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秦柯月分别后，齐落落独自回寝室。

    学校的绿化做得很好，不仅树多，就连路灯也是太阳能的。很环保，也很没用。

    细长的枝条在昏暗的灯光下招摇，影影绰绰的样子很像瘦长鬼影的四肢。

    每一个学生经过这里都会皱眉，痛骂学校脑子有病，要不是担心毕不了业，早就天天给校长邮箱塞垃圾邮件了。

    齐落落倒是很喜欢这种环境，安静，昏暗，适合滋生粘稠的恶意。

    寝室楼的灯光也是昏暗的，和华丽的学校相比，这栋楼就像华丽衣袍上的一块补丁，很突兀，但没有人提出质疑。

    走到601门前，还没开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嬉笑的声音。

    齐落落掏出钥匙，吱呀一声，像是某种信号，里面的嬉笑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沉默。

    齐落落对此并不在意，她注意到李艾愤恨又扭曲的表情，又漫不经心地把目光扫过另外两个女生，虽然不至于像李艾流露出这么明显的敌意，但也是警惕排斥，仿佛她是这个空间的入侵者。

    这两位叫什么名字来着？算了，不重要。

    齐落落解开别在校服上的别针，拿上睡衣准备去洗澡。

    “嗤——”

    旁边发出短促的嗤笑，是李艾：“第一次见有人把校服穿得这么寒酸。”

    其余两个女生没有接话，但也笑出声来。笑声不大，但足够清晰地传到齐落落的耳朵，聒噪又刻薄。

    齐落落扫视了一下李艾，点了下头，仿佛自言自语，但声音足够清晰到在场的人都能听见：“我算是知道简老师怎么从来不提有个女儿了，看来好人没好报啊。”

    “你什么意思？”李艾声音急促，到后面甚至开始破音。

    “什么意思？”齐落落轻声重复李艾的话语，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嘲讽，“虽然知道你是擦线上这所学校的，但好歹也算是考上了，怎么还听不懂话呢？”

    “恶毒，刻薄，更可怕的是还脑袋空空，你说你哪一点像简老师？”

    “当初简老师常常说，以我们这群学生为傲，怎么，她对你说过她以你为傲吗？”

    “啧，看你这表情应该是没有的。”

    “简老师是教化学的，我记得她还是骨干教师。我想想，我没记错的话，你化学好像是垫底的吧。”

    “哎呀，你可真是，不留余力地证明龙生龙凤生凤是谬论呢。”

    李艾面露狰狞，手高高扬起，身体已经向前倾斜，但仅存的一丝理智硬生生将她定在原地。

    校规一，不能霸凌，违禁者退学。

    她不能退学，她不能再让妈妈失望。

    李艾呼吸开始急促，直勾勾地盯着齐落落，眼眶猩红：“你这个！你这个！”

    贱人！

    还没骂出口，一丝黑气钻进了李艾的喉咙。

    这股黑气粘稠阴冷，还裹挟着泥土腥气和血腥味，与留在秦柯月身上的黑雾完全不同。

    李艾像是看不见这股黑气似的，她只突然感受到嗓子强烈的剧痛，喉咙肉眼可见地迅速红肿起来。

    她被吓得下意识吞咽，嗓子像刀割似的疼痛，很快她发现连呼吸都已经不太顺畅。

    救命。

    她弯腰转身，朝另外两人伸手。

    另外两人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们着急忙慌地扶住李艾，想带她去医院。

    李艾现在已经没有力气了，身体半软了下来，她没有办法支撑身体，重量全部压在另外两人身上。

    她们力气本就不大，扶起李艾本就吃力，更别说带她下楼找医生。

    “喂，你站在那里干什么。没看见这里要帮忙吗？”短发女生本就慌张，看见齐落落事不关己的样子就火大。

    齐落落语气平淡，声音像是浸过冰霜：“关我什么事？”

    “你别太过分了。”说话的是另一个女生，长头发，“就算你们刚才吵架，到了这种时候，你也应该先放放，分清轻重缓急。你难道想违背校规吗？”

    “听上去有点道理，”齐落落点头，换上拖鞋，“但校规没有哪条是禁止见死不救，倒是李艾先挑衅，对我进行言语霸凌，我合理反抗争辩，结果她突发恶疾。而我因被她霸凌心情难受，现在需要洗澡缓解一下。”

    “你！”

