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夫君。”
这句话宛若重锤砸在了裴青衍的心上。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手臂不断地颤动着,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身子竟也有些晃动。
那孩子叫绾绾。
他看向夹在昭昭和那个男子中间的孩童,那双眸子与他甚是相似,只是多了些许的柔和,手里还拿着那个绣着海棠花的锦帕。
海棠!
他踉跄了两步,又猛地摆正了身子,强撑着恢复了从前的矜贵太子的模样,只是煞白的脸色和猩红的眼尾还是暴露了他此时的慌张。
裴青衍像是完全没有看见谢杳身边的男子,再次上前,试图抓住谢杳,袖口上的金蟒晃了晃,声音嘶哑:“你成亲了?昭昭,你看看孤,你看看这孩子!你说她是谁的孩子?!”
裴青衍指着男人怀里的孩子,双目赤红,质问谢杳。
谢杳向后缩了缩,背对着裴青衍,挡在了绾绾面前,声音很轻,语气瑟缩:“不是……绾绾是我和夫君的孩子……”
“昭昭。”,发顶突然传出温和的声音,边说着边将孩子放入了她的怀里:“抱着绾绾。”
绾绾小小一团被塞进谢杳怀里,眨巴着一双泪眼望向谢杳:“阿娘,这个叔父为什么这么凶?”
又猛地扑进了谢杳的怀里,玉藕一样的一节小胳膊环住了谢杳的脖子,瞬间粘上了些许的哭腔:“阿娘,绾绾害怕……”
“绾绾不怕……”,谢杳将孩子紧紧贴在自己身上,双手一下接一下地抚摸着绾绾的后背,声音却是一下比一下小。
她也不知道怎么办……
“绾绾不怕……”,只能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句话。
裴青衍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他听见那个男人叫她昭昭,那是她的小字!
他猛地掀翻了面前的桌椅,滚烫的粥和碎片四溅,周围的流民尖叫着逃逸。
周围的尖叫声四溢,谢杳抱着绾绾下意识地堵住了她的耳朵,但还是晚了一步,绾绾含泪的眼睛终于决堤,抱着她的脖子哭叫着,泪水糊在了她的脖子上。
“绾绾不哭,阿娘在呢……”,谢杳死死抱住绾绾,轻声哄她,却没什么作用,绾绾的哭声越来越大。
她像是一头困兽,被裴青衍堵住了去路,如同鬼魅一般的声音传了过来:“昭昭,她是我们的孩子对吧?”
“绾绾,你叫绾绾对吧?”
声音一点点靠近,谢杳绝望地闭上眼睛。
幽深的草药香又再次飘了过来,声音温和却有力:“这位大人,昭昭与您并不相识,您如此行径,惊恐妇孺,是何道理?”
裴青衍眯了眯眼睛,斜睨着面前的男人:“你叫她昭昭?”,嗤笑一声,没有在他身上过多停留目光。
继续看着谢杳,放缓了声音:“昭昭,你过来,到我身边来,你带着绾绾回来,我不怪你……”
谢杳紧紧抱着绾绾不敢回头,急促地呼吸着,那一缕清幽的草药香像是她唯一的依靠,让她勉强没有倒在地上。
那缕草药香挡在谢杳和孩子面前,出口的话铿锵有力:“诸位父老也都看见了,是这位大人阻拦施粥,大家和孩子可都还饿着肚子呢!”
说着望向站在周围的诸位官员。
汪锦文立刻捕捉到了这边的纷扰,向周围人示意着,随后凑了上来:“殿下,殿下息怒!是您认错人了,这位是水镜阁的琴师魏昭和淮陵的医士魏渊,您看……您又……”,掩面欲言又止……
因为刚刚裴青衍的一闹,大多数人都已经离开了,留下来的都是些精明人,自然能看出来裴青衍身份的不一般,知县等一众官员相陪,现在这汪锦文一句殿下又坐实了裴青衍的身份。
能被称为殿下的人,只能是最近出巡淮陵的太子殿下。
太子是有失心疯的!
“殿下,殿下随我等回知县府吧……淮陵的水患……”,说着又遮遮掩掩地吞吐起来。
谢杳紧紧抱着绾绾,直到一双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轻声唤她:“昭昭,好了。”,揽着她的肩膀转回身子,身后的一种官员尽数围在自己面前。
她抑制不住地缩了缩脖子,抱着绾绾的手又忍不住紧了些,望向裴青衍的眼神充满恐惧,甚至有些许厌恶:“各位官爷,民女当真不认识这位大人……”,说着望向裴青衍的目光又抖了抖,垂下眼睫,半真半假地落下了几滴泪:“还请各位官爷为我夫妇二人做主!”
抱着绾绾跪在了地上,声泪俱下。
周围弥漫的粥液瞬间污了她的衣裙。
汪锦文拦在了裴青衍面前:“殿下!殿下!淮陵百姓还在等着施粥……”,一边看向了谢杳,替裴青衍解释道:“殿下只是一时糊涂。”
周围的几个官员也是迅速上前,拉开了裴青衍和谢杳之间的距离,安抚着裴青衍:“殿下,还请和我们回府吧……”,言辞犹豫,似是担心裴青衍随时会再发了失心疯。
裴青衍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拉住了他的身子,他身上的金蟒都被拉扯的变了形。
蒋晁站在裴青衍身边,眼中寒光一闪,骤然抽出腰间的刀:“大胆!殿下岂是你等能随意触碰的!”
