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这是在哪儿…？”

    满目的白色格外有冲击力。柏凝云睁开眼，第一反应是头疼，疼得他龇牙咧嘴，第二反应是眼前的一切白得叫他发慌。他觉得眼睛晕，脑袋也痛，于是抬手去摸疼痛的来源处——原来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

    再低头一看，身上也盖了一床跟太平间裹尸布同样颜色的白被子。旋即恍然大悟，自己正在医院躺尸。

    但是不太对劲。刚才不还在家里厨房煮面吗？怎么就来了医院？也不知道关火没有……希望姓褚的今天早点下班。这样就算没关火，也不至于又弄到烧厨房的地步。

    身上这种被子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啊。柏凝云默念不吉利不吉利，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吴医生你别急，胡主任马上过来……哎！病人醒了！醒了！”为了逃掉吴明川锲而不舍的追问，小护士赶忙指了指床上不安分的柏凝云。随后一刻不停，抱起病历夹跑出病房。

    “先别下床。”吴明川果然被分散注意力，只顾着床上的人。

    “我不想躺……”

    “我知道。”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打断。吴明川快步走到床前，将枕头调整角度后竖放在柏凝云背后，言行间似乎颇为了解他的习惯：“先靠着枕头。等胡主任过来，再给你安排全身检查。”

    “好吧。”

    脑袋不争气啊，这时候最好听医生的话。不过，虽然被禁止下床，但还可以靠着枕头观察病房里的人。

    一男一女，怪了，全是生面孔，没一个是柏凝云认识的。

    站在他跟前帮他支枕头的这位……胸牌上标着“心内科吴明川医师”，毫无印象的名字。

    门边戴着蓝牙打电话的丛珊原本脸色难看，但看见他醒了，转愁为喜道：“柏哥！”

    柏哥？这称呼很是陌生，听得柏凝云一愣。

    学校里的同学多是叫他全名，生活里的朋友和褚亦鸣，这几人倒是喜欢叫他凝云，但除此外再无其他称呼。更奇怪了，听这女孩说话态度，好像跟我认识？明明没见过才对。

    甚至看不出她是何身份，只能从外表年龄确定已经工作。柏凝云努力想了想，发现脑子里没有关于她的任何记忆，只好暂时放在一边。

    “昨天那事儿已经解决了。伊总监处理了照片和录像，在场的狗仔我都塞过封口费。哦对还有，我联系过法务部，保准送那些私生饭去吃牢饭……”丛珊顿了顿，觉得柏总监安静得反常。换作从前，柏凝云早就叫停她的废话。

    然而此时的柏凝云正经历一场大脑风暴。

    拍照录像？狗仔？私生饭？他怎么完全听不懂呢！

    “孟顶流这次做的事情实在太过分，柏哥你生气是应该的，就是生气吧，它对身体不好……要不吃点苹果消消气？”丛珊殷勤地端起床头柜上的水果拼盘，盘里满满当当全是去皮苹果切块。

    柏凝云闻言短暂回神。他确实喜欢吃苹果，然而面前这份苹果的摆盘不太合他心意，他只出于礼貌性地拿牙签戳了一块。

    见他没有拒绝，丛珊以为他是心情好了些，默默调出手机备忘录，同往常一样询问顶头上司的工作安排：

    “关于下个月的艺人安排……黎渡收到时装周邀请，余轻申请暂停巡演，顾晓筱想推掉鬼片女二的试镜。这些都批吗？还有傅峥……呃……”丛珊偷瞄一眼吴明川，思忖该不该讲起傅影帝。在前任面前提追求者，怎么想怎么尴尬。虽然她不是当事人……当事人还在若无其事地吃苹果，看起来就跟不知道这回事似的。

    但吴医生知不知道这事儿呢？丛珊心里替他们尴尬来尴尬去，半晌没再开口。柏凝云吃完一块苹果，得了空闲，终于有机会问出心中疑惑：

    “刚才就想问了，咱们几个认识吗？我好像对你们没印象。”

