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半。

    水镜阁后院的房门被悄悄打开,巧月的身子跌跌撞撞地探了出来,甚至来不及回身关门,便提着裙摆一头扎进了夜色里,朝着淮陵都尉府的方向狂奔。

    ——砰砰砰!

    魏渊被急促的砸门声惊醒,猛地坐了起来,一把扯过外袍,揉着眉心推开了房门。

    门外的巧月脸色苍白,发丝狼狈地贴在鬓边,脸上满是汗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你怎么来了!”,魏渊的责问才出口又忽然恍觉,若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巧月是不会在裴青衍才刚刚到淮陵的当晚就现身都尉府的,定然是出了什么问题。

    “出什么事了?”

    巧月的汗水顺着脸颊流向脖颈,声音嘶哑,断断续续地开口:“公……公子,绾绾突然发起了高热,你快去看看吧!”

    话才落音,身前的人却已经窜了出去,魏渊甚至连药箱都忘了拿。

    巧月扶着门框喘气,不敢有丝毫耽误,提起药箱,咬咬牙追了上去。

    水镜阁内。

    昏暗的卧室内,只燃了一盏油灯,谢杳紧紧抱着怀里的绾绾,团坐在榻上。

    绾绾小小的身子在她臂弯里烫得如同炭火,小脸涨的通红,嘴唇却泛着诡异的白,呼吸又浅又急,紧紧贴在谢杳的身上。

    谢杳轻轻拍打着绾绾的滚烫的身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绾绾不怕……”

    窗外忽然响起一道惊雷,惨白的光照进室内,她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将绾绾抱紧在自己怀里,惊魂未定地望向窗棂。

    却在抬头的瞬间看见浑身寒露的魏渊,带着些许潮气撞开了门。

    “表哥!”,谢杳抱着绾绾想要站起来,但是双腿却因为久坐而有些发软,勉强扑向前方,险险扶住身前的矮几才站定身子。

    “表哥,绾绾突然发了高热……是不是因为裴青衍?”,谢杳声音抖着,“要不是他来了,绾绾怎么会受惊发了高热?”

    屋子里灯光昏暗,魏渊看不清谢杳脸上的表情,但是那些几近破碎的声音却还是闯进了他的耳朵。

    魏渊骤然慌了神,快步上前,扶住了谢杳的身子,接过绾绾滚烫的身子:“昭昭,也许只是普通高热,不要慌。”,说着将绾绾放在了一边的榻上。

    浓烈的药味从他的药箱里散出来,他利落地解开了绾绾的衣襟,宽大的手掌擦过绾绾细弱的手臂,眉头不由得紧皱起来。

    绾绾的小身子烫的吓人。

    “只是寻常受惊引起的高热,别怕。”,他的手搭在绾绾的手腕上,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笃定,只是还是不免有些焦急。

    说话间抬头看向谢杳,昏黄的灯光下,她死死咬着嘴唇,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那双杏眼里蓄满了泪水,死死地盯着绾绾,强忍着才没有落下泪来。

    魏渊压下那一丝焦急,宽慰道:“没事的,昭昭,只是受惊引起的高热,我这就去开药。”

    谢杳听见他的话身子猛地松了下来,靠着冰冷的门框才勉强直起了身子。

    “表哥……”她仰着头,声音有些哽咽:“我怎么无论如何也躲不掉他,为什么他现在还要来害绾绾……”

    ==

    一缕曦光刺破窗纸,落在了裴青衍的脸上。

    他的指节一下下叩着桌面,听着蒋晁的禀告,当听到“次年就生下了女儿”时叩击声戛然而止。

    裴青衍的手指不断摩挲着折扇的扇柄,扇骨不堪重负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都尉府的表小姐?”,裴青衍眯了眯眼:“淮陵魏家的表小姐,表兄妹之间,倒当真是一段佳话……”,他忽倏地站起身,表情阴翳。

    “继续!”,声音喑哑低沉。

    蒋晁垂首:“是。魏渊是魏都尉的独子,只是魏渊并未修习武学,而是潜心于岐黄之术,五年前离开淮陵外出游历,直到四年前,魏姑娘投奔魏家后不久便归家了,随后就与魏姑娘定了亲。”

    裴青衍倏地直起身子,跨步向外走,面色阴沉,声音悠悠的传到蒋晁耳朵里:“告诉陈让,四年前别院那场大火,给孤查清楚,江家的事,暂且搁置。”

    他大步向前,周身仿佛浸着霜。

    蒋晁疾步跟上:“殿下要去哪?”

