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8月25

    夜幕低垂，月亮躲在火车里看不到的角落静静窥视着趣事发生。

    郗霂被乘务员领到车票上的23号座位，从后走到前，车厢里还没其他乘客，她觉得自己就像刚开始营业的餐厅来热场的头一位客人。

    而分针只移动了15度，窗外乌泱泱的人流涌上，火车被人踩出摇晃的动静，郗霂心想：“我的热场效果超常发挥了。”电梯上还有源源不断的人运输过来。

    郗霂感到火车上的温度由于人的紧密聚集顿时升高，突然有什么东西碰到她的屁股，她转身一看是个黑灰色背包，再往上是位手里拿了很多东西、皮肤黝黑的女士，只见她十分麻利地把大包小包往椅子下面塞点，行李架上放点。

    将物品安置妥当的女士看向她，带着地方口音的普通话问：“小姑娘，俺是到沧州，能换个位置不？俺想坐里面趴着眯会儿。”

    车厢的设计是靠窗的座位有小桌板，靠外面的没有。

    郗霂感到这位女士的心情是急切兴奋的，这样的心情应该是睡不着的。她原本很想靠窗看风景，但可能是因为这位女士在刚刚的忙碌中不知不觉中和她分享了愉快激动的心情，她爽快地抱琴起身往外挪。

    “小姑娘你人可真好，诶，一看你就是混血儿，长得真漂亮。”

    郗霂看这四人座又来了个人，是个有点胖乎乎的、低头看食品袋的男孩，他的心情就像这个车厢里大多数的人那般失去了主动性，随波逐流但仍有期待。

    “小姑娘你快坐下，你自己一个人出门吗？你爸妈放心啊？”

    “俺家孩子开学要读六年级了，俺特意攒假回老家，刚工作完急忙忙地来赶火车回去，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放心你这么个小姑娘独自出门。”

    郗霂发现女士的头发都被汗水浸湿，从包里拿出干净手帕递给她：“您擦擦汗。”

    女士举起胳膊，额头随便蹭了蹭衣袖，靠近她道：“小姑娘在外面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要相信陌生人的话，也不要随便给陌生人东西。”

    郗霂没有躲避她的靠近，认真点点头，拿起手帕给她根本没擦到的地方重新擦了擦道：“您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呀。”

    女士十分不好意思，黝黑的脸庞浮现出红晕。郗霂把手绢放到她手边，感到这位女士内心是高兴的，她也挺高兴的，因为妈妈是对的。小时候，妈妈外出总是会准备三块手绢，她问妈妈为什么要带三块，妈妈说万一有人需要呢。

    火车上好热闹像是在市集一般，虽然吵但温馨，不过半封闭的空间弥漫起浑浊的空气让郗霂有些生理上的不适应，她戴上卫衣的帽子，从口袋里拿出iPod，靠在椅背上插好耳机闭上眼睛。

    火车传出轰隆隆的震动声像打不出的喷嚏，郗霂觉得这列火车上了年纪。

    薄衍之在发车前的最后一分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发现他的座位有人在津津有味地嗦面，空位上放着一堆食品袋，但那人的视线却锁定在自己后面。

    “你好。”

    声音清脆干净，带着少年人独有的轻微沙哑，如同雨滴落在青石板溅起那瞬间的自然而然和一丝清冷的触动，郗霂脑中立马联想出琴弦拨动的声音，是和她的小提琴一样妙极的纯润音质。

    “噢，你等下，我马上吃完了。”

    火车终于发动了，说话有些含糊的那位是让食物和人的气味混合起来占据她嗅觉的圆脸男孩。

    郗霂一边感受到男孩的满足一边快要窒息，好在刚刚出现的少年让她的身体接上了大脑的回路。

    “不急。”薄衍之等男生将装着食物的塑料袋拿开，坐下后看见对面是一个抱着琴盒的女孩。

    乌黑光亮的鬈发、精雕细琢的脸庞，而她卷翘的睫毛像蝴蝶停在了眼睛上，让人见了觉得既真实又梦幻，撕漫出走的人物大抵如此，这就是吃面的男生刚刚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身后的原因了，薄衍之看着女孩与她的周围，如同世界都为她安静了。

