯定存在一段到过那个地方的记忆,但是既然现在我还在学校,没有处于‘失踪’状态,那说明我以后过的时间线我会离我被拐走的时间点越来越远....那我就算时线间在倒回,又该怎么找寻出未来时间线中我到底身处哪里?”
沈以峤有点心烦意乱,发愣似地抹了探头发。那如果是出自别人口中呢,随口一提的存在,更或是某次不经意的一瞥...这样我又该如何在一个完全倒序的时间线里去辨别它的存在.....
死解。他叹口气,看了眼前排同学的作业本,早翻了页到前面。身旁的“楚庾明”鼾声渐歇,刚睡着般不安分地晃着椅腿。他望向窗外,嘴见方才欲坠的残阳越过地平线早已稳当地挂在西半边的天上,霞云渐澄,教室里的光线也亮了几分。
“在我醒来的那一天,存在回种可能性,18日,20日,22日,27日,那么今天便也应该相应地存在着wo线的19日,re线的17日,如果18日是所有时间线的交点,那么22日与18日相对称的点便是14日,27日即醒来两天前的25日,与楚庾明听到精神病人讲的故事的时间11日相对称——那么14日可能就是对应的一个很关键的时间点!”
他注视着年轻的女老师说出“课上”这两个字眼后,一键消音的功用仿佛瞬间失效,在闹哄哄得有如早八菜市场的教室里,他看到课上睡得有如死猪的同桌缓慢地抬起头,头上顶着一瓶输了大半营养液的吊水瓶,双睁睁开,满脸困意地发了句牢骚——
“啊困好,了课上要上马……”就这样,满怀困意的“楚庾明”挽上了他的臂膀。在不可抗拒的推力下,沈以峤被迫听着他用稀奇古怪的语言诉说着形似修真的大内功法,秃驴的和尚拈了佛珠端坐明台——
“……街回渠去备准都们他,过说们他听我……”
“嗯……”
接下来到14日的时间沈以峤过得恍如隔世,一开始看着视线里白大褂的医生恍若无人地穿过周边课桌椅垒成的幻象时还有着些惊疑的情绪,目光也一直瞥着长在同桌脑袋上的吊水瓶,输液管从大腿根部伸出最后一针捅在他手背上青紫的血管里。到了后来也成了麻木,干脆闭了眼只听着外界的动静,对着周边什么日月显现的奇景也全然提不上些许兴趣。
惟一他非常在意的,楚庾明似乎消失了,自从那次在十字路口分别后,再也没见过他的人影了。
也许是内心的错觉,沈以峤总觉得楚庾明在瞒着些秘密,有关自己的秘密。也许每一次说话的他自己都不曾觉察到,他的声音里都隐隐带着哭腔,说到最后,喉头才休止地哽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尾音,全当作了结尾潦草束住,问及此事时,他却依旧笑得恣意欢愉,可沈以峤却愈发沉默——
他总是那么轻佻随性的一句:“没事的,当我呛出了眼泪就行。”
在日夜颠倒下,他也分不出太多的精力去思考其它的琐事,只是将其暗暗记在心中,在目光增到日历上的时间时陡然一怔——自己推测的14号到来了,今天这一天......
周围依旧人声鼎沸,在虚化的背景板上一阵喧嚣。
“……了踪失生学有班个几壁隔,吗了说听……”
“……们哥好我有中其……”
“……道街的弃废个有只那,了怪奇——着来街田渠去要说们他到听我……”
沈以峤一怔,“街回渠”这个词在他这两天里不止一次被提及过,倒过来就是“渠田街”。渠田街,在城南郊区,先前搞着商业古镇的生意捞着钱,但忽然就有那么一天,有旅人灌了猛酒直在镇子里耍酒疯,无意间撞进一幽深的死胡同巷子里,刚站住脚分眼去瞧眼前的光景,只一眼,一盆冰凉刺骨的冷水就从颅顶灌下,直教热血回凝!
满窝子人骨堆积在青石板上,腐烂的虫蛆还舔着流质的皮肉,在腐青的人骨表面生出一层深绿色的苔藓……在凄厉一声惨叫声响彻古镇后,满城人皆知渠田街的陌巷老屋里藏匿看一窝子的人骨,原本络绎不绝的古镇瞬间劫后余生般空荡无人。警戒线拉直,市局派来的特调组收敛了人骨去检测DNA,兜兜转转闹腾了一个月才惊醒发现——过去几十年来市局接到的或分局移交的失踪案的所有受害人,他们的DNA都能和人情对上!
