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五点四十分，手机铃声准时响起。
手机就在陈厢年耳边震动，完美地将他从梦境中拽了出来。他摸索着按掉闹铃，睡眼惺忪间，他发现陈树璟的头正好靠在他胸口，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身，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也难怪做噩梦，这会算是有理有据了。
“阿树，醒醒。”他闭着眼睛缓缓神，手指嵌进陈树璟蓬松的发丝里，声音很轻地叫人：“起来了，待会上学迟到了。”
陈树璟闷哼一声，翘起的几撮头发有意无意地蹭了蹭陈厢年的脖颈，弄得人心痒痒的。
“好了，阿树，快起来。”陈厢年无奈地笑着控诉：“你睡觉是真不老实，你哥人都快被你压成肉饼了。”
闻言，陈树璟老老实实腾地一下坐起来，耳根却有些热。
奶奶早就为他们准备好了早餐和豆浆，他们像往常那样出门，夹杂着木质香的旧小区前停着那辆四年前从杂货店阿姨那儿拿的自行车。
自行车看起来的确旧了些，不过到目前还是很耐用，后座载一个人也完全没问题。
从前是陈厢年载着陈树璟上下学，现如今变成了陈树璟载他，坐在后座还能趁热把早餐给吃了。
一年前，陈树璟用奖学金的钱给陈厢年换了一个舒服的后座，这样就没之前坐起来那么生硬硌人。今年，陈树璟要换一辆新的自行车，陈厢年也算坐的更舒服。
“阿树。”
“嗯？”
陈厢年撑开双臂迎接拂过面颊的微风，头顶的林荫成片在清朗的早晨摇曳身姿。
陈厢年问他：“初三的学业你还跟得上吗？”
空气凝滞了几秒。
“好吧，我在说废话。”陈厢年咳嗽一声。
“不是废话。”陈树璟回应：“跟得上。”
陈厢年点头应了一声。
车轮在平整的林荫路上向前驶，不久后，陈树璟缓缓开口：“这周四下午，班主任通知要开家长会，奶奶腿脚不方便。”
陈厢年继续听着他说：“你……周四如果没课的话……”
“我来！”陈树璟没说完，陈厢年就接了话，“我们阿树的家长会，作为哥哥，我自然是要出席的。总不能让我们阿树一个人孤零零地看着别人家的家长吧，那太残忍了。”
红灯了，车子在路口停了下来。
陈树璟长长深吸一口气，淡淡道：“其实，不用谁来，我只是通知一声。”
这时，他腹部突然被一双温暖的手抱住，身后的人靠着他后背，声音娓娓道来：“好啦，不要害怕麻烦，家长会当然是要家长在场啊，要不然……我们阿树会羡慕别人家的孩子。”
“哥哥永远都在这里，你喊一声，我就来了。”
绿灯了，城市开始川流不息。
陈树璟的心跳像红灯转绿灯，那一拍重重落在他胸口，有什么东西也开始从黑夜的无底洞里冒出新芽。
校门口。
自行车留在了一旁专门停放车辆的地方。
陈树璟非要送陈厢年到高中部楼下，怎么都劝不动他。他完全不知道这种行为在别人眼中就很像暧昧期中的男女生，男生坚持送女生到楼下才肯放心离开。
陈厢年脑子里其实有冒出过这样的想法，但陈树璟是他弟弟，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太麻烦陈树璟多走一段路了。
“好了，阿树。”陈厢年朝他招了招手，“我上楼啦，放学见。”
陈树璟：“嗯。”
直到陈厢年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楼道，陈树璟才离开。
好巧不巧，陈树璟转身时撞见自己班上的一个女同学。
最近一直缠着他的女生，好像是叫……李黎。
“早上好呀，陈树璟同学。”李黎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笑起来时阳光明媚。
陈树璟却无动于衷。
他没理人，径直就走。
李黎跟在他身后说话，“陈树璟，你吃早餐没，我给你准备了——”
话音未落，陈树璟转身冷冷看她：“这里是高中部，别告诉我这是偶遇。”
李黎只是笑了笑，柔柔地解释道：“我就是……在校门口看到你了，所以不知不觉就跟过来了。”
陈树璟有些不耐烦，索性就不追究，只说了一句：“回班吧，要上自习了。”