在场的都是文官,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虽然得了江家的话,但是刀剑面前也不敢过于放肆,何况不管日后如何,现在裴青衍还是太子,不知是谁先退了一步,紧接着所有人都退了过去。
汪锦文擦了擦汗,与身边人交换了一下眼色。
裴青衍猛然被放开,甩着袖子快步走到谢杳身前。
死死盯着谢杳:“魏昭?好一个魏昭!”,忽然垂首轻笑,“昭昭,你手上的‘胎记’,还有这孩子,我都会弄清楚的。”,袖口的金蟒随着动作晃动,转向了魏渊:“还有你……”
裴青衍俯下身子,口唇靠近谢杳的耳朵,轻轻呼气:“昭昭,你休想骗我……”
他视线里的耳朵渐渐变红……
他勾着唇直起身子,看着以汪锦文为首的众人,迈开步子,而后又悠悠地喊道:“回府!”
在场的众人才恍然大悟般行动起来,跌跌撞撞地追上了裴青衍的脚步,靠近蒋晁时还有些忌惮地避开了他。
谢杳抱着绾绾跪在地上,撒在地上的粥现在已经不烫了,只是污了她的衣裙,微风吹过泛着丝丝的凉。
粥里还躺着裴青衍的折扇……
刚刚裴青衍贴着她的耳朵,声音很轻,丝丝缕缕的声音灌进她的右耳:“昭昭,你的耳尖又红了……”
昔日里,裴青衍总是揉捏她的耳朵。
他认出她了!
谢杳看着渐渐远去的人群,双腿却沉重地仿佛不是自己的。
“昭昭,起来吧,人都走了。”,谢杳的耳边全是绾绾的哭声,魏渊蹲在了自己面前,安慰着绾绾。
“绾绾不哭了,再哭下去阿娘就要伤心了。”,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
她撑着双腿站起来,身边的流民却不知何时聚集了起来,蹲在地上收着所剩不多的粥。
还有些许闲言碎语入耳。
“他就是太子?传言太子得了失心疯是真的?”
“谁知道呢?只是看这样子……多半是真的!”
谢杳抱着孩子一步一步走进水镜阁,明明没跪在地上多久,但是双腿却有些僵硬。
后腰处突然出现一双手,扶住了她即将跌倒的身子,附在她的耳侧轻声说道:“安心,先进屋子,外面还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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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青衍坐在淮陵此行汪锦文特地为他安排的府邸内。
他紧靠着书桌,双目赤红,双拳紧握着。
魏渊平淡的表情仿佛烙在了他的脑海里,回程里汪锦文等人看他的目光满是探究,仿佛就在等他“失心疯”,不过倒是让他冷静了下来。
“蒋晁。”
门外迅速地闪进了一个人影。
“殿下。”
裴青衍攥着毛笔,墨水顺着狼毫滑落,砸在宣纸上,炸开了一朵朵墨花。
“蒋晁,去查查魏昭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裴青衍顿了一下,紧咬牙关,声音蓦地低沉起来:“还有那个魏渊。”
手中的狼毫突然被他扔掉了桌上,在宣纸上不断滚动,留下一串模糊的墨汁……
“传信回京,告诉陈让仔细皇后近期的动向,还有,四年前别院的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都给我查清楚!”
四年前火起的突然,他和江鸢的婚事也断的突然,他在岭北三年,个中细节并不清楚,现在想来,倒是蹊跷得很……
“昭昭,怎么就让你跑了呢?”
他的眸色不由得又阴沉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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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镜阁内,谢杳守在床边,看着已经陷入熟睡的绾绾,口鼻俱是一片通红。
才哭过。
谢杳的手掌不自觉地擦过了绾绾的脸,垂首间又是不受控制地滑落了一滴泪。
“多谢表哥又陪我演了一次戏。”
身后的人未应答,谢杳又开始轻声嘟囔,声音轻的不像是和身后人说话。
“表哥,他看见我了……看见绾绾了……”,谢杳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手掌又完全地覆盖在了腕上的伤疤上。
“他看见了我的伤……他不会信的。”
谢杳说是胎记,但是她知道裴青衍一定不会信的。
他一直都是隐忍克制的人,他从小被皇后养着长大,但是却配合着皇后和尚书演了二十年,就连将她接到别院,都是和皇后演的一出戏。
他一直都在演戏,和江鸢演戏,和她演戏,现在也还是要装作信了她的假身份……
“表哥,他根本不会信的!”,谢杳忍不住掩面,泪水从指缝里挤出来。
“昭昭。”,身后的药香靠近,“昭昭,你是魏昭,是淮陵魏氏的表小姐,现在是我的妻。”
身后的人声音温和,但是却莫名的让人心安,“昭昭,你是淮陵琴师魏昭,绾绾是你和我孩子。”
“昭昭,就算他是太子,也不能随意抢了他人的妻。”
魏渊看着绾绾终于陷入了熟睡,又安抚好了谢杳的情绪,才终于退出了屋子。
关上门的一瞬间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望向门内,轻轻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