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一切能够听见
甚至预见离散,遇见另一个自己
泰戈尔《生如夏花》
搅乱少年心的少女在摇晃颠簸里昏昏沉沉、半梦半醒,脑袋一下靠上邻座的大叔。
少年的目光绵长,似乎别有意味。大叔把少女的头扶正,没一会儿少女的脑袋像铁块一样又靠了过来。
大叔摊手,朝他喊“你来。”
而少年身旁的女大学生看到这一幕识趣的起身让道,那女孩睡觉软萌的模样连自己这个同性都忍不住都想捏捏她的脸。
这两人真是......满脸写着“快起来,别害羞呀。”
薄衍之隔着女孩的帽子将她的头轻轻移到自己的肩上,这是一个不像坐火车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家长对孩子的磨练。
她身上传来浅淡的木质香,有安神清脑的作用。这对大脑一直运转的薄衍之来说很受用,不再想:她是恶作剧还是喜欢自己,而自己的怦然心动是喜欢还是荷尔蒙的刺激。
但女孩却抱住他的胳膊还用脸蹭了蹭,活像只撒娇的奶猫。
他的头又开始疼了,她怎么能这样对谁都很亲近。
还有十分钟到南京,薄衍之准备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看着女孩不悦地嘟嘟嘴哼唧,竟情不自禁想伸手摸摸她细软的刘海,他微微蜷缩已经麻木的手指趁她没醒把她移回椅背。
火车停留之时,有一对老夫妻想坐一起要和薄衍之换位置,他看了一眼刚睡醒正盯着自己的女孩心里想笑,实际面上也挂似有若无的笑意,起身换了位置还帮老夫妻将行李包放上行李架。
郗霂醒来看到少年坐到旁边的三座去了,在他回头的时候,她看向对面的夫妻,心想:你们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分开一会儿能怎么,自己这才12小时还不认识。她察觉到自己的尖酸刻薄劲有些失笑,果然好奇和其他情愫的产生是成正比。
郗霂一会儿看着晨雾朦胧的风景,一会儿看着靠椅子在休息的少年。她看见桌上的牛奶瓶,心情变得似阴雨天的灰蒙惆怅。她想:他们只是过客,有一段路的陪伴就足够,足够独特,足够怀念。
但她不想就此别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怎么有一个合适的办法要少年的联系方式。想到:去借他的手机给爸爸打个电话。
郗霂起身正准备去的时候,一阵优雅动听的钢琴曲响起,响声不大,可周围陡然静下了……那个少年也看向自己,眼神说着:你不接电话吗?
郗霂不太情愿的掏出手机,果然是爸爸,刚要接的时候他又挂断了,她的爸爸真是卡点高手。一会儿收到一条短信:在东南出站口接你。
下车的时候,郗霂看少年跟在自己身后还带上了那盒还剩三分之一的牛奶。一下车人流交错,她再一回头便淹没在人群之中,即使自己想站在原地也被人挤着向前。
薄衍之本想和女孩一起出站看她安全离去,在人海里沉浮的他失算了,以上海站的人流量和面积这下子如同大海捞针。
郗弈看见女儿面色不济步子缓慢的出站,上前接过包笑道:“失魂落魄的样子,我拍个照片纪念一下!”
“丢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我在想怎么找回来,爸爸别吵!”郗霂心想:早知道学学编程,爸爸也不会,不仅关键的时候捣乱加不给力,还在自己低落的时候幸灾乐祸。
其实她也可以让别人帮她找,但她不想给那个声音很好听的男孩带来麻烦。也是回中国她才能自由一些。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郗弈看小提琴没丢道,便带这个15个小时没吃东西的女儿先去吃饭,女儿坐了这么久肯定浑身难受,当爸爸的就是要无微不至的呵护女儿,用父爱的光辉照耀她前进。
“爸爸,等你实验做不出来的时候,我把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你。”郗霂被父亲拉着走还回头在人群中寻找少年的身影。
“好吧,爸爸承认自己不会说话,第一次当爸爸偶尔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要相信爸爸会成长的。”
老父亲暗想:实验可得做出来,做爸爸做不好就算了,反正女儿自己也能好好长大,这不好久不见一晃都这么高了。
郗霂觉得爸爸今年不是40岁是十四岁,也不是成长是查无此人,但她相信爸爸会一如既往的夸张。
和爸爸的相处时间不多,偶尔的联系却维持深层关系。要是爸爸不这么特别的话,想来也没多少感情,可她觉得现在这样很好,既有距离也不疏离,不似父女像姐弟。
郗霂一路心不在焉,想着怎么找火车上的少年和为什么要找那个少年。人往往会被和自己相似的人所吸引,而她也不例外,或许更加强烈。