李黎抬眸看他，眼睛亮亮的。只要陈树璟和她多说两句话，她都会很高兴。
与此同时。
陈厢年爬到三楼后从教室后门溜了进去，离后门最近的一桌就是林无恙和宋程。于是他偷偷靠近，准备吓吓这俩傻。
林无恙：“你说这陈厢年是穿越了吗？”
宋程：“估计是穿到古时候的茅草坑了。”
好家伙，背着当事人说什么风凉话。陈厢年心里谴责。
恰好这时宋程拿起桌上的矿泉水，刚送进嘴里一口，身后忽然有人伸过来一只手碰他肩膀，还伴随着一声突如其来的“骂我什么呢”。
“噗——咳咳……”差点没把宋程给呛死。
“卧槽！陈厢年！你走路怎么没声啊！吓老子一跳！”说完，宋程准备站起来就被林无恙给拽了回去。
“宋程你个大傻子，谁让你背地里说我坏话！”陈厢年笑了大半天才停下。
“你个二货，你才傻子！”宋程回怼。
俩小学鸡斗嘴。
林无恙无语地左右看了看他们一眼：“你俩够了。”随后把视线转移到刚进教室的某人身上，“话说陈厢年，你怎么来这么慢。”
陈厢年嘴角往下扯了扯，强调道：“是你们来早了，不是我慢了。”
林无恙还想说什么，一股强烈的视线就被他发现了，那人和他对视以后才收敛目光。
“陈厢年，你看你同桌，他是不是有点斜视？”林无恙不解。
宋程搭着林无恙的肩，目光也随之跟过去。
陈厢年更懵，他瞥了一眼他的同桌蒋闻决才提醒道：“你可别乱说，人家视力好着呢，哪里斜视了。”
“那他干嘛——”林无恙突然收声。
陈厢年：“他干嘛？”
林无恙想说那他干嘛总往这边看，而且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们好像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吧，他也没有欺负过蒋闻决，反而帮过他一回。可每次那股异样的视线不断包裹着他，完全无法让人视而不见。
“回你座位去。”林无恙腿伸了出去故意踹陈厢年。
“回就回。”说完，陈厢年悠哉回到座位，翻书准备自习。
蒋闻决偷偷看了陈厢年一眼，幸好没被发现。
片刻。
陈厢年不经意间一瞟，看到他同桌脸上贴了一块创可贴。
“蒋闻决，你的脸……”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眉头皱起来，“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了？”
蒋闻决是整个年级大家都知道的人物，他是年级第一，班里的尖子生，人长得也俊逸耐看。按理说应该有很多人都喜欢他。不过由于他过于书呆子又死气沉沉的性子导致很多羡慕嫉妒他的男生经常欺负他。
人长得大高个但总是低着头，不敢怎么说话也没什么自信，听说他家境也不好，具体的情况不得而知。但正因如此，这个年龄段的某些男生总爱拿他取笑，瞧不起他。
“没……没有。”蒋闻决闷着声，音量很低。
“没有什么没有。”这帮兔崽子，陈厢年实在看不下去，他问：“是不是22班那几个混子？”
蒋闻决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很快又恢复如初，不过脸色有些差。陈厢年看他这反应应该是猜对了。
“蒋闻决。”陈厢年把手搭在他肩上，耐心安慰道：“我说过我们是朋友，你不要总有心事就憋着，这一点你还真是和阿树一模一样。说出来我才会知道，我才能帮你，知道吗？”
斜对面的林无恙注意到了他们在说什么，目光不自觉往蒋闻决身上游移。这人低垂着眼，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他又被欺负了？林无恙不禁想。
“你在嘀嘀咕咕什么呢？”宋程突然在他耳边说话，他心里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老师过来了。
“闭嘴吧，跟你没关系。”林无恙不禁白他一眼。
“嘁~”
书声朗朗中，蒋闻决的声音低得卡在嗓子眼，陈厢年靠近仔细听他说：“他们有四五个人，我……打不过。”
陈厢年愤懑地呼出一口气，问他：“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我……我不知道。”蒋闻决活得封闭又卑微，被欺负了也不说，家里也没人关心他，他也学不会向别人坦露伤痕。
