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怖的夜叉面具斜戴着,半露出女子白皙如玉的面容。
忽然风起。
姻缘树下红绸片片扬起,簌簌轻响。
灯笼中摇曳的烛火映照着树下来人。
姬淳正抬首看向树枝,不知是哪位粗心的姑娘没能将自己至关重要的红绸系紧,被风一吹,便缓缓飘落。
姬淳抿了下唇,目光莫名的盯着那红绸落下。
眼睁睁见那红绸落了地,孤零零的躺在地面上,就这样被嬉戏打闹的孩童践踏。
姬淳微微抬眼,不经意间,目光与燕仲对上。
夜叉对修罗,身周犹如无间地狱。
姬淳浑身一震,陷入难言的恍惚之中。但她很快清醒过来,撇开了视线。
姬柔压抑着兴奋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是燕国太子殿下,姐姐,我们当真与殿下有缘呢。”
姬淳唇边勾起冷笑:“妹妹不是想要求姻缘吗?既然这般有缘,你不如求一求。看看老天爷,它开不开眼。”她说完这句话,心口忍不住一悸,针刺般的发疼。她明白自己太过怨恨所致口不择言。可她今日,几乎处在崩溃的边缘。她告诉自己要忍耐,不要怨天尤人,但如何能控制住自己。原本有所和缓的症状,在今夜见到这些面孔后再也压制不住了。
她现在就如这夜叉面具一般,胸中跌宕着嗜血的恶意。
姬淳几次捏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
她看着姬柔果真去买了红绸,因为自己挂不上,便指使下人去挂,满心欢喜的许愿。
燕仲行至姬淳身边,见她神色冷淡的看着姬柔许愿,可谓与对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心中对姬淳有所怀疑,是以出声试探:“帝姬似乎心情不好,可是有何心事?”
姬淳在他出现在身边时便浑身紧绷,甚至微微咬紧了下颌。听他询问,好一会儿才压抑着情绪开口:“吾想起方才飘落的红绸罢了。红绸飘落,应是不吉,也不知是哪位姑娘这般不幸了。”
一如之前那般,姬淳并未直视着他。
燕仲不在意她言不由衷,思索着是否得罪过姬淳的可能性。看了一眼一直偷偷看他的姬柔,转过身去:“何谓吉何谓不吉,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这话犹如当众给了姬柔一耳光,姬柔面色一白,泫然欲泣。
姬淳看向姬柔,暗自叹息,说道:“不是说要去护城河放花灯吗?走吧,时间不晚,莫要逗留。”
她径直前行,燕仲也施施然跟上。
先不论两人戴着的面具,便是看着背影,都会觉得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气场包裹着两人。
很是相配。
姬柔目露妒色,掐着丫环的手跟了上去。
护城河下放花灯的人确实很多,姬淳不去河边放灯,站在了拱桥上。
河风吹过芦苇,河道边少女居多,从上而下观看,也不乏一番热闹美景。
护城河看起来不深,却也淹死过人。姬淳心想着,察觉到对岸一家酒楼上探视的目光,便猜到姬芙姬琦在那儿。
又想看好戏又想明哲保身,打的一手如意算盘。
这边燕仲被姬柔想办法支开,他身边一大群护卫也跟着走了。姬柔这才松了口气,未免万一到时燕仲派人下去救人,可就不美了。
是时,姬柔见姬淳凝视桥下风景,认为时机到了。
便见她伸手拉住了姬淳的手臂,皱着眉头气若游丝的开口:“三皇姐,柔儿吹不得风,柔儿头好晕啊。”
姬淳侧身看她:“是我考虑不周…那便回……”
异变突生。
姬淳话音未落,身后一名壮妇猛地撞向她,姬淳半截身子失衡越出拱桥护栏,原本拉着她的姬柔此时顺势一推手,姬淳再也维持不住,扑通落入了护城河中。
拱桥上,见事成,姬柔面露喜色,低声道:“姐姐想要回哪儿去啊?回阴曹地府去吧。”
突然被人挤开的芸禾这才反应过来,惊声尖叫:“来人!救帝姬!!”
数名黑衣暗卫倏地在夜色中涌出,一时落水之人络绎不绝。
岸上纷乱起来。
片刻后,护城河拱桥之上一片死寂。
士兵重重把守,平民百姓围在外围,议论纷纷。
芸禾命人扭住姬柔,心急如焚的盯着河面。
姬柔恼怒不已:“大胆,你一个奴才,竟敢对本帝姬不敬!”
但她左右环视,见自己的下人都被擒拿住,一时不能反抗,又心虚又气恼。
这时芸禾见一个又一个暗卫浮上水面,均未找到帝姬,心中慌乱至极,回身怒目直视姬柔说道:“帝姬柔!你可知谋害皇室血脉该当何罪!”
时辰过去一炷香了,久久未能救起姬淳,姬柔不免也开始害怕,额上浮起冷汗,支支吾吾道:“你这狗奴才含血喷人!”
芸禾看了一眼同被擒拿的眼生壮妇,冷哼道:“就是你伙同这妇人谋害帝姬,奴婢亲眼所见!”说着她对一旁暗卫道:“帝姬有失,你速速回禀陛下,加派人手!”