调查无果后,渠田街人骨案变成了悬案,渠田街便一直封锁着,只是周边住着的人家时常看见废弃的古镇上零星烛火彻夜不绝,仔细去听,珠帘玉幕、笙歌舞乐之声不绝于耳。深山里的禅宗与道士双双被请来,却不料一个佛珠散地一个死门,大大的不祥之兆,人家便大多搬离了这里,自此,城南这一块郊区便一直废弃着。
“所以,楚庾明所说的地方便是——渠田街,「无明」的入口?”
沈以峤一向不太信邪,当下也没管太多,收拾了东西便想站起身——
他的手腕一把被人紧紧地锢住,几乎是死死掐着。他一怔,目光上移——原本上课一直在打磕睡的“楚庾明”此时正死死盯着自己,“你要去哪里。”
沈以峤挣了几下,直到手腕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时才发觉——细长的指甲完全掐进了血肉里,一道道划开手腕,搅着血肉翻滚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直直冲出;他不可抑制地惨叫一声——
“楚庾明!你做什么?!——”
楚庾明望着他,忽然咧开嘴——仿佛有一把尖刀划开唇角,他嘴巴微张,肌肉一动,笑容便咧至耳根处,随后他伸出手,像捏橡皮泥似地将自己的脑袋揉成一个极小的点,眼球躺在手心的血泊处咕噜转着,瞳仁直盯着沈以峤,像打饱隔似地晶球表面泛起一股气泡。
沈以峤下意识地转过头,心里顿时生成一股不可明状的恶寒——班里所有的学生,甚至是老师,他们的脑袋都安在脖子上是着一个极点,无一例外,手心托着的眼球一齐转向他站的方向。明明没有嘴巴,可仍有一股幽幽的笑声淌着血荡在他面前:
“~视之不见名曰夷~!”
“~视之不见名曰夷~!”
“……”
沈以峤发现眼前陡然只剩黑暗,只有右眼的视野里有些许灰蒙蒙的景象。
“~听之不闻名曰希~!”
“~听之不闻名曰希~!”
“……”
瞬间,耳畔的声音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整个人仿佛被置入完全黑暗的空间,看不清,听不见。但须臾不过几秒的时间,一行字忽然出现在他脑海里——
“~抟之不得名日微~!”
“~抟之不得名日微~!”
“……”
原本手抚着课桌的触感一下子消失,沈以峤重心不稳,整个人踉跄摔在地上——可他却摸不到地的硬感,只觉着自己像是飘在半空中般触不着其它……
夷,希,微!沈以峤心一紧——视觉,听觉,触觉……他失去了他们!
“……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不上缴,其下不昧,绳绳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以知古始,是谓道纪!”
“你们……”他驱逐不散深深烙在脑中的吟诵似的笑声……庄严,却又轻佻。
话音未落,裸着的左眼忽然刺麻麻一痛,像是有锁链作缚眼球,狠狠收紧,血淋淋地抓在手心,怵然便是一层覆于眼球的血膜。右眼眼前光亮一熄,又竟然复明,他却能看到……
潮湿的水汽附去了昏灯的最后一丝暖意,嗓子眼笑声尖成了刃,他猛然一惊,眼前四脚爬来全身黑黝黝的生物,似是嗓子眼里闷出一声,它渐渐前倾,一阵衣料摩擦声相反声嗤嗤滑过,站成了蜷缩着的人形。
沈以峤不知用了多大的劲去抱自己,才让几乎涣散的瞳仁重又聚焦在那滩黑物之上。他就那样看着黏稠的黑状触手,如潮水般齐齐退去,缩成一小截蠕动着的“黑虫”,自眼窝口伸出,软绵绵地垂在脚边。
“你……”他凝神望着。
黑物下的年轻人麻木站着,失了神,嗓子眼里“咯咚”响着声,全身的肌肉似乎也在跟着颤动。年轻人张开嘴。血口的深处倏然被堵住,黑色的触手一道道从咽喉处翻涌,缓慢擦过糯湿的口腔内壁,表面黑皮拉出一道薄膜凌空,阵阵黑体如蚁行生出疙瘩,稠稠淌过,渐渐挤满,直到——淌着血丝的触手尖耷在唇齿间,有生命般一条条缠上面孔......
