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的彼岸匍匐在满目疮痍的悲恸的暗处,
死亡已成桎梏,极乐已然沉疴。
天平的一端即刻?斜,公正地审判每一个,
密林深边阴翳下不朽的史诗。”
“哥哥,这一关很简单。活下来,离开这里。历史湮灭于暗波涌动的虚假,伪装终将淹没世态的真实。无论结局如何,当你真正感到失望之时,哥哥,我将是你最后的底牌。”
“你的同伴正在等你。记住,永远怀有戒心,对任何人,甚至是你自己。”
“老大!这地方太诡异了!我和你说——沿着这里的房子朝着个方向一直走,完全走不着尽头……”金发碧眼的少年一脚蹬飞皮鞋,躺倒在沙发上,一边探出脑袋朝着一旁端坐的青年人哀声抱怨道,“同一段景物不停地重复出现,就好像复制,然后粘帖,粘贴,再粘贴……然后走着走着,我好像在离太阳越来越近——当然我没熟,别这么看着我!——我的眼睛被太阳光刺得直流眼泪,就闭了一下,然后,我就又回到了一开始的起点!我辛辛苦苦走了整整一个下午,就朝太阳一眨眼,我所有的辛苦就都白费了!”
“嗯,好,我记录一下,”黑色鬓发的中年女人从镜片中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翻开笔记本,边说边写,“首先当事人的精神状态目前来看极不稳定,说问存在夸大或疏漏的可能性……”
“哎哎,停停停!撕掉撕掉!”少年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呼啦”一声扑向中年女人的笔记本,“当事人的精神状态非常稳定,没有异常,已经做好了为老大赴汤蹈火的准备!只要一声令下——”
“就能立马用他那天才般的头脑原地制造出空间穿梭机把我们所有人都送回去?”中年女人讥讽地笑了声,“小屁孩,我可告诉你——这可不是儿戏的事情。科研中哪怕是一个缺少的小数点都有可能使上亿吨的火箭出故障,脱离原来轨道直至爆炸,使日日夜夜劳动的成果付之一炬!”
“喂,科学家女士,你是觉得我们所经历的这些事是能用科学解释的?——科学会告诉你,为什么我们几个毫不相关的人会被拉入这样一个奇怪陌生的地方吗?”少年而上嬉笑着,毫不客气地怼回去,“醒醒吧女士,别忘了我们被劫持参加的什么捉迷藏游戏,我还看见我进白宫与总统握手共进西餐呢,然后下一秒白宫就灰飞烟灭——科学认为这是由于太阳耀斑的剧烈活动扰动地球磁场,然后引发的磁暴现象?"
"科学没有这么说过!——你是在亵渎它!这里的一切我们只是需要更多尚未发现的科学来解释!”中年女人脸一沉,厉声说道,“科学的极致就在于对于未知的探索与突破,也许我们所有人只是困在一个更高维度的空间,一个独立存在的空间,如果能将这一发现带回原来的世界里……”
“明年的诺奖颁发前不见得我们能从这里出去呢,”少年微笑着欠了欠身子,语调有些慷懒散漫,“那既然科学家女士对本少年严谨的工作态度颇为不满,那么便另诸高明如何?——喏,量子领域的物理学大师,操刀数十年的内科手术医生,人称‘讼棍’、一时间方兴未艾的刑辩律师,商界大腕,浑身绷带、脚步虚浮的木乃伊。”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众人,自顾自地说,“何必总是逮着我一个可怜而又弱小的中学生不放……等等,木乃伊?——”
在场众人闻言皆一怔,须臾沉默过后,所有的目光一齐涌向客厅的一隅:一个孱弱的身影正藏在暗处,全身裸落在外的皮肤皆覆紧洁白数道绷带,仅一只黝黑的眼睛裸露在外,漠然地注视着眼前的闹局。他整个人蜷在一件漆黑的斗篷里,兜帽压过刘海,一同将神秘的面容遮掩在目光的背面,身量不算高,像是凝在暗处的一尊精雕细琢的神像般肃穆静立。
“你们吵醒了他,否则他还会睡上一个时辰,”被金发少年称作“老大”的青年人终于有了动作;他身子前倾,微微抬起头,在众人缄默的目光中淡然开口,“情况便是如你所见这般。沈先生,不如坐下喝上一杯?”
