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瞿影和李连清二人在这儿看着江青鸾后,褚缨便独自去寻林语。
在去找人的路上,褚缨终于看到了带着齐三姗姗来迟的孤雨,孤雨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虽说她有时也这样,但起码正经的时候还是很正经的。
褚缨此时没心思说他什么,都不等他打完招呼,眼睛快速扫了一圈,问他:“桃枝呢?”
桃枝会些功夫,便说也要跟着一起,止期则留在了清城山带阿蝉。这段时间止期总是不在状态,褚缨也有意想让她歇会,于是便答应了桃枝。
谁知此时,竟没看见桃枝身影。
孤雨也看了看四周,摇头道:“不知啊。”
“……你们跟我一起。”
于是褚缨便带着一群人去了南州牢房。
可还未走进,便听得“轰隆”一声,牢中似乎已经出了事。
褚缨想进去,但见牢内火光冲天,只能后退,孤雨“啧啧”两声说:“你要找的人估计得死在里面了。”
褚缨瞪他一眼道:“你少在这乌鸦嘴,不会说话就……”
话音未落地,孤雨忽然“哎”了一声,示意她看那边:“小妮子什么时候来牢里了?”
孤雨平日就喜欢喊桃枝为“小妮子”,此时他这么说……
褚缨立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见桃枝正背着林语,踉踉跄跄从火光里冲出来,而后跌倒在地。
林语抬眸,率先看到他们,嘴唇动了动,说了些什么。
桃枝止住咳嗽抬眼。便看见从前日思夜想的人正朝自己奔来。
“快起来!”褚缨拉起有些呆愣的桃枝,抓着他们后衣领,一手提溜一个,带着他们离开了这危险之地。
——
当年江青鸾还是君王,是第一顺位继承人,是她亲自带人将林家前前后后皆抓了去,除了还年幼的林语。
那些人,有的不堪受辱早早自尽,有的还心存希望,觉着死了便是合了这歹人心意,过着那绝望的日子。
在所有后代中,林语是最没出息的一个,没心没肺,直言率真,他不信自家人会做出乱纪之事,攒着一股劲当上了千翎使,与江青鸾斗了好些年。
起起落落,宦海浮沉。
这一天,借着江青鸾身份暴露,才终于进了牢狱,与自小分开的兄弟姐妹见面,双方都差点没认出对方来。
“他们说,那将军印,是江氏从稷县的一个坟墓里挖出来的,江氏根本不是什么皇室血脉,从前就是群盗墓的。”
也是这天,他才终于得知,林家是如何得罪了君主。
“这事儿,最初是姑姑发现的,就是我父亲跟你讲的那个,林穗姑姑!他们说,姑姑当时是因为发现了这件事,所以才……”
褚缨不解:“可当时,薛程不是君主的心腹吗?按照之后的发展,那,薛程竟是同意跟她一起这么做了?”
“这我就不知了,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林语叹气,“如今我也只知道,后来薛程跟林穗姑姑一起死在了外面,尸骨无存。”
褚缨沉默。
林语继续道:“今日出了这事,江青鸾是想把我们全都杀了……我说的这些,是我大哥在救我出去之前偷偷跟我说的,细节我也没法过问,情况危急……”
说着,林语有些哽咽,他想到大哥说,这件事绝对不要轻易说出去,不然,南州必然大乱。还说,他们林家,不能做祸乱天下的罪臣。
可惜他没来得及告诉大哥,他可以亲手处置江氏了……
正想着,褚缨忽然开口:“你父亲会知道吗?”
林语回过神来,恍然:“或许会!”
那直接去问他吧。褚缨想这么说,人都站起来了,刚要开口。
一旁,辜稚叫住他们:“所以这一切都是你们做的局?”