陈厢年和他当了一年多同桌，也算是半了解这个人，曾经不是没试图开解过他，奈何这人好像没听进去过。
“蒋闻决，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有没有拿我当朋友？”如果蒋闻决回答不是或没有，陈厢年倒真有点不想管这个人了。
蒋闻决这才抬头看向陈厢年，默了片刻他才认真开口：“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这个世界上对他重要的人很少可以说几乎没有，但陈厢年这个人例外。
当他被所有人孤立的时候，只有陈厢年主动提出要和他当同桌。当他考第一名大家都在背后质疑时，只有陈厢年出面真诚夸赞他。还有他受伤时被欺负时都是陈厢年挺身而出，陈厢年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的第一个朋友。
也是唯一一个珍视且重要的……朋友。
听到蒋闻决说出口的话，陈厢年也算没白交这个朋友。他咧开嘴轻笑：“不，我希望你以后会有更多的朋友，我也不会是唯一一个。”
蒋闻决抿着唇看他，半秒不到便移开目光。
“等着，哥替你报仇。”陈厢年向他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蒋闻决被他逗笑了。
某股热浪也蔓延在心头。
“除了脸，还有哪受伤？”陈厢年仔细探问。
蒋闻决低头看自己的左手，下一秒，陈厢年把他的校服袖子掀起来，看到了一处淤青。
陈厢年绷着嘴角微微皱眉，蒋闻决经常受伤，说不心疼不可能。
陈厢年：“这又是怎么搞的？”
蒋闻决：“……自己摔的。”
“蒋闻决。”陈厢年有些无奈，又舍不得骂他，“你学不会好好照顾自己吗？”
蒋闻决喉结动了动，忍着被人忽然关心的哽咽。
“大课间，跟我去医务室。”陈厢年没等蒋闻决再开口，自顾自地说。
大抵是小时候没有父母心疼，他先学会了心疼身边的人。
陈厢年自己都没发现这些年，在别人眼中，他像冲出重围的勇士，给别人带来温暖的阳光，又带来温柔的月光。
喜欢他变得轻而易举。
只有他自己认为这都是他应该做的。
一天的时间荏苒，很快到了放学的最后一堂自习课。
陈厢年掏出手机低头打字，他先给陈树璟发了消息。
［陈厢年：阿树，放学先回家］
［陈厢年：哥有点事要忙，不用等我］
发完后才点进微信「三剑客」群活跃。
［陈厢年：兄弟们］
［陈厢年：放学堵人，小操场见］
［宋程：是要约架？］
［林无恙：陈厢年，你学坏了］
［陈厢年：听我说，还是22班那帮兔崽子］
［陈厢年：他们欺负我同桌，必须以牙还牙］
［林无恙：蒋闻决又被欺负了？］
［陈厢年：脸上挂了彩］
［宋程：林无恙，你很关心他啊］
［林无恙：边儿去，想多了！］
［陈厢年：还剩五分钟黄金时间，防身武器准备好］
［宋程：这是要往死里打？］
［陈厢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林无恙：他们不敢告老师，放心揍好了］
群里已经协商一致，放学就是干正经大事。
叮铃铃——
陈厢年第一个离开位置，宋程搭上林无恙的肩，气势拽得要命。
宋程吹了一声流氓口哨：“走！阿厢。”
“别摆你那臭姿势了，跑起来。”陈厢年拽上两人就往楼下冲。
班里都在笑这仨傻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蒋闻决注意到陈厢年和林无恙那股气势，宋程手里还抓着一副羽毛球拍，他就知道这仨要去替他打架了。
与此同时。
陈树璟下课看到陈厢年发的消息让他先回家，但他是个犟种。他发信息问陈厢年在哪，但没得到回信。
五分钟了，他盯着时间蹙起眉。
“陈厢年，接电话！”他拨打陈厢年号码，语气急切但无人接听。
这时，李黎突然来到他身侧红着脸看他，不远处李黎的朋友都在怂恿她上前搭话，“陈树璟，我们要不要……一起回家？”
陈树璟满脑子都是他哥为什么不接电话，根本无暇顾及别人，他没回她们的话就往高中部的方向跑。
