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
楚环佩悄无声息地从林琴娘的怀里起身，见林琴娘睡得正熟，放下心来，随意套了件外衣，来到外面的小院子。
此时万籁俱寂，唯有虫鸣起伏，星河璀璨，皎月高悬于空，让人有一瞬的沉湎。
清凉的晚风让楚环佩打了个寒颤，她从眼前静谧的夜色中回过神，记起自己是要干什么。
来到院子中间的那棵巨大的海棠树下，抬头望向已经如云似霞地开了满树粉花的树冠，微微叹息。
海棠树的树冠虽密，枝桠却不够粗壮，若是躲在上面修行，肯定无法能长时间承受她的重量。
所以只能换种方式，一种不知需要多久才能成功的方式。
希望今晚没人醒来。
她背靠海棠树根盘膝而坐，双目微闭，静心凝气，感受天地间流淌的灵气。
既皆是女娲造物，用人类的身体修行，应该和她身为神女的时候没多大区别吧。
好浓郁的灵气！
相较于六千年前，此间的灵气浓郁了十倍不止！
“母亲，为何如今各地瘴气四起，万物枯损，人间更是瘟疫肆虐，灾祸遍地？发生了什么？”
“天道受损，三界的灵气正在外溢，若不阻止，这个世间只会成为一片死域。阿霄，我们是自天地间而生，如今只能以我们古神之躯去弥补天道，方能化解这场灾难。”
“母亲，我和您们一起，我也是以天地之瑰灵所诞，请让阿霄随您们一同弥补天道！”
“……阿霄，你是我的第一个孩子。”
记忆中女娲母亲望向她的神情是她看不懂的复杂，她几乎确定除了古神之外，还需要加上她的力量才能完全弥补天道，可在她献身的最后时刻，女娲母亲却保下了她，阻止了她的牺牲。
此间充沛的灵气似乎在显示天道已经修复，可是失去了她的力量，天道真的有完全弥补吗？
若天道有损，会导致什么后果？
算了，多思无意，以她神女的身份尚且无法尽数窥探天道，如今她已成了凡人，还是活好楚环佩的这一世吧。
这般想着，楚环佩静下心来，一点点吐息灵力，感受到缕缕灵气如银丝般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轻柔地萦绕在她的周身，如月下映雪，散发微弱的亮光，衣袂无风自动。
被吐纳的灵气在她体内缓慢流转，沿着经脉一点点流淌，最终积聚在丹田沉淀，楚环佩的内息越发绵长深沉。
月色偏西，将最后一缕灵气归于丹田，在她的识海里仿佛能看到原本黑暗静寂的丹田之中有微弱的光芒悄然亮起，那便是她今晚的修行成果，假以时日，它必将亮如赤日。
楚环佩缓缓睁开双眼，当中似有星辰耀眼。
修炼的进度比她想象中的快很多，除了如今世间灵力充沛外，看来得益于她父亲的超常天赋，她的身体在修行方面也天赋异禀。
那么接下来就该试下能不能成功了。
楚环佩侧身抚摸着身旁海棠树粗粝的质感，仔细地感受它的颜色与纹路，然后闭上了眼，渐渐的，她仿佛从原地消失。
不，并不是消失，她是和海棠树的树根完全融为了一体，只要她不动，从外界看来，她十足地成了海棠树的一部分。
这样在她能够隐身之前，可以安静的待着院子里修炼不被发现了。
而没有人作为参照对比的楚环佩完全不知道，仅用一个晚上的修炼就学会了障眼法，她的修行速度是多么逆天。
“佩儿，你去哪了？”
没想到回房后被睡眼惺忪的林琴娘当场抓包，楚环佩心下一惊，面不改色道：“出恭。”
“快上来吧，夜里凉，你去了多久身上怎么这么冰？”林琴娘拉起被子的一角，待楚环佩钻入被窝后，习惯性地摸了下她的后背检查她的状况。
缩进林琴娘温暖的怀抱，楚环佩假装困倦地哼了哼，没有回答，因为也没法回答。
看来还是得尽快和林琴娘分床睡。
除非说她在白日也能修炼，正大光明的修炼。
望着起于东山的圆日，楚环佩心想，女子不能修行明显是个谎言，如果能让楚雪卿对修行感兴趣，她去向楚弘远撒撒娇，或许楚弘远就能让她与楚璟珏同时前去清云山修炼，而她也可以趁机打着陪楚雪卿的幌子一起上清云山。
“娘，我出去玩了！”楚环佩道，不等林琴娘首肯，便已“噔噔噔”小跑向院门。