“木乃伊”走到客厅中央站住,手撑住茶几俯下身子,居高临下地凝视着面前隐在兜帽下的昏暗着的面孔,他毫无温度地一哂,唇角微微上扬,散漫地一抬下巴:“你们随意。”
“好,”兜帽下的声音平淡如死水,不掺一丝感情,兰斯顿。”
“始作俑者”金发少年一跃而起,火速捎起一只干净的玻璃杯钻进了厨房。
客厅里陷入一股异样的沉寂,不明状况的众人面面相觑——就算他们老大每天那么一尊面瘫冰川冷在房子里,他们顶多也只是压低了声音小声地交谈,而如今,这位得身绑满绷带的“木乃伊”少年只是轻飘飘往那一坐,与他们的面瘫老大冷脸相对,他们却感觉一股无形的威压闷在他们心头上,以到噤声而不敢言。
“你不信任我们。”黑衣人老大平静地打断了沉默,语速不疾不缓,“我看到了你的戒心。”
“那是自然,”木乃伊"平静地接过话语,语气不咸不淡,“不只是你们,更是所有陌生的人。”
忽然话题一断,对坐的两人默契地没有再说话,于是偌大的客厅里只隐约听到厨房里兰斯顿的声音
“……老大!这柜子里怎么一堆乱七八糟的破玩意儿?我的茶叶哪去了——这可是我以五张票子高价买来的‘御帝贡品’!……哎,老大,我翻着一块干瘪的茶饼,撬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块,闻着好像挺香的——也不知道是谁丢在餐桌上的,不过成品——”
“兰,斯,顿!”一名大腹便便的绅士尖叫一声,顾不上倒地的手杖,踉跄着踩进厨房,“啊!那是我的,老,同,兴,茶,饼!小,兔,崽,子!一个……一个亿!”
“老大救命啊!我没有一个亿啊!……”兰斯顿负隅抵抗着,奋力想从臂弯下杀出一条直通希冀的血路去,但他只来得及窥见一瞬客厅里气定神闲的身影,眼前的大门就被“咣当”一声关上。于是鬼哭狼嚎的嘈杂声戛然而止,客厅星的众人默然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迈开步子去虎穴里捞那棵不幸的花椰菜。
“老同兴茶饼?”“木乃伊”饶有兴趣地说,“随身带的?”
“赫尔墨先生——就是方才的那位绅士,他在这个世界是名上市公司的 CEO ,茶饼是他在昨天结束的拍卖会上以一亿元高价拍得的,”黑衣人老大两手交叉抵在腿上,语气平淡,“我想我们最好坦诚以待,互不相识的十人共聚一屋,这不是偶然。”
“方才那位金发少年,兰斯顿,原来世界是一名美国圣第利斯中学的高年级学生,年纪与你相仿。”
“圣第利斯?”
“一个美国寄宿制的特殊学校,培养出的学生大多成了世界顶极的科学家和学者,简单来说,这是天才怪胎云集的学校。”
“木乃伊”毫无感情色彩地抚手鼓掌:“哦,他可真厉害。”
黑衣人老大煞有介事地颔首赞同:“同意,我也这么觉得。”
在场众人:“……”莫名感觉原本和洽的说话气氛一僵,再一看,对坐着的两人又是默然无言:如出一辙地摁了摁眉心,目光停在茶几中央摆着的果盘,小半盘草莓表面的黑籽正颤微微迎着两道疹人的目光。
黑衣人老大伸手拣起一颗放入嘴中,淡淡挑起话题:“这盘草莓很甜。”
“木乃伊”干巴巴地接过话语:“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众人:“……”这天似乎聊不下去了。
于是先前与兰斯顿斗角的中年女人站出来打破了尴尬的寂静;她留着一头短而精练的鬓发,鼻染上架了个厚镜片的方形眼镜,将锐利藏有锋芒的目光削去大半,苍白的脸上不修粉饰,毫无血色。即便是在房子内,她也依旧一身笔挺的衬衣短裙,指甲齐根修得平整,就连衬衣上的褶皱都捋得一丝不苟,似乎下一秒就将站在万众瞩目的学术论坛上发表演讲。
“那么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她用一口流利的中文说道,“池江和叶,日本籍科学家,26岁,这个世界是一名银行职员。”
“你被卷入这个世界的时候正在参加一场学术论坛或是科研成果汇报?”
“木乃伊”瞥了她一眼,手指轻扣桌面,不急不慢地问道。
“没错。”池江和叶眉头一挑,有些讶然,“你比那只angel聪明的多,他说话的第一次就被我揍成了花椰菜。”
“木乃伊”点了点头:“哦,我懂了。”
黑衣人老大适时地补了一句,认真地夸赞道:“你可真厉害。”
“木乃伊”再次点头:“没错,我也这么觉得。”
众人:“……”
池江和叶用力摁了摁眉心,指着她身后一名皮肤白皙的女孩说:“这位是娜塔莎,12岁,俄罗斯皇家歌剧院的一名芭蕾舞舞者,在这个世界里是一名初一的学生。”
女孩却整个人躲在她身后,只羞怯地露出小半张面孔;她的头发是几近纯白的白金色,瞳孔深处晕开粉白的脆弱的颜色,整张脸惨白得像一张白纸,在近近时甚至能看到青紫的血管纵行皮下,似乎隔着张极薄的糊纸,一捅即破。整个人犹如一尊精致的瓷娃娃,易碎,却由骨子里滋生一股不容亵渎的贵气感,使人远观而不敢有所亲近。
是个患了白化病的女孩。
“然后这位,梅德菲斯先生,”池江和叶指了指一旁谢顶的中年男人,“国藉德国,量子领域的物理学家,皇家科学院的终身名誉教授,在这个世界里是一名艺术家。”
“木乃伊”转过头问道:“行为艺术?”