当她看到具有年代感的欧式建筑,回想起了外婆,今年刚好70年。曾外祖父母因不同的原因于1938年从美国到上海,一个是医生一个是记者,在纷乱的时代相知相爱结婚。次年,外婆在“孤岛期”的福开森路出生直到1953年才回到纽约。
这里是外婆生活过十五年的地方,黑白相片的场景在这一刻有了颜色,有种熟悉感袭来,每走一步都有着历史的沉淀,外婆说:上海是她的故乡,承载了太多回忆。
而她也因为一个少年这座城市有了别样情感,这是一个正在失去的城市。
“吃什么,自己点!”郗弈把菜单递给女儿,真是欠教育,吃饭都不积极。
“禁食日。”郗霂从包里拿出纸笔说道。
“噢,对!你每月最后的星期三禁食。”郗弈拿起菜单,点了一菜一汤一主食道,“等我吃了,明天给你做。”
郗霂抬头看一眼兴致勃勃的爸爸,心道:没有金刚钻揽啥瓷器活,您那做饭技术就别为难自己个了,人家叫做饭,您叫制毒。阻止道:“工作更需要你,我喝水也还好。”
郗弈感到女儿不太正常,之前她从不这样接话,都是女儿听他自言自语,他能感到女儿精神很不错,居然情绪外露了。
回到刚维护过的小洋楼,郗霂拿出吃饭时凭着记忆画的少年肖像,请求爸爸帮自己去找那个少年。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哎呀,窈窈有用的上爸爸的时候了,为父甚感荣幸啊!”郗弈接过画像,心想:画的这么栩栩如生,没少观察啊!看着骨相优越,线条流畅利落,眼神坚毅克制,打量着是个可造之才,还挺对自己胃口的。
郗霂看着自家老父亲得意洋洋十分满意的神情,心道:求人办事需忍住一时口舌之快,否则以老父亲的一贯德行能耍出漫长的威风。
“窈窈放心,我一定帮你打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只要答应爸爸一件事。”
郗弈深知女儿的能力,虽音乐天赋极高,但脑子那么好用,以后把音乐作为爱好,搞搞别的,别成天钻研琴技了,反正达到这种程度再练也就......
郗霂知父莫若女,遂即道:“知道名字住哪就行。”别查他家祖宗十八代,搞得要做审核一样。虽不知道爸爸想她做什么事,但这并不妨碍她以后拒绝。
“一事一议”是郗霂为人处世的原则,世界的规则是相对模糊的,只要想做一定会办法,同样不想做的也不要勉强自己。
但要做到这个原则自身必须要有不可动摇的决心和扭转乾坤的实力。没有实力之前,要学习要隐忍。
郗霂回到爸爸给自己准备的房间,发现爸爸给她带过来的超大行李箱,心道:这是要在上海住多长时间。
她打开行李箱,满目整整齐齐蓝、白色的衣物,还有围巾大衣。心想:爸爸莫非打算回国定居还是知道她要回瑞士,不过这统一色调肯定是妈妈打包的。
阳光滚烫,在摊咸鱼。
郗霂洗完澡顶着正值壮年的火热太阳去附近的图书馆看关于编程的书,如果会编程的话,找人应该很容易。
开着冷气的图书馆里人几乎没有看书的人,倒是睡午觉的人不少,薄衍之在角落演算着公式,从下火车脑海中就不断回放那个女孩,自己连她的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却还想能遇到她吗?
薄衍之的思维不停转换,他快被自己折腾疯的时候听到了有节奏韵律的脚步声,这走路跟演奏一样有急有缓,有长有短。
女孩穿着简单的白色短袖、蓝色牛仔短裤,蓝色袜子套白色木底拖鞋,斜挎棕色皮包,清新而舒适,窈窕而纤细,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莹莹光泽。
郗霂正要去拿一本编程类的书,踮起脚伸直手臂也够不到书的层高。
在女孩看见梯子的时候,薄衍之走到她身后替她拿下来,轻声低哑问道:“是这本吗?”
郗霂看见少年的侧脸,心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她抓住少年洁净颀长的手指,眼神豁然愉悦起来,声音上扬地说:“找到你了,我的少年。”
“什么时候成了你的?”薄衍之觉得有蚂蚁顺着毛细血管爬到自己的心里,压低声音问道。心想:她说话挺好听的,活泼轻快却不失柔软细腻,吐字具有她独特的音色,但她怎么会把这种话说的这么自然还动听。
“盖过章就是我的,还公证了。”女孩抬头看着少年殷红微凸的嘴唇慢悠悠道,这是要提醒一下他吗。
女孩见少年神色一冷,心想:明明心里很开心啊,这人有点表里不一的外冷内热。
“不过确实是公证了。”少年看她半点儿没怕昂着头骄矜的模样后,抿嘴道。
“很高兴和你达成共识!”女孩看向少年的浅棕色眼睛,那里倒映着自己的脑袋。
“我叫薄衍之。”少年把书交到女孩手里正色站直地自我介绍道,缓过神心想:她真是一个精怪却直白,矛盾而自知的女孩。
这是薄衍之第一次主动和一个女孩报上自己的大名。
“你可以叫我窈窈,家里人都这么喊我。”女孩笑容耀眼夺目,松开少年的微凉的手背道。
薄衍之听到后一句话,目光落在女孩闪亮的眼睛像是住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