    郗霂睁眼看向声音听起来很纯净的少年，少年的穿着，上身白色卫衣、下身黑色运动裤、蓝色运动鞋，而她恰好是黑色卫衣、白色休闲裤、同款运动鞋。雷同的穿搭，不知道的可能会以为他们是一起的。

    吃面男孩占了比较大的位置，少年怀抱书包，略有局促地坐着，而过道上挤满了没有座位的乘客，只要一有人经过就会撞到少年的肩或胳膊，少年却一声不吭内心还没有半点儿不耐。

    薄衍之看到女孩睁开深邃明亮的眼睛冲他笑，刹那间心里好像有东西在加速膨胀，有点像思考很久的奥数题终于有了新的解题思路，却混合着说不出的奇妙滋味。

    郗霂见圆脸男生挠挠头欲言又止，收拾好餐盒和旁边静静等待他的少年说。

    “大哥，我吃完了，我们换过来吧。”等他看到口中那大哥的长相，“咳咳咳”呛道，“我的妈呀！男主又出现了。”

    郗霂察觉圆脸男孩的几声感叹惊醒了好几个乘客，他们的心情从睡觉的安谧到惊讶。

    薄衍之听清男生的惊叹，淡定起身站在狭小的座位之间，见主动收脚的女孩又朝他粲然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而那个趴着的阿姨埋头肩抖动了几下，旁边的男生还在忙忙抱起东西没意识到他脱口而出的话让人都听乐了。

    换位之后，圆脸男孩坐得直直地看着她，郗霂估计他们的距离不到一米，很清晰地听见他嘀咕：“我滴个神！真的好美……”内心还超级激动。

    又见他按捺不住澎湃的心情戳了戳旁边少年的胳膊神情鬼祟地问：“你能看得到吗？我对面的那个女孩。”还用手悄悄指了指，郗霂觉得自己也不瞎也不聋，可圆脸男孩好像真没把她当人看。

    少年声音清越疏朗，含笑又有些颗粒质感的腔调道：“嗯，不是你的幻觉。”

    郗霂抬眸仔细看着圆脸男孩，应该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吧，他吃完面还有一圈油渍挂在嘴上，憨憨的像一只偷吃的小老鼠。

    “啊啊啊，别看我～”圆脸男孩一下子地跳起逃离座位。

    好一会儿,圆脸男孩还没回来，位置上坐了别的人。她分明没有做什么，但圆脸男孩为什么会感到慌张害怕呢？明明她能清楚感知到人类的情绪，可有时就是猜不准他们情绪的缘由，肯定是自己对人的了解还是太浅薄了。

    郗霂看向窗外的夜色想着，发现少年的脸庞映在窗上，他平静的心绪彷佛是融入了黑夜，那又是种什么情绪呢？

    少年好像发现她在看他，也在窗户上看她的影子。

    郗霂摆正脑袋，闭上眼睛细细地捕捉少年的心情，这种心情好像是她从未有过的稳定而强大，她思索着他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纯粹的毫无情绪，人作为复杂而高智的社会性动物在迁徙的环境里很难不产生任何情绪，可他做到了。

    少年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和求知欲，郗霂恍然间觉得自己过多地想了解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很是不妥。

    去而又返的圆脸小男生拿回了属于他的位子见对面女孩在睡觉，拿起手机想拍下她，紧张地手都在抖。

    薄衍之察觉到他的动静睁眼瞥见手机屏幕里模糊的人像重新闭上眼睛，还原度连千分之一都没有，此刻的客观事实是有些人确实不存在于大众的视线里，或许会更容易出现于人的在梦里、回忆里或美化里。

