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

    一座巨大的仙台漂浮于空，白玉为底，金光为饰，其上乌泱泱地聚积大波来者，一派清气缭缭，一派玄色萦萦。

    “你们仙族杀我父母，伤我族人，将我们囚禁于一隅，”玄色为首的修罗王手持长枪，气势凌冽地说道，“今日我必让你们也尝尝修罗族的痛苦！”

    “哼。”对向的天帝轻蔑冷笑并不回应，广袖飘动，挥剑隔档，继而反攻。

    顿时间，刀剑声四起，位列于仙台上的其余众仙魔也加入鏖战，如火如荼，杀声震天。

    他们不会有谁在意，随着强烈战波的冲击，脚下的仙台已四处纹裂，开始不断往下界坠落碎块……

    突然，一股绯色和光自下方往上笼罩整个仙台四周，郎朗晴日一瞬间竟如末世般红得刺眼。

    所有人愕然停住动作，四下张望，只见仙台之上浮现一条宛如山峦庞大的巨蛇，而巨蛇头顶，站着一位红衣女子。

    “汝等高悬于空交战，可曾顾及凡间？”

    清丽威严的声音响彻云端，说话的女子青丝如瀑，绛衣赤足，容貌出尘，好似月中聚雪，目光清冽，恰如匣开光出。

    “九霄神女……”天帝眼底划过丝震惊，又转瞬反应过来， “神女，今日魔族犯上，欲与天界交战，请神女助我等一臂之力，将其铲灭！”

    神女？修罗王眸光一敛，神在世间已消失数千年，怎么会突然冒出个神女？

    “我对你们之间的冲突不感兴趣，”九霄漠然拒绝，突然被接连不断的天降巨石砸醒，没有直接大开杀戒已是很强忍耐，“你们要打，找个下界没人的地方打，否则——”她抬起手，化出一弯厚重黑弓。

    拉满弓弦，弦上却空无一物。

    这是何意？修罗王疑惑，接着陡然一惊，只见九霄所在的半幕天穹密密麻麻地突然出现无数箭矢，泛着冷光蓄势待发。

    “神女，此处乃仙界领域，要换个地方打，也得修罗王率先撤离。”天帝眸光冷沉，没想到神女的箭也指向了仙族。

    九霄的目光移向修罗王，里面是令人窒息的威压。

    “先撤。”

    修罗王当机立断下了命令，其余修罗族人仍有不甘，然而当他们看见修罗王神情肃然，也只能纷纷咽下异议，同他一起从天界撤离。

    天帝伸手，拦住身后想要追上去的众仙，比起随时可以绞杀的修罗一族，他更关注突然苏醒的神女九霄，仅是现身，便左右了局势。

    然而一转眼，原处却已不见神女身形，连同她身后的巨蛇和万箭阵，均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

    “帝君，她是……？”原本喧嚣的仙台恢复了寂宁，显得竟有几分不真实感，天帝身边的紫虚仙子试探问道。

    “九霄神女。”天帝缓缓开口。

    “神女？”

    “仙者，凡人渡劫而化，神者，与天地所共诞，如今的仙皆为女娲所造之人。但相传，女娲娘娘在造人之前，曾用天地之瑰灵，日月之精华创造了她的第一个孩子，名九霄，是谓神女。”天帝解释道，“六千年前，天道有损，上古之神皆以身补道，从此再无音讯，神女九霄也跟随一起，没想到六千年后，她竟醒了过来。”

    “她沉睡了六千年？”紫虚仙子惊道。

    “她是这世上仅存的神。”天帝神情虚渺，也是曾被世人尊称的战神。

    就是不知——

    弑神是何种滋味？

    凡间。

    绵延的巍山，从高空坠落的破碎仙台撞击出巨大的墟洞，满目疮痍，生灵涂炭。

    九霄无息地落于废墟之间，手结法印，轻柔的绯光自指尖蔓延，拂过创伤的土地，顿时间，枯树抽枝，茵草重现，尚有微薄生命的飞禽走兽恢复如初，四散奔去。

    “我虽用法术修复了此处的损伤，但看来还是有数以千计的生灵丧命。”望着周围仍残留的焦黑印记，九霄喟然道。

    这里原是她沉睡之地，今日却遭此劫难。

    方才遮天蔽日的巨蛇此时仅化为一丈来长，盘踞在九霄身边，吐了吐蛇信，仿佛在说什么。

    “是女娲母亲在最后保护了我，让我没有随他们一起融入天道，只是当时我也受了不小影响，故而陷入沉睡。”九霄解释道，“也不知我睡了多久。”

    腾蛇摇了摇头，九霄笑了。

    “阿腾，我完全感知不到母亲她们的存在了，伏羲上神、神农上神……他们全都已经消失了吗？”神女声音减弱，眼底闪过一丝未及掩饰的迷茫：“为什么要仅剩我独自醒来？”

    察觉到神女弥漫的伤感，腾蛇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仿佛在说“你还有我”。

    “谢谢你，阿腾。”

    “出来吧。”神色一凛，九霄冷眼看向一处。

    “神女。”并不意外自己被发现，修罗王撤了隐身术，玄衣束身，身形颀长，出现在离九霄三丈开外的地方。

    “修罗族？”九霄若有所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弦渊。”