“诶！小心点！”林琴娘站起身来不及嘱咐道，望着楚环佩消失的背影，摇了摇头，对一旁站着伺候的枫苓叹道，“这孩子，自身体好了后，哪有半点女孩儿的样子。”
“小姐还小，自是活泼了些，如今她身体康健，姨娘当高兴才是。”枫苓笑着安慰道。
“但愿以后她这性子能安静点吧，回头她也该学学女红了。”
楚环佩按着昨日的记忆再度来到府中花园，很快找到跟在楚雪卿身旁伺候的四个丫鬟，她们正候在一处假山旁，待楚环佩走近才发现假山的下面有处洞口，仅容幼童身量的人通过，丫鬟们朝她福了福身。
“卿卿在里面吗？”她问。
“二小姐和二少爷都在里面，二小姐不让我们靠近。”采薇轻声回道。
“我进去看看。”说完楚环佩便从洞口猫身钻了进去。
“……那你以后去了清云山会想我吗？”她听到楚雪卿低落的声音。
“当然会。”楚璟珏坚定地回答道。
真巧，原来正是在说清云山的事呢！
“你要是舍不得珏儿，为什么不和珏儿一起去清云山上修炼？”楚环佩悄声靠近，突然道，吓了缩在洞中说悄悄话的姐弟俩一跳，“啊！”
“姐姐，你坏！”回过神来的楚雪卿娇嗔，拉着楚环佩的手不满地晃了晃。
“姐姐。”楚璟珏到底稳重两分，定了定神后打招呼道，只是小脸明显还有点后惊。
“好了好了，姐姐错了，卿卿，珏儿。”楚环佩笑着安抚，学着两人的样子缩蹲在他们身旁，“你们在说什么呢？”
“明年我就要去清云山了，卿卿嘱咐我要照顾好自己呢。”楚璟珏道，神情比昨晚多了丝彷徨。
“要不卿卿你去求求父亲，让我们三个人一起去清云峰吧。”楚环佩眼睛晶亮地望着楚雪卿劝说，“这样珏儿就不孤独了，卿卿也不用和珏儿分开。”
“姐姐，你在说什么，清云山不收女弟子的。”楚雪卿睁大了眼，不可置信。
“而且父亲也不会同意的。”楚璟珏道。
“父亲是云阙国的护国大将军，他若出面，清云峰的人肯定会同意的，父亲又那么宠卿卿，卿卿为何不去试试？”
楚雪卿歪头想了想，似乎被说服几分。
“我听说修行了就能飞，难道你不想飞吗，卿卿？”
“前年大哥回来的时候抱着我飞了一圈，飞好高！”说着，楚雪卿的眼中闪起光亮，可见是很喜欢飞行。
“可是大哥说他第一次飞行时从天上摔下来，摔断了手呢。”楚璟珏毫不留情地补刀，“卿卿，修炼是要吃苦的。”
“啊……”楚雪卿犹豫了，嗫嚅道，“那肯定好痛。”
“吃苦又怎样，你不也要去修炼吗？”楚环佩正色反驳。
“我又不一样，我是儿子，父亲说，男子生来就要吃苦修炼的。”楚璟珏用稚嫩的语调学着长辈的话，振振有词，“娘亲说，卿卿只需要快快乐乐，陪伴在父亲娘亲身边就好，以后父亲娘亲会给她找个好夫婿，永远保护她！”
楚环佩无意识皱起眉头，这是什么话！
忽然间她明白过来，楚雪卿虽集护国将军府的万千宠爱于一身，独享坐在楚弘远身边的特权，但她只是作为笼中的雀鸟被养大，只需要有逗人快乐的本事，而他们对珏儿的关爱克制有度，却是要逼他成为翱翔于天的雄鹰。
“卿卿，”楚环佩神情变得严肃，企图唤醒沉迷于这样陷阱的幼妹，“如果说在辛苦和痛苦之间让你选择，你会选什么？”
“我都不要选！”楚雪卿娇俏地皱了皱鼻子，“我是护国将军府的嫡女，父亲和娘亲什么苦都不会让我吃的！”
多年以后，当命运的洪流推动着楚雪卿走到她注定的结局，她才体会到此刻她的长姐所说话语里的机锋，可那时的她早已失去积攒力量的机会，为时太晚。
世人皆苦，没有谁能一辈子保护你。楚环佩还想再劝，楚璟珏阻止了她：
“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父亲，他最看重规矩了，他不可能同意的。”
楚环佩脸色紧绷地盯着楚璟珏，虽然气恼他的反对，但她相信他是因为关心楚雪卿，所以不舍得她去修行，只想让她在父母和未来夫婿的庇佑下，一辈子无忧无虑。
他是真诚地在为卿卿好，卿卿也相信这是她最好的未来。
这是世界对这两位幼童编织的最隐秘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