    病房霎时间变得寂静。丛珊目瞪口呆，吓得把手机掉在地上。吴明川双手握拳死死不放，脸上流露出不可置信。

    片刻过后，丛珊的崩溃尖叫声率先响彻病房：“柏哥！！这个节骨眼上别开玩笑啊！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对吧？”她露出个勉强的笑，指望着顶头上司点一点头。

    “开玩笑？没有啊。我想了好久，实在没想起来你们是谁。之前应该没有见过面吧？”

    “柏凝云。”吴明川神色复杂，心里有些喜忧参半。他迟疑地问：“你不认识我们？一个也不认识？”

    “没见过怎么认识。”柏凝云咕哝一句，摇摇头表示真不认识。

    “我是丛珊，丛珊啊！你的副手，部里的经理，我们共事三年了……柏哥，你的事业你的工作，你是天晟经纪部新上任的总监啊！这些你全都忘了吗？”

    丛珊不肯放弃，焦急地对柏凝云复述工作上的种种过往。吴明川却已走到门口，在拽来胡主任之前，他最后确认道：“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柏凝云无语凝噎一瞬，讽他：“傻子才不知道自己名字。医生，你能别问废话吗。”

    那怎么会…？不，不对。柏凝云对他不可能是这种态度，绝对是哪里出了问题。

    吴明川没犹豫，撂完话就走。“我去找胡主任，马上给他安排头部检查。”

    进行检查时丛珊慌得不行，在走廊里走来走去。她害怕柏凝云当真失忆！

    唉，哪怕为了跟孟星炀分手而装失忆都无所谓！经纪部刚走了个褚亦鸣，现在只定下总监，副总监位置空缺由谁来补还没说法。无非是她，或者米可。部门里够资历又一直跟着柏凝云做事的就他们俩，她兢兢业业地干了三年才和柏凝云混熟，可对方成了这副鬼样子，谁还来管他们升不升职！

    “怎么进去这么久还不出来？万一柏哥他真的……”

    “出来了。”

    吴明川站得最近，和急得团团转不时碎碎念的丛珊不同，他在等待过程中始终保持沉默。检查室的王全与他相熟，看他伫在门口，就把刚打印出来的报告递过去：

    “初步确定是逆行性失忆。脑袋上的玻璃碴子取得早，不用动手术。后续再看情况……明川，听说你凌晨两点钟跑回来主动加班？图啥？也没奖金啊。”

    “我是他的……我认识他，认识半夜送来的车祸伤者。”吴明川翻看起报告，越看脸色越不好，“能确定记忆受损具体到哪个时间点吗？大概多久能恢复？”

    “十年前的2月13日，他说他这时候正在厨房里做饭。恢复不好说，一月和一年都有可能。其实他运气不错，以前有人出车祸把自己名字都忘了，那才叫麻烦……”

    “十年前吗……谢谢，我知道了，会嘱咐他好好休息的。”吴明川头也不抬，带着诊断报告走远。

    “可我还没说到要让人好好休息。”而且报告通常是交给家属。王全尬笑几下，麻溜地跑了。

    丛珊见到报告跟见到救星似的，抢过来后却被白纸黑字的“逆行性失忆”吓得不轻。不死心地问过吴明川后，她更觉崩溃。十年前？难道老天爷存心不让她升职吗！

    “检查报告给我看看。”

    忽听一道急促话语。刚进行过背部缝针的傅影帝可谓身残志坚，白口罩一蒙，穿着病号服就敢跑下楼。

    “你，你不是在四楼的vip病房……”丛珊慌忙环顾四周，谢天谢地，医院工作日的早晨没有太多人。真不知该佩服傅影帝这种爱到不要命的勇气，还是该为经纪部和公关部骤然增加的工作量而感到头疼。