李黎失落地低头，她的朋友都过来安慰她。
一女生说：“别难过呀，陈树璟一直都很高冷，也不爱说话，绝对不是讨厌你啦。”
另一女生说：“对呀，而且除了你他身边好像也没有靠他很近的女生。慢慢来，你长得好看又温柔，他一定会被你感化的。”
“我有一招，他有个哥哥，长得也很帅，好像叫陈厢年，高二九班的。你要想了解陈树璟，可以接近他哥问问不就清楚了。”有个女生给李黎出主意。
听她们这么一说，李黎像是想到点什么，心情突然就变好了，她笑道：“嗯嗯，走吧，来日方长。”
下午五点十五分，小操场。
两路人面对面隔着一米距离对峙，一队三人，一队五人。五人那队明显气焰嚣张。
二十二班带头染黄毛的男生昂首，语气特冲：“哟！还是第一次有人敢挡老子的路！”
宋程上前一步，球拍倒过来指着黄毛男生：“死黄毛，你他丫少废话！”
黄头发的男生顿时拉下脸。
这时，陈厢年发话：“22班的那谁，说清楚原因，凭什么欺负蒋闻决？”
黄头发的男生直接点名原因：“他抢老子女朋友。”
林无恙呵了一声。
黄毛男生：“你笑什么？”
这时蒋闻决气喘吁吁跑过来，不远处听到他们对话。
林无恙讥讽道：“蒋闻决长什么样，你长什么样，搬面镜子过来照照不就知道谁是凤凰谁是地上蛙蛙叫的了。”
闻言，黄毛男生气急败坏：“你TM什么意思？你敢骂老子是癞蛤蟆！！”
林无恙耸耸肩，无辜道：“你自己承认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
陈厢年左右动了动脖子，骨指的声音清脆，“停！废话都别说。听好了，蒋闻决是我们的朋友，你欺负他就是跟我们不对付。”陈厢年眼神锋利地往他们五人身上扫视一圈，“想打架是吧，一起上啊。”
说完，现场一片混乱，三五对打起来。
“厢年……”蒋闻决担心陈厢年受伤，一边着急一边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打架的人也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眼看林无恙身后有人准备袭击，蒋闻决看到了，他脑子瞬间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就冲上前替他挡了那一下。
“蒋闻决！”
他的腹部被猛地一撞倒在地上，三人也乱了阵脚。
正当陈厢年疏于防备时，黄毛男生的拳头眼看离他越来越近。陈厢年已经准备闭眼挨这一拳了，但拳头好像一直没下来。直到他睁眼，有人替他挡了一遭，黄毛男生被来人狠狠上脸揍了一拳摔倒在地。
来的人是陈树璟。
“阿树！”陈厢年有些愕然。
只见陈树璟揪着黄毛男生的衣领步步逼近，黑瞳冷漠狠厉地对上黄毛男生的视线：“敢碰我哥，你是嫌你命太长了？”
仅此一句话，便震慑住了22班那群人，最后他们不得不仓皇逃窜，直至不见踪影。
“阿树，你……怎么来了？”陈厢年此时有点心虚，底气不足，视线避开交锋。
陈树璟表情很淡，语气更甚：“陈厢年，学会打架了？”
陈厢年低下头，刚才那股燃起来的少年气顿时被打回原形。陈树璟眸光冷冷扫过剩余的三人，随后拽着陈厢年往返走：“在我还没生气之前，想好理由解释清楚。”
蒋闻决看着陈厢年被他弟弟拉走，也算松了口气，幸好他没有受伤。
宋程喊了陈厢年一声，嬉皮笑脸道：“祝你好运哦，阿厢。”
陈厢年咬牙切齿，现在就有种想过去踹宋程这个吃瓜群众一脚的冲动，但只是冲他喊了一句：“喂，蒋闻决就拜托你们了！”
宋程说知道了。
林无恙瞪了宋程一眼，“别站那杵着了，快扶他一下。”
蒋闻决被两人扶起来。
“你还好吗？”林无恙低头问，又忍不住有些烦躁：“蒋闻决，你傻不傻！谁让你帮我挡了！”
蒋闻决垂头捂着腹部，只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林无恙深吸一口气，招呼宋程先走，自己有事要和蒋闻决说。宋程见这不妙的氛围，也只好自觉退场了。
“现在没别人了，说话大点声。”
蒋闻决咬了咬牙，没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