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暗岛,这三个字曾经在任何一张地图上都无法找到。可它就那么突然地凭空出现在太平洋的某处。有人猜测是某个异能力的产物,有人说这是地壳运动的结果。
但对于政客而言,这只是一块宝贵的,还未划分国界的岛屿,也是一个绝佳的宣战借口。
涩泽夫妻就这样因征召离开了,去往了那片连手机信号都没有覆盖过的岛屿。
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能利用异能飞去常暗岛看看。可惜这片岛的所在地成为了各国军方都缄口不言的机密。
退一万步讲,异能者参与的战场,其中凶险无法想象,就算她有命去,估计也没命回来。
那她的养父养母呢?他们只是两个普通人。涩泽龙织感到了些许焦躁,很快又被她强压在心底。
生活还要继续,上午的国文课,涩泽龙织坐在教室里,讲台前的教师嘴巴一张一合,她坐在前排,抬头看向前方,只是眼神放空,完美地隔绝了一切声音。
托孤儿院藏书的福,高中的课程她都已经学过了。这一整天的时间,她罕见地停止了学习,只是在发呆,仿佛灵魂也变成了一片雾,不知跟随着什么,不知飘到了何处去。
下午放学时,涩泽龙彦照常在她的班级门口等待她出来。
“龙织的哥哥又来了,你们兄妹关系真好啊。”身旁有同学这样感叹。
由于跳级,整个学校里的学生都比涩泽龙织大上好几岁,稍微熟悉些的同班同学理所当然地会将涩泽龙织当作妹妹看待。
同学眼中的可爱妹妹——涩泽龙织只是顶着稚气未脱的冷淡脸,点头回应道:“我先走了,哥哥在等。明天见。”
“明天见哦,龙织。”
兄妹二人并肩走出学校,一路上都是同样放学回家的学生,青春的气息蔓延整条街道。沉默的两人在这样的氛围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涩泽龙彦有留长发的打算,到如今,兄妹的头发已经差不多长,遮住了后背,大块的黑色和白色拼接,从身后看,两人并肩走在一起的场面甚至有些滑稽。涩泽龙彦想接过妹妹手中的包,被她拒绝,只得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我去一趟商业街,你要去吗?”走到十字街头,涩泽龙织对回家路线规划做出不可置疑的重要指示。
涩泽龙彦没有说什么,只是微笑着跟随妹妹,表示遵从。
由于涩泽龙织强硬地要求他在生活中保持社交距离,于是,自从她向涩泽龙彦坦白异能之后,在涩泽龙彦的眼中,她的行踪就越发难以把控。除去每月妹妹都要在深夜去一次孤儿院以外,某些时刻他也会莫名找不到人。
上次放学路上,妹妹说要去一趟常去的书店,而他想尽快回家向妹妹展示自己新得到的宝石,便语气温和地提出了反对意见。
“好的,那你先回去吧,注意安全。”一转头的功夫,妹妹留下这句话,就把他丢在分岔路口,自己用异能离开了。
“……”
当时,涩泽龙彦只得看着身旁的一团雾,心情坠入谷底。
可惜那颗宝石也没能得到他多久的欢欣,纳之如新衣,弃之如敝履,对他而言只是一周不到的时间。
兄妹绕去了商业街,再出来时手中已经提满了食材,二人慢慢悠悠,走到家门口时已经日薄西山。正巧看见一个邮差打扮的少年前来送信。
他的个子和涩泽龙织差不多高,一头黑色乱发压在帽子下,像是颗小松树,遮挡住他略显稚嫩的娃娃脸。
“你家的信。”见到来人,邮差直接把信封递到涩泽龙织面前,目光却灵敏地追随着味觉,坦诚地落在她身旁涩泽龙彦手中散发甜香的纸袋上,随后咽了口口水。
新出炉的红豆年糕馅鲷鱼烧,兄妹俩刚从商业街排队好久才买回来。
这副模样令涩泽龙织想起孤儿院的阿敦。她眉头蹙起,果断拿过哥哥手中的纸袋,放到了邮差的手上。
邮差紧抱着纸袋,笑开了花。他毫不客气,迫不及待地拿出一块鲷鱼烧开始品尝,像一只得到鱼干心满意足的黑色猫咪。
“谢谢你噢,我已经好久——好久——没吃到甜食了。”
涩泽龙织摇头。“没关系,这封信对我来说很宝贵,感谢你能送过来。”
少年狼吞虎咽,一个鲷鱼烧下肚,工作的疲惫都减去不少,他叉腰,神气地大声说:“那么,作为回报——”
“回报?”涩泽龙织捏着信件,歪头等待他的下言。
邮差收起笑意,双眼微微睁开,一对苍翠的眸子露出半面。他锐利的目光在兄妹二人身上来回流转,片刻后,他向涩泽龙织说:“让乱步大人告诉这位好心的小小姐一个秘密吧。”
少年邮差似乎吃准了涩泽龙织一定会喜欢这个秘密,又或许是因为没人能拒绝这样夺目的双眼,反正方才还心生恻隐的涩泽龙织不能。
她的左耳被小邮差温热的双手拢住,阻挡了秘密的传播,耳语很简短,但每一个字都敲在她的心尖上。
“……”
不知少年说了什么,似乎只是一句话的时间,涩泽龙彦便看见妹妹微微睁大了双眸,脸上闪过片刻惊讶。
涩泽龙织人生中第一次产生豁然开朗感觉,还是她在书房中找到一篇论文的时候。
直白的语言,精巧的论据,完全抛却华丽辞藻的干燥内容,满篇只有极致的理论输出。
这才是她渴望得到的信息。
此刻也是一样。
涩泽龙织看着少年,冷漠的神情如薄冰碎裂,她由衷地露出了微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谢谢你。”
邮差也爽朗地笑了。“我叫江户川乱步。希望下次你也能用美味的甜品换走更多秘密噢。”
“涩泽龙织。”她与江户川乱步交换了姓名。
这种智慧且纯粹的人,她并不讨厌。
告别邮差,兄妹一前一后走进了家门。
涩泽龙彦刚进门,还没换上拖鞋,就忍不住清算起妹妹的无情行为:“好伤心啊,明明是你买给我的铜锣烧,就这样随便塞给别人吗?”
