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落笔的瞬间祁姌只觉得心头一松。如释重负地走回家，一路上看着街边的风景，心情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学校到家的距离不长，可是这三年每次上学都嫌太长了，走到学校这一行为本身就仿佛带着无尽的疲惫。

    路边叫卖的小贩推着电动三轮车吆喝着，从考场走出来的学生有和父母一起走，也有三三两两扎堆的。

    祁姌的脚步停留在一家烤冷面的小摊子前，老板看见她放下手机用桌子上的布擦手，抬头笑容满面地问，“小姑娘，吃什么啊？”

    “一份烤冷面，加里脊，不要洋葱和香菜。”

    付款后，祁姌看着烤冷面在老板手下渐渐完成。也没有很想吃，只是光这么走着有些单调，如果手里拎着东西说不定会好一点。

    烤冷面的面皮很劲道，酸甜口的汁让人食欲大开。祁姌一边走一边吃，看见时装店老板的儿子骑着摇摇车在店门口乱撞。

    她小心翼翼地饶过孩子，拐弯往下坡走。

    城市的中心，在繁华都市的包围下，是一片破败的建筑。这里是外乡人扎堆的地方，是本地人瞧不上的地方——城中村“桂田”。

    这里的路又窄又小，没有平整的地面，啃啃哇哇的石板路中长出不少杂草，被人踩死，又长出来。最后形成一种平衡，小草长得矮矮的，不妨碍人走路，在夹缝中生存。

    顺着小路往前走，右手边是一个拱门，门前趴着一条大金毛，逢人就叫。

    左边的墙面向里凹进去一个角落，堆放着杂物和一辆破旧的铁三轮。

    祁姌第一次压下怕狗的本能，在原地看了很久。这里和记忆里没有变化。从三岁开始她就一直生活在这里，外面的世界瞬息万变，从小高楼到现在的摩天大厦。

    但是一切发展似乎都被桂田那扇小小的铁门关在外面，里面的人和外面的人处于两个世界。

    继续往前走，有一个拐角。拐角那里是祁姌小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一家不大的烟酒铺，前边的玻璃柜子上放了一盒棒棒糖。

    那是祁姌小时候能吃到最甜的东西。

    柜台右侧有一台“大屁股”电视机，祁姌不怎么爱看那个，基本上老板都只放一些爱情片。偶尔放动画片就会有一群孩子跑过来趴着看，祁姌也不喜欢，她觉得动画片不好看。

    比起电视，她更喜欢烟酒铺对面的石板台阶。螺旋状的台阶每一级都矮矮扁扁，从上往下跳就像短暂的飞起来了。

    这项游戏只能偷偷玩，祁姌总是趁着没人的时候往下蹦。要是被人发现告诉爸妈，少不了一顿批评。

    拐个弯，就该到家了。

    还没看到家门，祁姌就听到了油锅下菜的声音。滋滋啦啦的声音带着香气飘到祁姌面前，肚子咕噜噜的叫。

    刚吃的烤冷面跟没吃一样，肚子还是瘪的。

    这一片房子纵横交错，抬头看不见天空，只能看见二楼房子的地基。祁姌往里走，用钥匙打开门。

    “爸妈，我回来了。”

    祁钟祥拍拍女儿的肩膀，“感觉怎么样？”

    “还行，会写的不会写的都写了。”

    陈燕的声音透过厨房，“考完了别问了，赶紧来盛饭，菜马上好了。”

    祁钟祥挤眉弄眼，小声嘀咕，“你妈在家比谁都焦虑，一会儿心慌，一会儿担心的。”一边说一边注意厨房的动静，“今晚好好休息，你妈做的都是你最爱吃的菜。”

    桌子上的菜都放不下，放眼看去都是平时不经常做但祁姌很爱吃的菜。

    今天的菜做得很好，一看就知道是用心烧出来的。祁姌咽下嘴里的菜，没品出来味道，机械般重复吃饭的动作。

    吃完一大碗，祁姌一声不吭地上楼。父母以为她太累了，也没过多理会，自顾自开始干活。

    祁姌把房间的门锁上，二话不说扑倒在床。闻着被子的香气，脑子晕乎乎的，三天过得太快，她根本没反应过来就度过了人生的一件大事。

    高考也没有想象中的紧张和激烈，只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考试，甚至不如模拟考的时候紧张。

    睡觉吧。

    祁姌闭上眼，扯开被子的一角搭在肚子上。数羊数到一千只，夏蝉在窗外不知疲倦的鸣叫，她没有一丝丝困意。

    好无聊，稍微看一下手机吧。

    手机上几个软件来回切换，视频不想刷，新闻懒得看，也没人在线聊天。

    心里空了一块，干什么都觉得没意思。祁姌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干脆闭着眼睛假装睡着了。

    翌日，陈燕敲门叫她起床，被祁钟祥拦住了。

    “孩子都放假了，让她多睡会儿吧。”