    裴青衍“唰”地一下打开折扇,在身前晃了晃,桃花眼微抬:“知县府,给江家再填一把柴,顺便,也替孤去拜会一下这位琴师‘魏昭’!”,他那句“魏昭”咬的极重。

    汪锦文既然有意拉拢他,那刚好可以拿来用上一用。

    知县府昨晚上好不热闹,在裴青衍离开后更是忙上了天,汪锦文忙着坐实裴青衍失心疯的消息,将消息连夜传回了京城,除此之外,淮陵更是已经传开了这个谣言。

    “太子不顾官员阻拦,当街强抢民妇,抢夺孩童,掀翻救济百姓的粥桶。”

    汪锦文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官府的大门就已经被裴青衍砸开了。

    知县府的家仆跌跌撞撞赶过来通传,汪锦文才刚刚披上衣裳,就被裴青衍堵在了房里。

    裴青衍穿着汉白玉的衫子,面色温顺,摇着折扇立在他房门前,俨然一副良家公子的模样,所作所为却是半点不合规矩。

    一双眸子含着笑意,折扇开在胸前,轻轻地晃着:“汪大人昨日所说闲暇之时与孤同看魏昭琴师弹琴,不如今日如何?”

    汪锦文衣衫不整,跌下床榻行礼,磕磕绊绊地点着头应答:“殿下,待臣稍作修整。”

    “可。”,裴青衍将折扇合了起来,利落地转身,瞬间就收起了脸上的笑,再没有将半点目光落到汪锦文身上。

    没过多久,水镜阁前就停了两辆装饰繁杂的马车,裴青衍的身份经过这一晚,几乎是人尽皆知,此次前来也没有半点隐瞒。

    裴青衍轻摇折扇,径直踏入了水镜阁内,根本没有理会身后的汪锦文。

    阁内却安静的异常,与昨日的一片笙歌半点不相似,裴青衍心头莫名一紧,摇着扇子的手蓦地停了下来,眉头紧蹙。

    才跨进水镜阁内,就有侍女迎了上来:“公子,水镜阁今日不待客。”,待看见裴青衍的脸时身形又是微微晃动了一瞬,说出口的话都有些支吾:“殿下……琴师今天身体不适,实在无法待客,恳请殿下还是请回吧。”

    裴青衍眼神瞬间锋利了起来,微微眯眼环视着水镜阁的外厅,声音却是一如既往地温和:“身体不适?那孤来的更是时候了,今日孤就是来登门谢罪的,既然身体不适,孤也好来慰问一二。”,话音一落,他就抬脚往□□闯去。

    “咳!”紧跟而来的汪锦文见状,挺直了腰杆,对着手足无措地侍女高声呵斥道:“你这侍女真是糊涂!还不快去请魏昭姑娘出来,太子殿下亲临水镜阁,天大的事情也得放下,殿下今天就是要听曲!”

    声音洪亮,足以让门外探头探脑的行人听个清楚。

    淮陵水患未除,太子出巡淮陵,不治理水患却来琴楼听曲。

    ==

    水镜阁□□的床上,绾绾小小的身体陷在锦被里,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一夜过去,那骇人的高热非但没退,反而越烧越厉害了。

    魏渊守在床边,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神色凝重,他屏气凝神,指尖在此搭在了绾绾细弱的手臂上,又端起一旁放着的药碗,小心翼翼地吹了吹,送入绾绾口中。

    谢杳靠在巧月身上,浑身脱力,靠着巧月才勉强站住身子。她死死咬着下唇,不忍心看绾绾此时的模样,将脸转向一边,而后两行泪就无声地落了下来,又胡乱地擦了下去。

    “姑娘,小姐吉人天相,定会没事的……”,巧月的声音也带着些哭腔,搀扶着她的手臂也有微微发抖。

    谢杳听着巧月的话想点头,喉咙却哽咽地厉害,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能死死地抓着巧月地手臂。

    “夫人……”,门口蓦地传出了侍女有些惊慌的声音:“夫人,汪大人带着昨日那位大人来了,那位大人说是要登门赔罪。”,门外的声音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了:“汪大人吩咐,务必要让那位大人听到夫人弹曲。”

    谢杳的身子猛地一僵,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中的哽咽,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告诉他们我病着,今天水镜阁歇业。”

    门外地声音有些犹豫:“说了,只是……”,而后蓦地没有了声音,谢杳自然明白了怎么回事。

    官家之命,太子之言,岂是她们能随意违抗的,四年前她已经违抗过一次了。

    谢杳咽了咽口水,回头看向床上的绾绾,对着门外说道:“招待好各位大人,我稍后就到。”

    魏昭闻言,头都没抬,端着药碗的手依旧平稳,声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沙哑:“昭昭,你守着绾绾,我去应对。”,说着,额角就滑落了一滴汗珠。

    谢杳摇了摇头,“不,表哥照顾好绾绾就好。”,看向床榻上绾绾小小的身子,努力挺直身子,放开了抓着巧月的手。

    “巧月,你留在这,照顾好表哥和绾绾,绝不能让那人看见你。”

    而后转回身子猛地拽开了门。

    她的手指还待在门框上,就看见了裴青衍。

    游廊下的光影里,裴青衍长身而立,汉白玉的衫子一尘不染。他摇着折扇,目光清隽含笑,精准地落在了推门而出地谢杳身上,唇角勾着一抹清润的笑。

    清润的声音穿过游廊,伴着风吹竹叶声,传进她的右耳:“昭昭,孤听闻你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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