“是。”
而在不远处的高楼之上。
目睹全程的两位帝姬相视一笑,心中快意。姬芙见姬柔被捉住,便想起身下去解围:“这芸禾也太过放肆了,竟敢这般对待柔儿。”
“诶,妹妹别急啊。”姬琦按住她,“好戏还没结束呢。”
姬芙有些吃惊了:“怎么?你还有后手?”
“齐太子郑礼可在楼下呢。”姬琦露出神秘的笑容:“我已事先告知了他姬淳落水一事,想必此时他正快活着呢。”
姬芙捂住嘴,压下一声尖叫,半晌才害怕道:“你怎么这般胆大,竟敢将主意打到齐国太子身上去。”
“你莫非没有听姬淳在晚宴上说吗,她想要自己选自己的夫婿。”姬琦冷冷道:“真是可笑,我便要让她知道这想法有多么天真!等会儿咱们带人捉住衣衫不整的姬淳和齐太子,即便是姬淳再巧舌如簧,也逃不脱嫁给郑礼的命运了。”
姬芙打了一个哆嗦,瑟瑟发抖起来:“…会被报复的,姐姐,我们会被姬淳报复的!她朝中势力多,私养影卫数千,更不消说与卢蔚大将军等人交好。若是父皇,被父皇知道了,我们哪还有活命的机会啊姐姐,不可啊姐姐。”
姬琦摇摇头:“你倒是想想,一个失去清白,私下与人苟合的□□女子,父皇难道还能继续宠爱她?朝臣百官谁还会与她交好!”她见姬芙渐渐冷静下来,继续劝说道:“况且这件事一直都是姬柔在做明面上的推手,谁还会知道你我呢。”
“姐姐真是妙计啊。”姬芙看向远处拱桥上被当做弃子的姬柔,心中生出一股对姬琦的恐惧,面上却是不显,压抑着喝下一口茶。
姬琦对她反应不甚在意,总之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姬芙还能跑到哪里去呢?
她现在满心都想象着一个时辰后推开房门,姬淳被凌辱、残破不堪的样子。她终于能将那不可一世,集万千宠爱的女子踩在脚下,再没有比这更快活的了。
事情的确随着姬琦的计划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姬淳是有所预料吗?
是的。
所有的一切她都知道,包括大皇子派出的杀手,姬琦私下会见齐太子,拱桥边的壮妇和莫名其妙拥挤的百姓。
一切的一切,都是她顺势而为。
然而人说运筹帷幄,但人总有失手算不到的时候。
姬淳是没料到,护城河的水是那么冷,这夜的明月也如同她前世被沉河时一般的残缺。
她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那条河中,脚上的枷锁牵扯着她不断下坠,坠落到无边无际的深渊里。
姬淳昏了过去。
再醒来,便是在一间昏暗的房间之中。
房间内四角点着炉香,袅袅飘着轻烟。浑身湿透的少女清醒后趴在地上微微作呕,呕出一些积水,胸腔中泛着呛水窒息的灼烧感,她又咳嗽了几声,用力站起来,在房间内走动一圈后,才发现门窗都被锁死,所幸窗户并不是铁铸的,戳开靠墙一方窗户的窗纸,少女打量了一下窗外环境,发现这里乃是靠着护城河一方的一处楼宇。
她已经猜到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也知道自己接下来将要面临什么。
少女并未惊慌。
她将耳坠扔出了窗外。
湿冷的衣物贴身粘在肌肤上,姬淳感觉到一丝冷意。她抱住身体,蜷缩在墙角,克制自己不要在意房间中那张大床。
堵塞的鼻腔在她打了两个喷嚏之后终于通气了,姬淳皱眉嗅了嗅房间内弥漫的甜香,不由得面色一白。
正在这时房门被人打开。
听见脚步声靠近,少女浑身寒毛直立,她屏住呼吸,目露杀意的看向那个方向:“郑礼?”
那人听见她沙哑的声音,眨眼就到了她面前。
姬淳微微瞪大了眼睛:“怎会是你!”
来人一身华服,华服下摆一尘不染,手中拿着一具修罗面具,正低头看她。燕仲唇边挂着一丝笑意:“如何?不愿见我?”
姬淳浑身颤抖起来:“出去!快滚出去!”
燕仲迟疑的站定脚步。
他眸光深沉的盯着少女,只见少女白皙的肌肤透过湿透的衣衫,居高临下,正巧能瞧见少女情绪激动时起伏的胸口。
燕仲皱眉移开视线,视线在房间四角略一扫过,鼻间那股腻人的甜香越发浓密起来。他早该知道,郑礼派人镇守此处,必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未料竟比他料想的还要龌龊。
他屏住呼吸,低声道:“还能站起来吗?”
姬淳抱臂埋着头,只能听见少女压抑的呼吸声,她并未回答。
燕仲耳边听见一丝异动,想到姬淳是如此情形,更不敢在此处耽误,便上前一步想要带走她。
少女却甚是警觉,猛地抬头瞪向他:“你若再敢往前一步,我定杀你!”
燕仲被她泣血般的双眼震慑住,回过神后心中除了惊异,更生出三分敬佩,三分爱怜,以及一丝恼恨。
以他太子至尊的地位,何曾被这般拒绝过。
高大的男子再度上前一步,弯腰将少女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