    陈燕眼一横，“放假怎么了，早起身体好。”祁钟祥压低声音，“都高考结束了，孩子愿意睡就睡会儿，你管这么严她难道就舒服开心了？”

    被压低的声音越来越大，祁姌熟练的给自己带上耳机，随便放了一首音乐，隔绝外界的声音。

    不能被坏心情影响，现在是好日子。

    不出所料，父母吵不到半小时就自动歇火，再不出半小时又变成了相亲相爱一家人。

    这么一闹，脑子清醒不少，祁姌随意套了个外套下床，拉开椅子坐在电脑桌前。

    桌子上仍旧摆满了复习资料，横着竖着在桌子上堆起一座小山。

    一，二，三……十九！

    祁姌抽出第十九本资料，一本包着资料的壳，实际是空心的扁盒子。打开后里面放着一堆堆的小纸条，没记录什么大事，都是聊天的小纸条。

    重要的是给她传纸条的人，宋辞言。

    那可是所有人心中的小天才，在认识她之前祁姌一直觉得跳级什么的都是长辈所说的故事里才有的。

    可是她做到了。

    高三开学第一天祁姌没看见同桌宋辞言，趁着交作业的时间跑到班主任办公室询问一番才知道宋辞言上学期跟着高三的一起参加了高考，以674分的成绩进入了科大。

    得知消息的第一反应是替她高兴，第二反应是落寞，后面至少一年估计都见不到了。

    一想到这里，祁姌就止不住嘴角下垂，一整天都没有打起过精神。不止同学，就连老师都看出她那几天很不对劲。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她们家管的不严，哪怕高三祁姌的父母也没有完全断掉她的电子产品使用权。

    祁姌坚持每天晚上找宋辞言，但宋辞言一直没有回复。祁姌不记得那时候的心情，只知道肯定不是开心。

    就这么低沉到第一次月考，祁姌没有太大的退步，也没有进步，和以往一样中规中矩。

    宋辞言也在那一天给她回复了第一条消息。

    “开学快乐呀！对的，我已经上大学咯。我记得我打算告诉你来着，可能是忘记了吧。我在这边挺好的，就是挺忙的。哈哈，不用想我，放假了我就回去了，可以找你。”

    后面紧跟着一连串抱抱的表情包。

    “你也想考我这个学校吗？可以啊，我很期待你来啊！不过到时候你就是我学妹咯～”

    没有了，宋辞言只回复了这么多。祁姌每天其实发了很多消息，宋辞言只回复了她的问题，其他的就像没看见一样。

    也没什么，至少她真的一条一条看了。

    祁姌安慰自己，忽略心中一点点的失望，继续回她。

    “我会很努力，和你去一个学校。”

    宋辞言回复了一条语音，那边的声音很嘈杂，她的声音又模糊又小，但祁姌听的很清楚，宋辞言说她在科大等她。

    从那之后，祁姌每天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两眼一睁就是学，学到天黑，学到趴在桌子上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昏睡过去。

    就连一向看重成绩的母亲都劝她别这么拼，高考也不至于重要到把身体搞垮。

    不一样，祁姌心想。

    她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她想和宋辞言上同一所大学，她想让自己更优秀，优秀到不需要追在宋辞言后面，可以和她并肩甚至走在她前面，让她一抬头就可以看见自己。

    所以高考一结束压在心头最重的大山骤然消失带来的迷茫让祁姌一整天都是晕的，脚下是虚的，听到父母熟悉的争吵的那一刻她才真的醒了。

    盒子里每一张纸条上的字祁姌早就烂熟于心，说是倒背如流也不为过。

    现在，只要等成绩出来。

    祁姌按捺不住想见宋辞言的心，但她现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话题。

    所有人都认为她和宋辞言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好到像姐妹一样。但只有祁姌知道，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像她一样和宋辞言相处。

    她们之所以相处得看似很好，只是因为祁姌赖着她，并且她们是同桌。

    祁姌有时候忍不住去想，如果她不是宋辞言的同桌，说不定宋辞言根本就不怎么会搭理自己，目前这样已经很好了。

    这个想法被证实是在高二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祁姌从考场走出来正巧看见宋辞言背着书包往外走的身影。

    祁姌拿着自己的笔袋小跑过去，看见宋辞言一出校门就和一个她不认识的女生有说有笑的走了。

    那种笑容她没见过，五年了她没有见过一次。从初一第一次见面，到她每天都故意路过她的教室，到高中和她做了同桌，她没有见过一次这样毫无保留，真心实意开心的笑。

    宋辞言也笑过，对她笑过，但说的不好听那就是祁姌为了看到她的笑而逗她笑。

    讲笑话，故意犯个错……只是为了看看这样的人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她看到了，不是自己想要的笑，但宋辞言确实眉眼弯弯地看着她，眼睛泛着温柔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