辜稚攥紧拳头,看了眼余允书,又愤愤看着他们。
“别以为我不知道……定是你们撺掇余先生,让余先生劝我回宫商议,然后好演这一出戏,满足你的野心……”
余允书开口为他们辩解:“稚儿啊,我可是真心想让你回来劝劝她的。”
辜稚:“……”
褚缨懒得跟他们多解释,心里只想快些得知父母的事,转头把坐着喝茶的李连清抓起来:“你去跟他们解释。”
她笑着,临走之前叮嘱:“不许乱说话哦。”
李连清微微颔首,没反抗。
他们如何,褚缨管不上了,留了瞿影和桃枝几人在这儿看着,自己便和刚处理完伤的林语一起,去了林家。
在掌握话语权的第一时间,褚缨便把林家家眷都放了出来,她成了林家众人用性命捧出来的正统,在这混乱的局面下,所有人都希望出来一个能掌控住局面的人物,而她,来得正是时候,江氏被推入牢狱,她则被拥护成了南州的新君主。
一切都这么理所应当。
褚缨去到林家,见到林贺时,林贺躺在床上,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她没想到林贺会如此病重,霎时间,也说不出那样正经的话语,似是察觉到她的犹豫,林语走到林贺床边,率先开口:“父亲,这是我们的新君主。江家已经全被抓捕,我会督促,让他们血债血偿。”
林贺微微愣怔,随后眸中带笑点点头,林语还想说些什么,林贺却拍拍他手背,道:“从今往后,你就跟着阁主,为阁主效力,若有一天,你觉得累了,要走,便走吧,但是,不许背叛。”
说着,林贺看向褚缨,似是在征询意见。
褚缨微微阖眸,点了头。
林语憋了好一会,抓着林贺的手越来越紧,眼泪啪嗒啪嗒落下,紧咬着嘴唇才没哭出声来。
看了他们一会,褚缨微微叹气,上前去拍拍林语的脑袋:“你先出去吧。”
林语没有多问,给林贺掖好被角便走了出去。
林贺的屋子简陋,屋内没有过多的装饰品,只有些日常用品,床、桌、柜,再无其他。屋内久久萦绕着药味,哪怕开了窗也散不尽。
屋内沉静许久,最后是林贺先开口:“阁主,还有何疑虑吗?”
褚缨低眸,捻了捻指尖,犹豫片刻,转身去把窗户关上。她脚步停顿,继而转身,背对着林贺,走到圆桌边,抬手摸到面具上,解开面具系带。
面具拿下来的时候,她随之开口,不再压低声音:“持耀君把我带回去的时候,我五岁,他说我是公主,是天下最尊贵的公主,他说他会护我此生太平……可他,连自己都保护不好。”
褚缨回头,见林贺眸中不知何时,铺满了泪水,跟断了线一般夺出眼眶,落在枕上。
林贺颤抖着声音,在她走过来时,开口:“阿弄,你的父亲,不是懦夫……”
这是一句,同他之前说的完全相悖的话。
从前,他的所有言语,所有哭诉,只为了让听雨阁阁主帮忙。
让这曾经的臣子,去处理这群冒牌货,再好不过……
偶然从先人信中得知听雨阁前身时,他便起了这个想法,为此不顾一切代价,有所欺瞒。
而现在,他他只想把一切真相,在死之前,用尽一切力气,告诉他们的阿弄。
“当年……穗儿遭君主惦记,即使已嫁作人妇,也被算计着丢进宫中,也是那次,穗儿发现了江氏曾为盗墓贼,并不是所谓天子,她得以与君主谈条件,逃出宫。可……君主不信任我们。”
“穗儿并没有把这个秘密告诉薛程,至死,这个秘密也只告诉了我一人,她说,莫要使天下再次大乱。而薛程,是心甘情愿,陪着穗儿逆反,无论怎样,信穗儿,信林家,烧了和离书,与她赴死。”
“只可惜,到最后,还是谁也没能逃走……”
彼时,褚缨走到床边,她伸手,要握上对方的手,可床沿那只手抬起,还没触到,便已经掉落下去。
她抬眸望去,见床上的人紧闭双目,唇角带笑,眼角还有泪水落下。
褚缨的心一顿。
“扑通——”
“扑通——”
心跳的声音沉闷,一下又一下,仿佛这世间再无其他的声音。
好一会,褚缨才找回自己声音,手落回身边,垂头哽咽:“没关系的,阿弄,逃走了呀。”
此刻,春满人间,繁花开尽。收拾好心情,戴好面具推门出去时,亦见院内满园春色,草木葱翠,惠风和畅。她想,从前的种种,也该在这样的日子,获得新生。
褚缨深吸口气,对林语说:“这几天,你就好好处理林家的事吧。”
林语稍稍一怔,随后奔进房。
褚缨没有多待,留下那么一句话,便离开林府回到宫中。
身世已明晰,她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去找褚危。
她要他美梦破碎,要他坠入泥潭,要他惨死,比那些好友,任何一个人都惨。
原本褚危那个身份,她不好做。
但谁让褚危对她有不臣之心呢?
