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子厌盯着她的眼睛。
他很温柔耐心,一遍又一遍地纠正她。
“还是不够像。”符子厌忽然捏住她后颈,力量大得能掐碎蝴蝶骨。
他鼻尖几乎贴上她的,呼吸里带着冷香,“她会把香囊塞进我手里,然后对我笑,发间的海棠花就会掉在我的衣袖上。”
锦鹃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那日在陈王府见到的那个明媚的鹅黄身影,那么灿烂的笑……
她眨了眨眼,定定地看了他一会,慢吞吞地露出了一个笑。
符子厌眼眸中幽静的微光猛然间炸裂,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他看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喜欢我吗?”
锦鹃羞怯地朝他看去,轻轻点头。
符子厌盯着她含羞的笑,整个瞳孔开始泛红,声音沙哑:“……想要我吗?”
她面容滚烫,指尖也发颤,目光略过他的喉结,微露的锁骨,又忍不住点头。
“还离开我吗?”
她摇头,声音细如蚊呐:“当然不……你在哪里我就在哪……”
符子厌叹息一声,语气温柔缱绻:“姐姐,你待我真好……”
她仰起脸,又对他笑,感觉到手腕被对方猛然握紧,男人的声音也突然变得很远很长——
“可是,我不信——”
周遭的异香突然浓烈,像是阴湿寒冷之地慢慢渗出来的潮气,渗入她的皮肤,透过骨骼,一把揪住她的心脏——
“除非,把你的心给我。”
“好。”锦鹃笑着低声应。
她话音刚落,胸口立刻传来一阵刺骨寒意,目中光彩渐渐暗下去。
锦鹃悄无声息地躺在地上。
她的脸色渐渐灰败,却还是带着羞怯的笑意,血水从胸口撕裂开的巨大空洞中流淌出来。
符子厌没有多看一眼。
半空中静静悬着一颗仍在微微跳动的人心,温热柔软。
他吃了这么多颗人心,他最懂人心了。
人的心啊,术法强行挖来最是无用。
只有真正掉落在他的圈套中,心甘情愿献出的人心才能精气不散,真正为他所用。
符子厌单手掐诀。
只见那颗人心之上泛起一层淡淡的荧光,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逐渐剥离出来——
精纯之气如轻烟袅袅上升,被牵引着缓缓飘向符子厌的唇边。
他启唇吸入,缓缓吞咽。
精纯之气入体,瞬间在他体内迅速蔓延,彻底融入血肉之中。
与此同时,他身上狰狞可怖的咒术伤痕都逐渐一一愈合……
当最后一丝精纯之气被吸纳殆尽时,所有的伤痕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符子厌缓缓睁开双眼。
他缓步走到窗前,推开半掩的窗,清新的雨气带着几分凉意涌入。
符子厌低头扫了一眼,屋檐雨水淅淅沥沥落在一个白瓷碗里,碗中的水面泛起层层涟漪。
他微微倾身拾起,倾倒而出的雨水在他的指间流淌。
洗净双手,他摸向怀中的香囊,晒干的茉莉混着艾草气息,搅得心口发紧。
他走出了屋门。
赤煞犹豫地看向室内躺着的锦鹃。
“尊上,这尸体……”
他刚开口就被炎冥拦了一把。
符子厌的视线扫过那具鹅黄色的身影上,有些嫌恶地撇开眼。
“不必处理,若是没被人发现,本座可就白来一趟了。”
……
是夜,一道尖叫声划破镇国将军府的宁静。
整个将军府从沉睡中惊醒,府里上下顿时乱作一团。
琼华县君闻讯赶来,将要进门的那一刻,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锦鹃了无生息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一脸诡异的笑,胸口处空荡荡的,血污已经凝结了。
云琼华脸色煞白,浑身颤抖被吓得不轻。
许久,她的视线从锦鹃的脸转移到身体、发饰。
她瞳孔猛然收缩,目光死死盯着,呼吸变得急促。
鹅黄的衣裙,双环髻,跟王府那个叫小昭的女子一模一样。
云琼华紧咬下唇,直到嘴唇泛出淡淡的血色,声音颤抖:
“是她,一定是她!锦鹃这打扮……那个女子是妖!一定是妖!是她杀了锦鹃,下一个、下一个就是我——”
……
陈王府。
夜烛如豆,在陈宴书眉骨投下青黑阴影。
他躺在床上,眉头紧锁。
忽然坠入一片粘稠的雾海,一股异香钻入鼻腔。
他睁开眼。
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让陈宴书的心猛地一颤——是符生。
“你在这里做什么?”陈宴书警惕道。
符子厌微微一笑:“我是来告诉你真相的。”
随着符子厌的话语落下,雾霭翻涌如墨,带着刺骨的湿寒。
“你知道她并不爱你吗?”符子厌的声音低沉,“她此时正在屋里照料我呢,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心里根本没有你。”
“住口!”陈宴书攥紧拳头,指甲刺破掌心。
可痛感却像沉入深潭,连涟漪都没激起。
“你应该猜到了,小昭不是凡人。”符子厌逼近半步,眼底泛起金芒,“而你……你那双手连阴伯的法器都抵挡不了,如何能够让她爱上你呢?”