“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不,不,”梅德菲斯先生摇摇头,微笑着说,《节奏0》么?我可不希望有人用上了膛的手枪顶住我的头部——科学与艺术的结合。或者说,用手中的画笔去追溯物理的本原,就好像缥缈的星空,星云璀璨,亿万年前,字宙就从这里诞生,从高维度的状态裂变,一点点演化为我们现在所熟识的宇宙。”
“木乃伊”再次抚手鼓掌:“听着十分的高尚。”
黑衣人老大礼貌地扮演了一个捧场的角色,由心叹道:“确实,我也这么觉得。”
“木乃伊”转头冷冷瞥了他一眼。
众人再次:“......”
池江和叶冷漠地忽视了他们的对话,一手拽起躲在角落里鼾睡的少年,“咚咚”两脚踢醒了他,把处子蒙圈状态的他丢到他们的而前:“这位,那西塞斯,与你和兰斯顿同龄,法国的一名艺术家,在这个世界里是一名学生。”
那少年生得俊美,栗色的微卷发,白皙精致的面孔,即使是在半清醒的状态下,他的全身上下也被一股浓郁的贵族气质笼住,略一恩忖,很快了解了当下的情形,于是翩翩欠了欠身,举足间皆是从容不迫的优雅气质。
“木乃伊”倒是对“那西塞斯”熟得很:“水仙花?”
池江和叶答非所问地答了一句:“皇室子弟。”
黑衣人老大贴心地补充道:“她的意思是皇室自恋现象很正常,尤其是那西塞斯这种长相俊美且风流成性的人。”
那西塞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本能地望向他:“……”
“木乃伊”暂时屏蔽了自己的听觉,下意识望向最后一名素未谋闻的陌生少女。她一直静静站在官厅的一隅,浑身上下像是没有温度的雕像摆在那里。她的脸精致得仿佛用刻刀细细雕刻,不起一丝棱角,仿佛浑然天成的艺术品,瀑布般的长发及腰,与一身飘逸的白裙掩映,无形间错成黑与白的两个极端,庇严,肃穆,陌生的距离感。
“颜月如,来自中国,与你同龄,是一名学生。”
她缓缓走来,最后站定;深邃的瞳孔不甚冷淡地一瞥,眉眼间尽是疏离清冷。
“木乃伊”不轻不重地“嗯”了声,脸上缠着的绷带很好地掩饰冷漠的神情。
黑衣人老大手指轻叩桌面,平淡地说了句:“你们中国有句古话,近乡情更怯,见到同胞,你做乎并不欣喜,为什么?”
“呵呵,”“木乃伊”冷笑几声,“所以就差你了。”
黑衣人老大颔首,礼貌地再次提醒:“还有你。你先,其它人都介绍完了。”
“木乃伊”咬了咬唇,顶着众人殷切的目光开了口;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向别人主动地去介绍自己。
“沈以峤,”他如此说道,“中国,学生。”
他像是忽然竭了伪装,惶恐而不安。
须臾,梅德菲斯轻声说道:“孩子,你内心其实很惧怕孤独。可明明厌惧孤独,却依旧选择与孤独相伴。我在你的眼睛里读到了它,像是在茫茫黑夜中找寻一盏稀微扑朔的灯火,可它注定不属于你。”
“心理学?”沈以峤一怔,“好吧,真是细致入微。”
他转向沙发上端坐着的黑衣人,居高临下望着,声音漠然没有温度:“该你了。”
"自然,"黑衣人老大前倾身子,面孔依旧藏在兜帽的阴影下,声音如疾风般凛冽,瞬间削平凸瘠的峰岩,“洛里安·阿拉莫斯,一名心理学家。欢迎你来到这个世界。”
“很有风趣,个性,”沈以峤精锐地点评一句,话锋却一转,“不过这全身的绷带是怎么回事?”
“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那时全身上下都爬满一道道血纹,看着像是皮下生出的。请来的医生都看不出个所以来,且皮肤微微一蹭都会磨破淌血,于是我就直接将你全身都捆好了绷带。嗯,虽然丑了点,但效果都是斐然。”池江和叶说道,“不过你解下脸上的绷带试试?——昨天的时候就已愈合大半。”
沈以峤闻言伸手摘了兜帽,一圈国斜开了绷带——右眼仍旧覆紧,只是愈发衬得那小半张瓷白的面孔血色尽褪,愈发惨白,只是在仔细打量时,细长的血丝仍旧蛰伏在肤下,甚至细微地爬上皮肤表面,错结盘虬着。
“那西塞斯,去把他们叫出来。”洛里安瞥了他一眼,随即转头淡淡地说道。粟棕色头发的少年闻言略一颔首,双手负在身后不急不慢地向厨房走去。
“你们都懂中文?”沈以峤问道
“听是听得懂,不过娜塔莎也只会说几个简单的词语,”池江和叶揉了揉怀中娜塔莎纯白的发丝,异常温柔地说,“不过她从刚才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很兴奋,挺好的。”
娜塔莎两颊泛起一阵酡红,脸又迅速埋在了怀里。
“就我这从小练就的特殊体质还能招小孩子喜欢?”沈以峤一怔,默默想道,“就我这病人的体质,非要说,也只有那群喜欢研究人体的疯子才喜欢吧?”