    郗霂的耳机没放音乐，听见男生小声嘟囔：“希望还有机会见到，祝小姐姐平安～”她本来想说祝你也平安。可是又听见，“大哥，这一路你都没吃东西，我这有些零食，然后…然后…那个…那个…你可不可以让你女朋友吃点东西啊？”

    郗霂想笑但感受到圆脸男孩的真诚和忐忑，也更想知道那少年会怎么回答。

    “不可以，也祝你平安。”少年语言简洁，语气温和但依旧清冷。

    薄衍之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不想别人去打扰那个女孩的安静的感觉。

    郗霂睁了一只眼瞄到圆脸男孩撅着嘴，瞪圆了眼睛，提起一袋食物从少年身边往向车厢另一头去。

    她回想少年的八字回答，既有距离感的官方又有还之彼身的关怀，如同遥远的灯塔闪烁着清冷的光指引着岸的方向，却孤独地守候在自己的位置，也不觉得少年是故意不澄清他俩的关系，因为她还是感觉到少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车厢里的温情仍在继续，这种寻常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短暂而丰富，疲乏也多彩。

    第二站，上来了一个拖着大箱子的女孩，她看了一圈发现行李架上没有地方能放箱子的，打算放在椅子下面和座位之间的空隙，但还是放不下这大箱子，郗霂靠紧椅面收脚向她说：“你把行李箱往我这边移一点吧。”

    广播传来列车要到沧州了，里面的女士开口道：“俺要下车了，谢谢小姑娘，你快坐里边吧！”女士拿齐东西，再看了眼郗霂。郗霂知道她这是在提醒自己要注意安全，回之微笑。

    郗霂看对面的女孩发现行李架上有位置了，正要抬起行李箱，却被别人捷足先登，但也没抱怨，不过内心还是很懊恼，或许是在怪自己的动作不够敏捷。

    窗外的站台和铁轨在人的眼中飞影而逝，小小的车厢里时有吵闹声。

    郗霂觉得头疼，拿出水杯喝了一口水，发现戴起帽子的少年从包里拿出一盒牛奶，扭开瓶盖喝了一口，她跟着喝了一口水，他又喝了一口奶，放佛他们是在默契接龙。

    之后她趴在小桌板上，他也趴在小桌板上，郗霂觉得有点好玩儿，他是在模仿自己吗？

    郗霂被火车颠得睡不着，干脆拿出握力器活动手指，但火车“咔嗒”一前一后的踽趔，她不小心把握力器弄掉到了。

    球形握力器先落在行李箱上再弹到少年的腿上最后落到地上，她感觉少年好像醒了：“对不起，不小心打到你了。”空间特别小，她想着怎么不碰到别人把东西捡起来，却见少年直接弯腰帮她捡起来。

    她注意到少年的腿一直保持半蜷着的姿势将脚收在椅子下面，十分憋屈，还尽量给她多留一点空间也没去踩其他两个人都踩着的行李箱，甚至没有一点不快的情绪。

    少年还从书包侧兜拿出湿纸巾把握力器擦过一遍才递给她。

    其实她这边可能比较好捡一些，他抱着包趴下去反而比较费力还容易碰到桌子，却动作果断地捡起来了。

    郗霂觉得被感动的时候，一定要做点什么。

    薄衍之看女孩突然站起来抬头以为她要去卫生间，她却毫不犹豫地弯腰欺身过来，启唇说“谢谢”再坐回去靠着椅背闭上眼睛。

    他咽了下口水，脑中确定刚刚他们的嘴唇的确轻碰了一下，他被吻了！？这道谢方式可真特别，他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人握住而又好像下一秒就要破体而出。

    郗霂偷偷睁眼看到少年红着脸一手捂嘴一手摸心脏的位置，而且他的心情变成了不可思议的惊讶“极了”。这不是也有感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