这不,她“死”了,褚危的一切计划,全被打乱,此时此刻,直到她都已经坐在了南州君主的位置上,他都还没有称帝成功呢。
而高座之上,褚缨看着臣民朝拜,看着止期手中托着黄袍,一步步走上前来,那黄袍加身时,她心中竟真的有些兴奋起来了。
真的要如此吗?
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自然要如此。
——
几日之内,南州发生巨变。
边城的将士们正打得热烈,忽然就听说,他们的君主拿着丢失许久的玉玺,和象征着太子后代的龙纹玉佩称帝了。
还没开始兴奋,又听说,君主……不对,该是皇帝,竟不姓江,而姓季。
但。
那有什么关系。
管他谁称帝了,总之他们现在,是皇室正统的军队,而且辜将军虽然去边境抵御外敌,但新帝要来亲征呀,他们有一百分的信心打赢这场仗了!
——这消息传到军营时。
褚缨已经带着大部队,停留在了稷县。
边城军队欢呼喝彩之时,褚缨这个新帝,正端着一杯瞧着就不太正常的酒,皮笑肉不笑,与看着就不正常的李连清虚与委蛇。
“今日这酒,是非喝不可吗?”
“阁主帮我发现了我家中的秘密,我可得好好感谢阁主。”
同样的,李连清也皮笑肉不笑。
褚缨差点把酒杯捏碎。
她在稷县停留,是为看看那埋葬着将军印的坟墓,却没想到,顺着江氏留下的地图到地方时,墓碑上的名字,李连清一下就认出来了——
是李玄银的本名。
于是,当夜,也就是现在,李连清便拎了一坛酒过来,说要谢谢阁主。
褚缨只笑了笑,放下酒杯:“许久没喝酒了,明日还要早些启程,就以茶代酒吧。”
褚缨伸手去拿自己的茶壶。
手还没拿到,被李连清拦下。
褚缨的脸瞬间黑了,吐出口气,语气瞬间冰冷下来:“李连清,你真的太明显了。”
李连清松开她手腕,也没掩饰,直截了当道:“我不认为阁主在知道,李家是真正的前朝皇室后代时,没有动过其他的心思。”
褚缨沉默。
这倒的确被说中了。
片刻后,她轻笑一声:“我知道,你早就看我不顺眼想杀我了。”
李连清咬牙:“若不是被知晓了身世,我也可以为了殿下,不杀阁主的。”
褚缨深吸口气,看向他:“所以呢,你就用这种自毁的方式?”
李连清微微垂眸,捏紧了拳头,道:“若阁主没有发现,自然是最好。但发现了,我也可以……”
说着,他顿了顿,继而起身跪下。
“求求阁主,放过李家其他人。”
褚缨看着他跪地的模样,忽而觉得,像是回到了初见那一日。
只不过,那时喊的是殿下,是被迫跪的,屈辱较多,这时喊的是阁主,是自愿跪的,整个人依旧挺立,眸色坚毅。
不同的风味。
褚缨眯着眼睛瞧着他,忽而笑出声来。
“你怎么能保证,你李家其他人就不知道自己身世呢?李玄银改名换姓,称了臣,看着褚家拿上龙纹玉佩做了君主——”
“我猜,那龙纹玉佩本也不是褚家的吧,我猜……李玄银便是为了往后有机会能揭穿,故而叫后代忠于君主。”
“那么,身世的秘密,李家一定有人知道。”
说到这,褚缨忽而倾身,按住他后脑勺的头发迫使他仰头,话语骤然阴狠:“说不定,你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想到,我会好奇这坟墓,会来看吧……”
“我不知道这件事,阁主,我也从未阻止过你来稷县。”李连清解释道。
褚缨松手,冷笑一声没接话。
原本,她是想着,既然李家是个隐患,那就要看紧李连清,等处理完褚危的事情了,便把李家处理了,那样,她的权利才能稳固。
至于李连清……
褚缨伸手掐住他下巴,看着他倏然瞪大的双眼,心想,看在这张脸的份上,倒是可以留他一命,放在囚笼里,当个赏玩的花儿……
正想着,手腕被抓住挪开。
褚缨低眸看着被他抓住的那一块地方,微微挑眉:“怎么,你都落到我手上了,还不任我处置?”
李连清那双眼几乎全是恨,问:“你是在羞辱我吗?”
“……”
哦,她现在是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