    傅峥不答，匆匆扫过检查报告。他没有多管表情惶惶的丛珊和望着他脸色极差的吴明川，只是推开检查室的门。不出所料，柏凝云呆愣愣地坐在凳子上，仰头望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对柏凝云来说，这无疑是件冲击力巨大的事。前一秒还在家，下一秒就在医院。本以为顶多是出车祸撞迷糊了，没想到是失了忆，一觉起来记忆还停留在十年前。

    十年前……竟然有那么久。人的一辈子可没有几个十年。他的手机没在身边，不知道这时的自己是否已与褚亦鸣分手？其实能猜到，多半是分道扬镳，不然不可能清醒过后没见着人。

    “柏凝云。”

    熟悉的全名称呼。柏凝云惊讶回头。

    不顾后背伤势，更不顾检测室内尚有医生护士在场。傅峥径自走到他身旁，想也没想便蹲下身，以一种极亲密极近的姿态靠近。

    没有多余触碰，仅仅是靠近就足够引起柏凝云注意，他开始皱眉。倒没别的，单纯不喜欢陌生人跟他靠得过近。

    “医生只肯给我10分钟。我没法陪你太久，只能趁着这十分钟把话说完。”傅峥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什么决心，半蹲在他腿边注视着他，用认真却轻柔的语气讲道：

    “很抱歉没有在你醒来的第一时间进行道歉。对不起。我跟外面那两个不一样，我是你的追求者，跟你表过很多次白的那种追求者。虽然你总是装作听不懂，没听见。”

    平心而论，傅影帝即使戴着口罩也依旧帅气。抛开什么高鼻梁啊身材比啊不谈，他的眼睛最有记忆点。乌黑如墨的一双眼，偏偏算不得温和，多数时候透着冷意，唯独面对柏凝云时温温和和，盼着对方多看一眼。

    被这样注视一秒两秒还好，一分钟就过头了。柏凝云表情僵硬，别过头躲开这股视线，并默默把凳子往后挪了点，想跟面前人隔开距离。

    傅峥装作看不懂，又多挪了一步把距离拉回来。

    “放心，你从来没有答应我的表白，反倒经常为此生气。”傅峥自嘲地笑笑，再度把话接下去：“我不想对你撒谎，因为我知道你不喜欢有人对你撒谎，亦或是欺骗你，对你言而无信。”

    “请你相信，接下来我说的话都是真话，是十年后真实发生的事。”

    柏凝云于是竖起耳朵安静听。

    “刚才病房里的医生，吴明川是你的前前任男友，你们七个月前分的手。”

    他改主意了，不如把耳朵捂起来！这都什么破事，不听比较好。

    傅影帝无视检测室里听到这话后惊掉下巴的一群人，继续道：“你跟初恋分手很久，时间正好是十年前。可惜我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最后这句颇有些咬牙切齿意味。

    “另外，除他以外你有很多位前任。沈哲，李睿泽，吴明川，孟星炀。”傅影帝报菜名报得熟练，报完后还不忘把盘子砸碎。

    “他们不重要，因为你已经跟他们分手了。”

    “尤其是孟星炀。”傅峥面带恶意微笑，进行详细补充：“三天前你们分手，据我猜测，昨天下午你会答应见他，一定是因为他用了某种威胁手段。你出车祸的罪魁祸首是孟星炀和他的私生饭。”

    “总结，这人是纯蠢货加灾星，如果不是他，你也不会受伤失忆。”傅峥面色严肃地再三强调，“不要相信他的任何狡辩。他对你来说，是和其他人没区别的过去式前任。”

    “好好休息。”傅峥站起身，姿态从容到好像他刚才不是蹲在柏凝云腿边，而是跪在地上郑重求婚。

    看着柏凝云的懵圈表情，傅峥暗笑，心想这可真难得，以前从没见过。要是能补上一个拥抱就好了，可惜。

    到这里就够了，再多便不合适。傅峥叹一口气，做出暂时的告别：“我会多来看你。住院期间尽量不要抽烟，不要生气，照顾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