他身后的影子静静蜷在布满灰尘的大理石板上,在阳光摇洒的丁达尔尔效应中开了口:
“哥哥,不要妄自菲薄。他们和你相比又算得了什么?他们的存在从来让人漠不关心。哥哥,你不应该对一只蚂蚁投射过多的关注,”那道声音恹恹说着平淡的话语,毫无感情波动,“他们的存在,令人着迷,却毫无意义,哥哥,我帮你杀了他们如何。”
沈以峤闻言一惊,下意识望向眼前众人;他们去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这里的异动,自顾自地谈笑风生着,甚至众人的目光没有任何停留在自己的身上,就好像,短短一瞬之间,自己的存在在他们的交谈中被抹得一千二净。
“别人能够看见你的影子,却只有你自己,能够看清它的存在,”影子漠然说道,“哥哥,我暂时将你的存在剥离了他们的记忆,这样,没有人会打扰我们。真的不让我杀死他们吗?他们是同伴,亦可是敌人,当自身利益冲突的时候,他们中有人会毫不犹豫地向你举起屠刀。不过,你们的立场不尽相同。”
沈以峤愣住,好些时候嗓子眼里才细细憋出一句:“还是,别了吧,我和他们无冤无仇的......”他嗫嚅着,忽然想起一件忽视了的极为重要的问题,声调陡然尖锐,“不是,你哪位?我没有弟弟——”
他盯着身后孤零零的影子,迟疑着问道,“你是我的……影子?”
影子全身忽然一颤,在他瞠目结舌的注视下,开始像胀破了气球似地开始骤缩,从原本平面的地板上开始凸起蠕动的阴影,层层相叠,像是滩黑色的黏稠浆液膨胀着渐成人形,下一秒,表面随着的“黑泥”开始剥落,窸窣的爬行声此起彼伏,水汽声纵行一道碾过,终于,在难忍的燥热后,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一只白皙的手就已轻轻搭上他肩膀,手骨瘦削,指节纤细。
“哥哥,我不是你的影子。你知道吗——大概四年了。你即是我,我亦是你。”比他矮上大半个头的少年抬头望着他,神情依旧漠然,语调渐沉,却在折戟的深处觉出一丝沧柔的慨叹,“我早就死在了临野的围剿中,我死在了你十二岁的那年。”
少年的眼上覆紧两指宽的洁白的绷带,原本是眼球的地方却直直凹陷。苍白的脸庞,高挺的鼻梁,锋利的下颌线,赫然是一张与沈以峤有着八九分相像的脸庞,五宫略显稚嫩却一道道刻满沧桑的印迹,无形中尽是喟叹。
“你,你…怎么长的和我一样?”
沈以峤大惊,跟跄着向后退去:眼前的少年除了发丝至腰,穿了件深灰色的长袍,其余的竟与自己长的一模一样!
“不对啊,我没有双胞胎弟弟,难不成只是单纯长得像?不是他又怎么会存在于我的影子中,这不合理啊——你即是我,我亦是你,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是我一个分裂的人格,就和之前的‘他’一样,只有在于我的眼中?”
他撇开乱七八糟的猜测,定了定心神,开口问道:“可是你为什么……”问题刚问出口,他陡然生出一股后悔的情绪——就像他自己,尽管对于自己那只在意外中失去了的眼球面上竭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但他知道,内心深处早已将此百般忌讳。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少年语气平静,“临野一役中为抵百师围剿,阴阳显化,召阴司万鬼所致左眼噬尽。役后修为尽废,濒临死亡,被一老天师救得,四年前剜我左眼,后因命脉枯竭而亡。”
阴阳显化?阴司万鬼?修为?怎么还有老天师?
沈以修紧皱眉头,试探性地问道:“临野是哪里?”
“临野,齐梁、天陈、北晋三国交界处,地处荒野。”
短短一句话,却让他如雷轰顶,震惊得站不住脚——齐梁,天陈!在齐梁的国都北斋,他遇到了——
“赵君颐!”沈以峤惊呼出口,“我在北斋遇见了他!”
“君颐啊,确实很久没见了,”少年神情却微微放松,锋利的下颌线缓和了几分,“我早已死在了他的面前,他如今可安好?”