沈以峤醒过神,在意识恢复清醒的瞬间便照着右眼里的光景方向探去,一手刀凛冽砍在“楚庾明”手上——他却像碰着烫手山芋般怪叫一声,随即退了三尺远的距离开外——
他重又听见了声音,却如冠冕的诵经声阵阵魔怔性地播报着:
“谷神不死,是渭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北之门,是谓天地根~!”
玄牝?沈以峤一愣,随即全身的鲜血被蛊惑着躁热不安,在血管里蛊动着厮杀,热血倒灌回脑中的那一瞬,右眼眶忽然又一痛——全身密布的血管逼至皮肤表面,蠕成蛇形开始翻滚着,似乎正有无数幼虫破卵而出……
“啊啊啊!啊啊!”他凄厉地惨叫一声,在血虫扑天盖地即将吞噬自己的瞬间手心陡然结起一道暗红色的符术,寥寥几笔撇开混沌的意识径直冲向教室里的众人.....他踉跄地推开眼前重叠的人.....
大雨滂沱之下,湿漉漉的街道蜷缩在黑云虬起之下,雨水与攲斜的高楼大厦连成滴漏,一道惨自的闪电自天边劈开世间,阴沉沉压下的天空咧开惨人的口子,慢慢渗出一大片深红色的血迹,在路面上涂抹开S形的弯角。
自沉雾埋下的远处,跌跌撞撞着奔来一藕青衣衫的少年,踉跄着撞入雨帘。他伸出十指,血淋淋的指缝间满城光亮一键消止,角落里忽然传来窸窣的细微动静从地下一直爬至地表的坑洼处,几不可闻的嚣杂中传来低声喘息的沉重声响,在右眼模糊的光景里,雨水冲刷决堤至城市的边缘,最后终于血红的鬼眼伸出触手附在他裸露的皮肤上,皮下青紫的血管在血肉中翻滚搅动,于脱落的皮肤下顺着呼吸而振。
阴影处的大厦与暴雨倾盆盖下,几欲将俯视着的孱弱身影跌入冲刷出的泥泞中;少年咬牙直起身,竭力稳住已经失去知觉的四肢,再次奋力地去拨开迷雾——白靴踩在水坑四溅水花,倒射着人影攒动的街道。悲恸,嗤笑,漠然……充斥着不知名的叨扰,在老天暴雨的加持下一齐涌向几乎匍匐在地的他。
好痛。他借着积水看清了纵横扭曲在自己皮肤下的一道道血红虫,高仰起头一口咬在血肉的痛处,陶醉地吸食着,最后又凝固在噬尽的皮肤表面填充残肉,形成一道道可怜的血红色图腾,仍有生命般周而复始地流动着。
“咳——”喉头又呛出一股腥红的血来,他也只是别过眼去不看,仍旧朝着南面的远方奔去。四肢被大雨淋得早已冻僵,麻木的死意全全替代了所有清醒的意识,十指发颤着去撩湿透的遮住视线的碎发,在一个几乎黑暗的世界里,他所有的视线竟都来自他那个没有眼球的眼眶!
致使,少年看见了——撇开荒芜的杂草,闪电瞬而将熄之下,远处竟矗立着一座破败的寺庙!他咽下喉头的腥意,三步并作两步,扑倒似地撞开那两扇腐迹斑斑的铜门,摔倒在了地上。他用尽最后气力一把推上门,劫后余生般喘着粗气,目光游离在四周,只一眼,方才平缓下来的呼吸声再次急促起来——
泥塑的金身,满天神佛法相——那是梦里见过的光景!那时他坐于法相之上,冷眼旁观众人之态,檀香缭绕的诵经声中,粉状淡饰的香屏后,男女肢体相覆,香笑软绵之声奢靡,缱绻羡爱。
沈以峤支不住力,倒头靠在石柱上,湿透的全身在细细发着颤。
条条青紫的血管几乎拉扯着撕开皮肤,四肢是雨水浸透了的冰凉,全身裸露的皮肤却烫得厉害——他忽而意识有些恍惚,眼前的光景也在一次次痛苦的喘息声中变得模糊不堪。他忽然有了股扑天盖地的沉沉睡意,使他几欲倒头睡去。
他的直觉却赤裸裸提醒着他如今的处境,越是在草木皆兵的环境下他越是要清醒应对着任何不测的状况,可全身身心的痛苦却迅速麻弊着意识,他一个趔趄——
肩却被轻轻扶住,耳边忽然沁了股温润的嗓音——
“晚生不才,颇与先生有缘,为先生算上一卦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