“你都说是我买的铜锣烧了。”涩泽龙织理直气壮地反驳。
“不过把送给别人的东西拿走确实是我不对,今天就做竹笋饭补偿你吧。”
“那个小子,他对你说了什么?”
涩泽龙织眨眨眼,“他说……我的眼睛长得好看。”
“呵,也对,连食物都要向他人索取的人,嘴里又能说出什么正经的话呢?”尖酸刻薄的言语像巨蟒的毒液喷溅,涩泽龙彦的面上依旧是一片如沐春风的平和微笑。
涩泽龙织只是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今日轮到涩泽龙织做饭,她将信放在茶几上,走到厨房系上围裙。
往常都是涩泽先生负责打磨菜刀。如今长期未归,菜刀许久没经打理,已经有些钝了,她搁下洗净的竹笋,将刀放在方型磨刀石上,从上至下,一下、一下,缓慢地地打磨着刃面,尖利的金属音在客厅回响。
刀刃重回锋利,涩泽龙织用清水涤去铁屑,将菜刀举在面前端详。刀身映照她一如既往毫无感情的红色瞳孔。
“……”
“你被谁视作一件即将成为藏品的死物?”
——江户川乱步的话语还缠绕在她耳边。
她波澜不惊地端详着闪烁寒光的刀锋。
-
涩泽龙彦很喜欢竹笋饭,一碗下肚后确实消除了他的不满,饭后他主动地收起了碗筷,甚至洗了碗。
真好哄啊,明明今天该她洗碗来着。
饭后,涩泽龙织坐在书房的地面上,用小刀拆开信封,不出所料是母亲寄来的。已经过去两个多月,院里的夏花都凋成枯枝,这是他们从与普通人隔绝的常暗岛中收到的第一封家书。
信封里还夹着一张照片,是父亲工作时的样子,营地昏暗而仪器屏幕过亮,令父亲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折射出白光。
片刻后,涩泽龙彦推门而入,坐在了她身旁。
“你需要先看吗?”涩泽龙织向哥哥晃了晃布满字迹的纸张。
“不,妹妹看就好了。”涩泽龙彦摇头。罕见的是,多数时间都枯坐在一边发呆的他,居然从书架上拿下了一本书。
是与异能力相关的书籍,这本被父亲当作异能力学术方面的入门读物,推荐给涩泽龙织,因此她早前就已经读过。
涩泽龙织不再管,她低头,开始读信。
【龙彦,龙织:
妈妈今天吃了军粮,巧克力味的,设计出这个口味的人感到难过,他/她的味蕾肯定是坏掉了,这块石砖一样的东西简直是对巧克力和食物的亵渎。
餐食很难吃,但至少能维持每日的热量,于是我就想到了你们两个,这几日又在吃什么呢?家里存款还算客观,虽然你们平时都很擅长理财(偶尔买宝石的龙彦除外),也要记得多吃些好的,保证营养。
……
军队有一个实习军医,黑色短发的女孩,叫晶子。她看上去同龙织还小些,年纪小小却懂得很多急救医术。大家都很喜欢她。
我一开始感到震惊,一个未成年人怎会在如此危险的前线呢,后来副军医森鸥外口中得知,她拥有能令垂死之人复生的异能力。
她比任何人都珍爱每一位士兵的生命,有了她在,前线的死亡率应该也会下降。
多么善良的孩子,看见她时,常让我能想起龙织。
……
生活有些难挨,你们也许也能从报纸中看出,想安慰你们说开心轻松一定是不可信的。不过,不要为我们太过担心,等到战争结束,现下的滔天痛苦也会化成书房里的一枚勋章。
祝你们一切都好。】
……
涩泽龙织长舒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绪从压抑的文字中脱离出来。抬头,涩泽龙彦还在看书。书中的内容有些费解,他阅读的速度并不快。
“所以,你不看?”她捏着信纸,又问了一遍。
涩泽龙彦再次微笑着摇摇头,一语不发地继续读书。
好吧。她将信件与照片珍重地收起。
涩泽龙彦看上去并不思念父母,对他们寄来的信件毫无兴趣。涩泽夫妻离开后,他的生活始终维持着自己的步调,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像一名慢条斯理地等待伏击羔羊的猎人,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未知的危险性。
疑虑在涩泽龙织心中升起。
但没过多久,某天晨起,看着卧室内升起的濛濛白雾,她很快明白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