“嗯......感觉挺有势力的,一百金算一卦,和北斋那什么奉天司也有关系,对,又读书又算命的……”沈以峤思忖片刻,模模糊糊地挑了几件小事娓娓讲来,讲究才发现,他对赵君颐的认识其实少的可怜。
“是他,”少年微微颔首,随即伸手,出乎意料地迎面抱住了他,双臂紧紧环住,却缄默无苦。沈以峤一僵,一开始还以为这奇怪的少年会扑到怀中哽啕大哭,兴许是再闻故友讯息的欣喜,亦或是满脸平淡地站在远处,依旧维持着先前那般漠然神情,但绝不可能是走上前来,紧紧抱住一个只能值得上是与赵君颐萍水相逢、他诸多朋友之一的自己,却又默然无言。
他同时感觉到这个少年的身体,冰凉得没有一丝称得上是活人的温度。少年说的确实是真的,他真就在四年前就已死去,如今的他,只能算是披着躯壳支棱起的一具行尸走肉,所以他不会具备原本的情感。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少年间头问道,语调是一贯的冰冷,不掺丝毫情感的波动。那张平静的面孔上像是凝固的五官,僵硬的线条构拟不出任何富含情态的表情,仿佛刚才在听到故友迅息那一刻神情的欣慰只是偶然。
沈以峤迟疑片刻,还是伸出手,轻轻捋了捋他的发梢,说了句:“我在。”
“外面人很多,但我一直都在你的背后。”少年低头说道,只露出小半张瘆白的面孔与纤细的脖颈,颈间环有一道一指宽的黑漆的痕印,断口处齐齐结满疤痕,丑陋而又不堪,像是强行烙上的屈辱的烙印,肮脏的死水溅泼在身上。难以逃避的宿命将他屈服,□□的桎梏封锁过往,将痊愈的疤痕一点一点刻骨铭心。
“哥哥,你知道吗?那时我真的想死,可我却困于别人的羽翼下,没有死亡的权利。”
“可现在谁敢欺负你啊,“少年嘴角微动,轻声嗫嚅着,“你是我的哥哥啊。谁敢,那便教他向死而生。”
在沈以峤没有注意到的视线里,那张似乎永远都不会有什么神情的面庞微动,肌肉抽动,唇角缓缓上扬,极浅的弧度——那是一个可以说是痛快而残酷的冷笑声,紧挺着,唇齿微张,两个冰冷的凉从嘴中缓缓吐出,像是毒蛇吐舌芯时蛊感人心的低嘶声,不明,瑰丽,而危险:
“哥哥。”
少年松开他,挨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漠然说:“它来了。哥哥,手里。”
沈以峤一愣,目光下意识地停在手心的牛皮纸的信封,差点伸手将其甩到地上:“什么时候在我手里的?!”
“哥哥,拆了它,一切,就开始了。”
少年的嗓音冷漠却由远及近透着蛊感的意味——他伸手,拆开了这个神秘的信封,里面只有一张对折的笺页。
他打开,纸上用花体字扬扬洒洒写了一首诗: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
怒斥,怒乐光明的消逝。
我哑然告知一种气候的风,
时间怎样沿星星滴答成天堂。
时间赐我青春与死亡,
尽管我戴着镣铐,
依然像大海一样歌唱。
时光,像座奔跑的坟墓,
一路追捕你。
你安然的拥抱,
是一把毛发的镰刀。"
“浮士德的交易:身体的等价交换,获得魔鬼的青睐。束缚的□□,拖沓的记忆,桎梏的情欲,罪恶的灵魂,摆脱他们的阴霾,沉沦权力的盛宴。”
“无知的谎言:在这幅由你们共同勾勤的画作中,隐藏着画家精心设计的七个谎言。当你解开第七个谎言时,末日的史诗将在万物湮灭之时吟诵,真正迎接谎言的真相,真实而又悲哀。”
“魔鬼的交易?”沈以峤又来回仔仔细细读了几遍,“身体的等价交换?怎么像是非法交易器官?”
“《浮士德》。你向魔鬼提出交易,□□、记忆、情欲、灵魂……只要是让他满意的东西,你会获得魔鬼的青睐,拥有一项思鬼的能力,你交易的那样东西会彻彻底在你身上消失,而你却不能拥有永远的权力。"
少年侧了倒头,像是不急不慢地瞥了眼信纸上的内容。
“这不公平啊,”沈以峤皱了皱眉,“这不是交易吗?”
“哥哥,他可是魔鬼啊,”少年似乎低低地叹了口气,“权力是令人着迷的东西,一旦上瘾,便永远沉沦虚假的盛宴,可悲的是人一旦沉湎于虚假,便会否认一切的现实,最后将自己推往审判的断头台。哥哥,这是魔鬼的交易,娱乐的生死。”
“所以我们要做什么?怎么又是魔鬼又是谎言的?"沈以峤问道。他抬起眼睛,眼前的所有人手里都捏着一件牛皮纸的信封,他们皆神情严肃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纸张,快速浏览完之后,抬头深吸了口气,神情才缓缓轻松下来。
“哥哥,记住永远怀有戒心,”少年说,“一切已经开始了。”
他恍若无人地拉住沈以峤的手,拉着他在众人间坐下,没有人注意到刚才那一瞬沈以峤的离奇“缺席”。
“老大!所以我们在这个世界要干什么?”兰斯顿踊跃地打破了寂静,“这句诗——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什么意思?为什么信中还会提到《浮士德》,魔鬼的交易?”
洛里安依旧面无表情,其余人脸上先是一阵赞同的神情,随后转为茫然,最后所有的目光一齐望向黑兜帽的老大。
“他赌对了,所有人手中的纸张上都有诗歌和浮士德的交易这一段,而最后一段话,每个人大概都不尽相同,”身边坐着的少年淡淡说道,声调微微提高,“哥哥,小心了,细致入微的观察与推断,这人,你不可不防。”
他大概是感受到沈以峤想要冲上来捂住他嘴的动作,补充了一句:“不用怕,对话仅存在于你我两者之间,不会有第三者听见。”
“哦,”沈以峤讪讪地缩回了手,“你是魔法师?”