陈宴书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有些怔愣。
“你的寿命不过数十载,可她能活千年,能看世间无数个春秋,能……”符子厌忽然露出森然笑意,“能看着你化作尘土,再转身陪在下一个人身边。”
陈宴书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闪过无数个小昭看向自己的画面——
那双眸如浸在雪水里的棋子,黑白分明,干净澄澈,一切不堪都在这目光下无所遁形。
陈宴书觉得,纵是金银堆砌、皇权富贵加身,亦难令那双眸子泛起分毫波澜。
而他自己是一个凡人,普普通通的凡人。
他顿时陷入了自惭形秽的惶惑之中。
符子厌的嗓音如毒蛇缠了上来:“我可以帮你。只要……你把心献给我……”
他指尖弹出一道血光,逐渐向陈宴书靠近。
异香突然变得辛辣,陈宴书喉咙发紧。
森寒的男音一声声催促:“回答我,把心献给我,可好……”
在陈宴书恍惚间将要开口应答之时,一道银白色流光从他左臂迸发,如利剑斩破黑雾!
陈宴书猛然从床榻坐起。
冷汗浸透的中衣贴着脊背,指尖还残留着梦境里雾林的湿冷。
他闭了闭眼。
梦中符生那抹笑如淬毒的刀,剜着他心口,反复在耳边响起:“她此时正在屋里照料我呢……”
陈宴书猛然拂袖挥落茶盏,冷茶泼湿衣袖。
他下颌紧紧绷着,像是在忍着什么。
许久他才低声自语:“……不过是梦。”
门外。
符子厌盯着破损的袖口,目光阴森冰寒。
“果然如此。”
那道从陈宴书身上射出的流光,是小昭留在他身上的魂丝,会在危难时刻释放出小昭的魂力保护他。
他之前就感受到陈宴书身上的这道魂丝,故而一直未对陈宴书下手。
符子厌指腹碾过袖口焦痕,忽然低笑出声,声音阴森入骨:
“是有多在意他,你才甘愿承受剥取魂魄的痛楚?”
……
天终于亮了。
骤雨砸在青瓦上,恍若千军万马奔腾而过。
小昭揉了下眼睛,半夜似乎有什么将她惊醒了。
她惊醒后神魂不安,急忙催动魂丝,感应到陈宴书安然在内院,这才松了口气继续睡。
此时,她迷蒙地望着窗外倾盆大雨,喃喃自语:“下了一整夜,真奇怪,不是说盛夏才会有大暴雨吗?”
符子厌离开了小昭的住处,她今日要将自己的东西搬回里间。
昨日她从陈宴书的书房回来,便不见符生了——
他一声招呼都没打,直接搬回了外院。
里间干干净净的,他的东西都带走了。
只留下床帐垂落下来的花环,花瓣已经枯萎,也要扔掉了。
小昭正在忙活,突然门外传来“咚咚”敲门声,一声急过一声。
门吱呀一声打开,小昭看到陈宴书出现在门口。
他撑着油纸伞立在檐下,眼底藏着倦意。
昨日陈宴书回府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她叫去书房,细问阴伯法器所伤之处。
此刻见他又来,小昭指尖微微发紧:
难道那日被阴伯的法器伤到,小腿显露的原型被他看到了?
虽然她昨日糊弄过去了,但今天他又来,难道还是不相信?
她这几天夜以继日地吸收日月精华以疗伤,但是效果甚微,小腿至今依旧如枯骨一般,尸斑也蔓延到大腿上。
小昭两只手紧绞在一起,紧绷着小脸瞅他。
没让陈宴书进来,他就站在房檐下。
陈宴书沉默片刻,有些犹豫地开口:“京城近日妖邪频现,圣上着神女殿持鉴妖法宝巡城。”
他没说的是,昨夜镇国将军府一个丫鬟被妖邪挖心而死,云将军今晨面圣,虽未明说,但话里话外都是怀疑那妖就在陈王府。
因他未同意婚事,两家人议亲不顺,云将军怕是存了怨气。
小昭愣了愣,神女殿?
她听说过京中仙师多供奉于此,更有传说几百年前神女降世,以身为祭延绵国祚,其肉身曾经供奉在殿中。
“神女殿法宝今日便要入府。”陈宴书忽然攥住她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我寻了处隐蔽之所,你暂且避一避。”
小昭愣了愣,又低头看他紧握住自己的手。
陈宴书握得更紧了,“你若想离开那里……去了何处务必告知我,等风头过了,我接你回来。”
小昭盯着他紧扣的手指,忽而抬眸:“你当我是妖?”
陈宴书微怔。
小昭抿了抿唇,道:“我是人。”
陈宴书沉默不语。
“……所以,你以为我是妖啊?”她声音很轻,“不怕我挖了你的心吗?”
她的双眼幽黑如墨,声音飘在雨幕里,像片无根的枯叶。
陈宴书望着她,目光清凌凌的,忽然轻笑:“这些日子,我也分不清我这颗心到底是苦还是甜,你帮我尝尝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