    短发女生很生气，但也不想浪费时间继续和齐落落争辩，只好和另外一个人费尽力气哼哧哼哧地将李艾扛下楼去。

    寝室重归安静，只剩齐落落一人留在这里。

    “啧啧，真是蠢得让人叹为观止。”

    不拨打急救电话，不拨打宿管老师电话，不向周围寝室同学寻求帮助，自以为正义地、一厢情愿地施救，结果耽误就诊时间。

    齐落落摇头，自言自语：“有这些朋友真是你的福气呀。”

    齐落落心情放松，哼着歌去洗澡。

    蒸腾的水雾让齐落落感觉灵魂都得到了净化。

    在察觉到李艾说脏话前，就让她说不出话，虽然嗓子废了，但维持住了她的体面。

    齐落落越想越满意，简老师最受不了的是学生斗殴说脏话，自己这样做反而帮助了李艾成为淑女，成为简老师理想女儿。

    她在帮李艾净化。

    这也算报答简老师的知遇之恩。

    后腰开始发烫，齐落落估算了一下，差不多到时间了。

    她快速冲完澡，擦干身体套上睡衣，对秦柯月发了一张照片然后撤回。

    果不其然，秦柯月迅速回复消息，追问齐落落是否是纹身。

    其实齐落落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再次从这个荒谬的世界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像是被这个世界打上了烙印似的。

    【不是哦，是胎记】

    齐落落这么回复着，一想到秦柯月身上相同的位置也长出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印记就开始兴奋，她恨不得立刻跑到秦柯月身边，在印记的皮肤上献上虔诚的、怜爱的亲吻。

    ——

    秦柯月半躺在床上，随机点开一篇英文版的小故事酝酿睡意。

    这个故事秦柯月小时候读过，出自《一千零一夜》，讲的是渔夫和恶魔的故事。

    因为知道内容，所以秦柯月读起来并不费力，快看完的时候，消息框弹了出来，是骆医生。

    骆医生是女配秦月家请的家庭医生，说是家庭医生，其实是不用住家的，只需要在雇主需要的时候随叫随到。

    秦柯月发现后腰莫名其妙长了东西的时候，立即拍照发给了骆医生，但并没有得到回应。

    秦柯月毫不意外，因为骆医生实在是太忙了。骆医生其实不只在秦月家打工，同时也担任了其他两家家庭医生，领三份工资。

    秦柯月对此表示理解，想着干脆挂号去医院算了。结果才点开医院公众号准备挂的时候，就收到了齐落落的信息。

    放心下来的秦柯月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完全忘了还没告诉骆医生已经没事了。

    她点开消息，骆医生连发两条。

    【抱歉，刚才太忙，才看见消息。从你发的照片来看大概是没什么问题的，等会我过来帮你看看吧。】

    【你现在住在学校附近的那套公寓的吧，等一下，我马上就到了。】

    啊？

    秦柯月看了下时间，现在？都快十一点半了？

    她刚想拒绝，才输入几个字符，骆医生的电话就打进来了：“月月，开下门禁。”

    这么快！

    秦柯月打开门禁，同时下床耷拉着拖鞋，走到玄关处等待。没一会，就听见脚步声。

    在骆医生敲门前，她率先开门：“骆医生。”

    “嗯，”骆医生把包放在柜上，换了双拖鞋，“刚好经过这附近，我来看看。”

    秦柯月点头，乖巧地应了一声，领骆医生进客厅。

    玄关处比较昏暗，走到客厅下，秦柯月才注意到骆医生脸上是掩不住的疲惫。

    骆医生快五十了，本来一家私立医院工作，因为一些变故，不仅丢了工作，还欠了很多钱。

    具体是什么变故秦柯月也不知道，她也没问，毕竟人与人之间是需要边界感的。

    骆医生医术好，人也很温柔，和人讲话轻声细语的，这总让秦柯月想到她的妈妈。

    忍住内心潮涌的酸涩，秦柯月坐在沙发上，捞起衣角，把那个黑色的印记露出来。

    骆医生搓了搓手心使其变热，然后摁在秦柯月的后腰上。

    “看上去不是病变，像是胎记。”

    果然。

    秦柯月心想，和女主一样的印记，应该没有什么坏处吧。虽然不知道这个印记代表着什么，但起码说明，自己暂时没什么危险。

    “好了，危机解除，月月小朋友可以放心睡觉了。”

    骆医生贴心把秦柯月的衣角放下来，紧接着起身换鞋，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

    秦柯月跟着到了玄关处，有些担忧：‘骆医生，您也好好休息吧，您不会又连轴转了吧。“

    骆医生爽朗笑了：“放心，看完你之后我就回家休息了。好了，快去休息吧，拜拜。”