“魔法师?哥哥,你会相信这种东西?…不,我当然不是。我只是一缕即将消散了的灵魂,在最后的时间里,陪着哥哥你就足够了。”
沈以峤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那句“可我不认识你”默默咽回了月中,月光投向了洛里安·阿夫莫斯。
“我的建议是,在场所有人都简单讲述一下自己被带来这个世界前发生的故事,然后我们从中找到共同点——这或许就是逃离这里的关键。”洛里安在众人的注视中安然端坐,淡淡道,“当然,大家都清楚,任何一句有所隐瞒的谎言都有可能使我们所有人都陷入万劫不复的后果,所以,掂量清楚,好自为之。”
“五分钟时间组织语言。"
沈以峤一怔,仔细搜寻记忆,发现自己还是像刚入「无明」的时候那般对于自己如何被掳来一无所知,甚至于脑中还掺了许多半真半假的记忆,只知道自己大抵是去了渠田街,但对于与之相关的记忆则是一片惨人的空白。
衣角忽然被拽了拽,他转头望向——那张与自己八九分相像却略显稚嫩的面庞神情却有些凝重,语气依旧平淡:“哥哥,你对洛里安怎么看?”
沈以峤犹豫片刻,说了实话:“目前看来他的确有服众的能力,但让我感觉很不舒服,每次他开口,我都会有想反抗的欲望,但似乎轻而易举间就被压制住。”
"他在把所有人带向自己的节奏,在推动一切事情的走向。他在竭力扮演一个操控者的角色,动机与想法皆不明。”
“你的意思是,他在揣测所有人的想法?”沈以峤问。
“不能肯定。不过哥哥,以后你离他远点。”少年微微一抬下巴,“注意听,金发小天使开始了。”
沈以峤投去目光,兰斯顿从一众缄默的严肃面孔中“脱颖而出”,金发雀跃着翘起半边,湛蓝的眼眸狡黠地一弯,眼底迅速漾开一片人畜无害的微笑。
少年的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腿上,有些兴趣地说道:“哥哥看好,他将演绎什么叫谎话比真话还真。”
“我是美国圣第利斯中学的一名二年级学生,平时成绩也就普普通通,不过毕业后将在阿卡迪亚导师门下专攻人类历史学,研究古人类遗址,就在事发的前几天,我们在南太平洋的海底发现了城市遗迹,初步勘验存在疑似从类活动的痕迹。石头的建筑,屋舍、道路、神庙、宫殿,虽是倒塌不复从前,但我仍然能从海底传来的影像中窥见其辉煌的过往,我才真正体会到了废墟的美学。那里有可能是继 Alantis 后下一个失落的文明!”兰斯顿扬了扬后角,笑吟吟地说着,“我迫切地想要亲自去探索这文明的遗迹,于是在那天,我随考古队一起下潜,在一块坍塌的石壁发现了一种文字;我完全可以确定,这种文字不存于世界上任何一种已经证实的文明,这便证实了我们的猜想,这座海底城市,属于一个崭新的文明。”
他随手取了纸笔,认真地涂抹着,朝所有人都扬了扬纸张:那是一段扭曲诡异的文字,横撇竖挪歪歪扭扭地纵行着,像是被人强行错开的距离。沈以峤随即想起了曾经在见证「无明」的时候看到的蠕行的触手,仿佛是它们荡开黏稠的海水,在永不见阳光的海底,在阴翳的明处像海草一般扭曲着,覆住粗糙的石壁,汩起的水泡化作尖刃,在诡谲瑰丽的城市背后,一点点刻下废墟间的只言片语,将国度的名字付诸窥见的世人,蛊惑着他们直面未知的文明……
“拉莱耶城……”他的嘴中不可抑制地吐出这四个字眼,声音极小却无比清晰,仿佛一记响雷轰然炸开。其余人都齐齐望向他,审视的意味愈发浓重,目光在漫长的注视中逐渐变得怪异。
“你说的是夏目宫村先生《掘墓人》——于是我几步便看见,当年在墓室石壁上雕刻出的无法名状的神秘国度,在深海中微弱的光亮的诱惑中隐约可见;海底的浓雾遮去了我几近所有的视线,但它梦中的魂牵梦绕,使我几乎就在刚刚触及这座庞大建筑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它,失落的拉菜耶城!”兰斯顿却微微一笑,轻飘飘打破了沉寂,“夏目宫村可是我一直尊敬的作家,只是认识他的人少之又少。哈哈,沈兄,你居然看过,倒教我意外得很。不过我遇见的那座海底城市兴许就不叫拉莱那城呢。”
夏目宫村?《掘墓人》?沈以峤冒出一连串问号,但面上依旧是那股冷漠、不愿与人亲近的神情,缓缓颔首。他略一思忖,针对兰斯顿那段意义不明的话语做了两种可能性的猜测:
一.真的存在夏月宫村的《掘墓人》这本书,自己也许碰巧在哪里看到过。
二.根本没有这本书的存在,兰斯顿所说的一切都是临时编造,为了掩饰自己能认出古文字的事实。
“但是我又为什么会认得出这古文字?我并不是学者,之前也从没接触过这种文字。但是——拉莱耶城——似乎就无比自然地从我的嘴中说出……”他暗自想道,忽觉有些惊悸,“我不会又是被什么可怕努力盯上了吧?”