    九霄眼中闪过丝惊讶，打量了下修罗王，传闻修罗族人法力越强者，容貌越美，只见眼前的弦渊眉如墨画，眼似星曜，容颜昳丽俊美非凡，本有几分女相之柔，却见那薄唇微扬似笑非笑，周身散发出疏狂与凌冽气度，倒不负修罗族之王的称号。

    “你认识我？”弦渊敏锐地察觉到九霄神色的变化，眼底一冽。

    “你若不认识我，我又如何会认识你？”九霄眼尾浮现隐约的笑意，曾经睁着惊惧眸子蜷缩成一团的小修罗转眼竟长这么大了。

    弦渊并不相信她的说法，但如果他和神女有过接触，他不应该忘记才对，除非……是他失去的那段记忆。

    “你今夕何岁？”九霄又问。

    “六千余岁。”虽是奇怪神女对他的过度询问，弦渊还是选择回答。

    原来现在已是六千年后的世界，九霄心想。

    “天帝称我们为魔族，神女对我倒无甚敌意？”

    “是非曲直，岂能轻易作出判断？”九霄收回心思，冷然道，“仙台坠落，人间必定受难，我看天帝倒毫不在意。”

    这样么？

    “方才我不小心听到你说的话，如果你愿意的话，修罗一族均可成为你的朋友，” 说着，弦渊递出一个古朴的木镯，镯身环绕着几道细密的金线，蜿蜒盘行，仿若岁月无止。”此乃修罗族的圣物‘岁环’，赠予你，聊表心意。”

    这么随意地送出修罗族的圣物，以为她不知道接下后就代表和修罗族结盟吗？

    然而犹豫片刻，九霄还是接过戴上。

    毕竟对于修罗一族，她一直有份歉意。

    凝视着九霄皓腕上自岁环隐约散发的玄黑丝缕，弦渊眼帘微垂，表情晦暗不明。

    不再和弦渊多聊，九霄找了理由离开。

    她前往九重天，回到了曾经古神所居之所，才发现原本清寂素雅之地，如今竟成了琼楼玉宇金碧辉煌的仙宫群，其间更有各色仙娥仙侍飘然穿梭，繁华似锦。

    如此陌生。

    “神女。”低沉的声音传来，九霄从缅怀中回过神，就见天帝正在不远处注视着她。

    “你还记得我。”九霄淡淡道。

    “神女曾指点过我修行，自不敢忘。”天帝微微一笑，看似诚恳，“不知神女可否赏脸移步琼霄宫，我们小聊一会儿。”

    “不必麻烦，我说过我对你们所谓的神魔之战没有兴趣，只要你们不影响到人间。”九霄漠然拒绝。

    “那为何神女接下了修罗族的圣物？”

    “你是说这个？”九霄抬起手，远古款式的宽大衣袖滑落，露出雪白手腕上古朴的木镯。

    “时隔这么多年，神女对修罗族还是存有一份心软么。”天帝轻声叹息，“神女可知，修罗王之所以要攻打仙界，不过是为了替他父母报仇，若让他知道当年逼死他父母的另有其人……”

    “你知道当年的真相，却不对修罗王解释，不就是想纵容修罗族的进攻，好师出有名，诛灭修罗族吗？”九霄打断天帝，冷然道，“你还是如此喜欢杀戮，流明。”

    天帝眼底一震，一个沉寂了数千年的名字啊——当初众多跟随伏羲上神修炼的童子之一。

    曾经候在僻静角落望着神女与众神席宴尽欢的画面浮现在天帝脑海。

    “神女若不想卷入神魔之战，何不去人间走走？我向您承诺，不会影响到人间。”收敛下所有心思，天帝平静地建议。

    “无人相识，闹市也是孤寂。”九霄淡淡道。

    “如果您愿意，可让您的灵魂进入转世镜，历一世轮回，重头结识新的契缘。”

    九霄心思微动。

    沧海桑田，这世间她所熟悉的皆已不再，若能转世成人，全新地体验一遭，或许能让她再度与这个世界产生联系？

    天帝抬手一挥，半空悬浮出一面丈许来高的青金面镜。

    “神女，您的灵魂由此进入，便可投身为人。”

    九霄飞身，浮于转世镜前，只见镜面如秋水清透，完全不见她的倒影，反而深不见底。

    “阿腾。”九霄轻唤，原本栖息于她肩膀上的腾蛇滑落，漂浮于空，身形陡然巨大百倍。

    “保护好我的身体。”九霄微笑着抚摸了下腾蛇鳞片光滑的头部，做了决定，“我去人间走走。”

    腾蛇眼中似有不舍，但也仅是点了点头，九霄闭眼，下一瞬间，她的灵魂离窍，身体无息地漂浮。

    腾蛇张口，将九霄的身体一口吞下，半透明的灵魂低头回望了眼，然后飞入转世镜中。

    那一眼……

    时隔六千年，你愿接下修罗族的圣物，却仍对我如此紧惕！？

    天帝眼中闪过一丝妒火，接着转为一抹冰冷的笑，即使这样，你依然敢就这么转世为人一遭，是对自己法力绝对的自信么？

    那就来试试，六千年后的我，到底有没有能力杀了你呢？

    神女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