    重新躺回床上后，秦柯月才后知后觉，骆医生该不会是专门过来看她的吧。

    裹着被子翻了几个来回后，彻底没了睡意。

    她想了很多事。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一个半月，期间她是生过一场病的。

    八月的江都市依旧炎热，下了几场骤雨温度也没降下来。秦柯月贪凉，加上水土不服，在熬夜重新梳理了一遍剧情后病倒了。

    人在生病的时候是格外脆弱的。当时秦柯月烧得迷迷糊糊，难受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心里想的全是在这个世界死了后还能回到自己的世界吗。

    她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应该要去看医生。

    好在到了原身每年体检的时间。

    骆医生联系不上她，就直接联系远在国外的原主父母，开了权限后直奔公寓。

    那时候秦柯月烧得只能看见一道重影在忙前忙后，她感受到自己的脑袋被轻轻地扶起来，随机温热的冲剂滑进喉咙。

    她苦得直皱眉，温暖的掌心扶上她的额头：“睡吧，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太温暖了，温暖得像是漂浮在温热的海洋里。

    “妈妈。”

    秦柯月轻喃，然后沉沉睡去。穿书的一个多月，她终于睡了次好觉。

    醒来的时候已经退烧了，她走到客厅，看到一道人影，那是她第一次见骆医生。

    她定在原地，不是很敢上前。

    说实话，这副身体是她自己的，她不确定原主秦月是否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她以前看过一篇小说，主角穿越到了异世界扮演其他角色，最终因为暴露而被异世界原住民反杀。

    “醒了呀，感觉好点了吗？”骆医生注意到藏在阴影里的秦柯月，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确认退烧后才放心，“退烧了，没事了。”

    见秦柯月愣愣的，骆医生打趣道：“月月这是怎么了，才两个月没见，就不认识我了吗？”

    这幅毫不作伪的亲昵让秦柯月松了口气，原主手机联系人里有备注【骆医生】，加上对方身上似有若无的消毒水味道，秦柯月很容易猜到对方的身份。

    “骆医生。”秦柯月打了声招呼，“我感觉好多了，谢谢骆医生。”

    骆医生啧啧摇头：“以前都叫我骆阿姨的，现在怎么叫骆医生。”

    秦柯月心里一紧，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是保持沉默和微笑，希望对方能够自己解读脑补原因。

    “算了，青春期的小女孩想一出是一处的，”骆医生揉了下秦柯月的头发，然后换鞋离开，“走了，我还有事。对了，如果想妈妈的话，要记得给她打电话哦。”

    秦柯月不明所以，目送骆医生离开。

    骆医生走后，她重新坐回书桌前，拿起纸笔圈圈画画。

    骆医生的反应可以推导出一个结论，即在其他人眼里，自己就是秦月。

    她想起系统的一句话：【不受世界规则约束的人】

    意思是无论自己做什么，有多么不符合角色性格，也不会被当成ooc。

    也就是说，只需要顶着【秦月】这个身份去干预女主，而不需要去扮演【秦月】？

    保守起见，秦柯月从通讯录找到【妈妈】，拨了视频过去。

    电话很快接起，屏幕里出现美丽妇人的脸。

    “怎么想着给我打电话了？”

    对方语气冷淡，看上去似乎对于秦柯月突如其来的视频不太满意。

    “妈….”

    秦柯月开了几次口，都没有成功叫出来，没办法，她实在对陌生女人叫不出【妈妈】。

    深呼吸几次后，强忍羞意：“妈妈，我很想你。”

    这是原主绝对不会说的话。原著里秦月因父母工作在外缺失陪伴，对此她积怨颇深，一开口就是阴阳怪气。

    视频里的女人愣了下，似乎不知道做什么反应，良久，才冷硬道：“我知道了。”

    一直在观察对方反应的秦柯月没有错过这位母亲一闪而过的微笑。

    她们没什么共同语言，尬聊一会后就挂断电话。没多久，秦柯月就收到银行卡进账的消息。

    这真是……

    秦柯月叹了口气，很能理解原主亲子关系僵硬的原因了。

    母女两人都是锯嘴葫芦，爱意从来不会宣之于口，言不由衷的抱怨倒是经常脱口而出。

    这次通话基本证实了之前的猜想，秦柯月顿时轻松下来，崩了一个多月的神经在这一刻得到舒缓。

    没有什么比能够做自己更幸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