“哥哥,是二。”身旁的少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不用怕,就当是一个特殊的技能。哥哥,别忘了,我会护好你。”
沈以峤忽然感觉身旁这陌生的小家伙总是让他安心,虽然两人无亲无故,他却一直赖着自己叫哥哥,还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几乎让他以为他们其实是一对双生子。
“夏目宫村……感觉像个日本人,为什么我从没听说过?”池江和叶皱眉问道,神色依旧一片复杂。
“他是一名冷门作家,因为写作风格的魔幻化与荒诞化,一直不怎么受人待见,作品因此寥寥无几,”兰斯顿哀叹口气,“我与夏目先生在长野相识,有过不浅的友情。”
众人皆颔首,相信了他的说辞,一边心里也偷偷记下“夏目宫村”这个名字,准备回到现实后好生帮衬一把。
“那故事便继续喽——我们几个人分散开来在城中摹图,我一个人游去了宫殿那里,在坍塌的废墟中央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祭坛,还没接近,地面就一阵摇晃,翻天的巨石块损坏了我的潜水服,在水压极低的缺氧环境下,我便晕了过去,”他有些无奈地耸耸肩,“我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便坚信自己一定会死在这里,只是没想到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中国男子,自称什么解远山,玩什么捉迷藏游戏,让我找到我自己,之后我就回到了十几天前,那时我正在白宫里准备和阿卡迪亚老师一起面见总统。”
“我结束了,就到你们了。”
兰斯顿挥了挥手,舒舒服服地在沙发上坐着,一边好暇以整地望着面面相觑的众人。
“我说吧。”梅德菲斯习惯性地抚了抚秃顶,微笑着说,“物理学的发展总是不经意的发现中不断前进,我和我的团队普遍这样认为的。量子力学的建立,将微观世界的行为付诸人类眼前。于是我和我的助手会经常提出一些与正统相悖的理论并做实验去验证猜想,只不过从来没有成功过。而在十几天前,我在一次偶然的实验中算到了尚未被证实的第六层平行空间,我觉得我愈发接近世界的真相。也许作为一个物理学家,人生的终级便就在于对未知的不断探索,直至勘破字宙间所有未知的神秘。你们知道的,那样的诱感太大,于是我陷入了失控与疯狂,通宵地泡在实验室内捣鼓我那些完全可以说是荒诞的理论,在一次身心俱疲的实验中,我错手将高压伏电接错位置。然后所有的高电压在我手指触及的那一瞬涌向我的身体……”
梅德菲斯苦笑一声,有些歉然地低了头,嗓子有些吵哑:“我以为我一定会被高压电流瞬间烤成焦炭,只是醒来后的所见便同兰斯顿一样,意外地来到了这个世界,以活着的状态。”
“那我下一个。”赫尔墨坐直了身体,讲究地从口袋里取出一块白绢擦净手指,慢条斯理地说,“我是一名刑辩律师,主要处理一些重大的刑事案件,因此也得罪过不少人,那一次我接了一个棘手的案件,当事人是个十来岁的女孩,□□裂伤,□□与□□破裂,从此半身不遂,而凶手便是当地市长的贵家少爷。我在调查资料时发现他有许多性犯罪的前科,但无一例外碍于市长的威逼下被撤销,所以我那段时间联系了所有的受害人与媒体记者,打算逼他进死地。”
“哦。”池江和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你胆子很大,怎么就不怕市长反扑?”
“我也可以有自己的暴力手段。作为一名律师,我懂得如何用法律来掩饰自己的武装手段。只是那一次出乎我的意料——在媒体的步步紧逼下,舆论逼迫法官判处了他死刑,我原以为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他的脸上露出一阵恶寒的冷笑,“事后我才依稀察觉,几十米远的高楼上,狙击枪的红点自我进入法院开始就一直点在我的眉心,所以这是必死的结局,那时的我还天真地以为,我终于将姗姗来迟的正义还给了这些孩子们,原来,我只是为虚假的正义殉道而已。”
“下一个到你了。”赫尔墨恢复了平静,从口袋里掏出怀表,掀开看了眼时间。
“我?”池江和叶有些烦躁地拨了拨发梢,“我不太喜欢与别人讲自己的事情,所以就简单说了——我,研究生命的科学家,在策划基因变异的课题,我们培养了一种高感染风险的病毒,本来它应该在培养皿中生长和消亡,但有一天不知为何泄漏了,然后我们所有人都感染了,所以我们就死了,我就和先前三位所说的一般,来到了这个世界。”
“你的死因很荒谬,肯定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兰斯顿插嘴说道,“知道谁吗?”
“我要是知道还会坐在这里和你心平气和地说话?”池江和时讥讽地冷笑一声,“要是让我遇见这个渣滓,呵。”
“你怎么知道你一定就死了?其实也许你没死,但你自己却困执地认为自己死了?”
“100%死亡率,”她皮肉不笑地嘴角一抽,目光幽幽地望向兰斯顿,“你试试?”
“不了,多谢池江小姐的好意了……”兰斯顿随意地一笑,“只是我更好奇的是,为什么你们在研究致死本100%的病毒?”
池江和叶闻言眼神一凛,化作肃杀厉风降下阴霾,面色愈发沉重。在兰斯顿的只言片语间,无数打量的目光已将她全身上下扫了个遍,掺了几分怀疑的意味。她冷哼一声,别开眼去,于是不再言语。
“那便我吧,”那西克斯意犹未尽地望着他们,见战局僵住,只好懒懒地开口说,“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那样——我是被我老爸政敌搞死的。罗恩巴克家的老杂碎们,在我单独一人、毫无防备时下了死手,杀人分尸嫁祸的事倒挺熟练,尸骨全无。呵呵,假使我能活着从这里出去,算他们倒霉,正好最近解剖学了个皮毛,总要来个人试试手吧。"
听完他低沉、充满威胁的冰冷话语,有几人一怔,有些心悸地身形一退。
“遭人暗杀的贵族公子,有意思,”兰斯顿歉然一笑,随即转向坐在一起的两位女孩,“两位姑娘,该你们了。”
“车祸,”颜月如冷着脸,轻声说道,“酗酒的司机,撞死了我们车上的所有人——怎么,还需要补充么?至于娜塔莎,诸位看到她的第一眼不就猜出来了吗?”
众人齐一愣,但随即点头。
“白化病,全身溃烂而死。”少年身子前倾,白靴不安分地晃着,“哥哥,他们的话,你有什么看法?”
“目前看来,所有人都是在死后才来到的这个世界,然后就经历了和我之前一样的事情,见到了解远山并参加了所谓的捉迷藏游戏。”沈以峤挠了挠头,“问是谁敢保证他们说的都是真话?”
“都是真话,但都不是真相。他们隐瞒了太多,言之不详。”少年漠然瞥了他们一眼,“能来到这里的都不是等闲之辈,他们的死因无一例外,都非常的疯狂,难听点说,都是亡命之徒。哥哥,切记小心。”
“哦哦,”沈以峤点点头,但瞬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语调陡然尖锐,“那我……岂不是要在这群老孤狸面前撒谎?!”
少年拍了拍他的手背,起声说道:“你在听到兰斯顿的故事时你相信吗?”
“相信。”
“那么哥哥有想过为什么吗?”
“因为过程很细节,就像是亲身经历一样,而且,”沈以峤有些尴尬地说,“我对什么考古学和文明遗迹根本就是一窍不通,自然就感觉这么高深莫测专业的事情,就一定是真的吧。”
“所以这个就是问题的正解,”少年毫无温度地一哂,“当人们在面对未知时,会自然地怀有一种敬畏感,并根深蒂固。这正是他们所有人的制胜之道,专业化知识的堆砌,会使人下意识地去相信并敬畏。哥哥,你试试。”
“我好像什么都不会……”沈以峤咬紧下唇,“他们会把我怎么样?”
“他们能怎么样?”少年冷笑一声,话语里暗含一股深深的嘲讽意味,“团队合作虽说弥足珍贵,但他们若容不下你,远走高飞便好,还能想他们不成?哥哥,你便大胆的去做便行,谈得来便罢,谈不来的话——哥哥,那我便都你杀了他们,可好?”
感受到身旁小家伙异样的躁怒,沈以峤一怔,手抚了扶他的头发,低声安慰道:“没事,交给我就行。”
“哥哥,随时,我会杀死那些渣滓。”
他眼上的绷带隐隐约约透着着白,在嘴角那一抹瘆人的冷笑中,慢慢凝固至即将爆发的零点。沈以峤发现自己之前说的“他不会具备原本的情感”似乎在某些时候并不正确,就好像当下,他会安慰自己,并且对于其它的人表现出很强的敌意和杀心。
“沈以峤,就剩我们了,”兜帽下只露出毫无血色的下半张脸庞,唇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我们谁先开始自陈呢?”
沈以峤定定望向他,冷冷道:“洛里安先生又如何认为呢?”
两人互相凝视着对方不语,紧张的态势一触即发,数道深沉的目光游离在半凝固的空气中,躁动却又平静。
“哥哥,你知道什么是真相吗?”少年低沉的嗓音在耳边不急不慢地游走,像是扑进深雾里而不见,“大多数人劳碌半生,所求的无非就是真相二字,这不可悲么?可人们需要的并不是真相,需要的只是符合他们世界观认知的真相,也就是他们片面地去相信自以为的真相,在无数次悲恸之余再次选择同世界和解,这就是真相,悲哀的真相。”
“他们根本不需要编造隐瞒,因为这个世界早与所有人都达成了和解。”
“好。”沈以峤深吸一口气,轻轻吐出一字来,既是在回答少年,也是在回答洛里安。
于是,所有人,包括洛里安,都看到孱弱的少年从沉默中抬起仅裸的一只眼,黝黑的瞳孔里正盛着一滩早已归寂的死水,在冷漠的眉眼里没作寒潭;然后他唇齿微微一动,冷冷吐出几字来——
“我是多重人格分裂症患者,那时候,我从精神病院里逃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