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机会
九月的清晨还是很冷的。戴维爬起来看看身边孩子熟睡的脸，这孩子长得丑，她不禁感叹道。这是一个被大多数人都忽略了的事实，林喜是塌鼻子，一张皱皱巴巴的小脸并没能遗传戴维的脸。都说小孩子没长大，是看不出来美丑的，可是骨相这东西也总是还能看得出来。妈妈对孩子的嫌恶，多半是恨铁不成钢吧，她这么安慰自己。
戴维爬起来偷偷的把内衣，秋裤，毛衣一件件套在身上，她怕惊醒了孩子，孩子要向婆婆告状，妈妈又不见了。这又是想到哪里去了，孩子又不会说长句子。她要想拿出衣服，就必须先打开衣柜。衣柜散发着一股腐臭的味道，衣柜又那么狭小的可怜，戴维不得不看见了林烨的内衣。奇怪的是，被打的时候她那么痛，可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痛恨，现在林烨的衬衫，袜子，内裤这么赤裸裸的暴露在她眼睛面前，大摇大摆的。霎那间痛苦像洪水一样袭来了心灵的阀门，然而在这个清晨，她别无选择的把衣柜重重的关上了。
她打开房门，背对着床。意识到背后的目光，他转身过去，几乎被吓出一身冷汗，好像做贼心虚。那个令人讨厌的孩子就这样躺在床上，黑色的眼珠一下也不转，直勾勾的盯着她。戴维过去用手把孩子的眼皮轻轻合上，又吻了吻他的额头，急忙走出房间，几乎是逃跑。
在去往田野的路上，戴维一个人静静的消化着孤独。身边这么多人围绕着，又怎么会感到孤独，也许我们说错了，这种情绪是类似孤独但并不等价于孤独的产物。她所在的村庄不仅经济十分落后而且生态环境也并不好，空气里充满了雾霾颗粒，使周围的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灰色。这个小村庄的附近是一个大村镇，从大村镇的地底下挖出来了煤矿，于是那里的人们富起来了，村庄的地面以下也空了。远处传来一阵声音，听起来像是自行车铃声。
自行车跌跌撞撞，晃晃悠悠的来到戴维旁边。上面跳下一个戴着红围巾的年轻姑娘，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这个年代家里能有自行车的也少见，年轻姑娘问道，
“姐，这里是哪个村啊？我骑车走了好几里地过来，没找到地方，我来给我同事送点东西。”
戴维给她指路，因为总有人迷路，在去那个开挖煤矿的村镇道路上误打误撞找到了这里。
“谢谢姐，要不是你给我指路，我还在犯迷糊呢，我同事应该也等了好久了，太谢谢你了！”红围巾姑娘爽朗的笑了，打算骑车上路。
犹豫了一会，戴维还是张嘴了，“你的红围巾真好看，是哪里买的？”
“这个吗，啊，我在我们那一个纺织厂上班，这个月我拿一点工钱换了围巾，我也觉得特别好看。”姑娘的脸上浮现一点儿红晕，她回答完之后就干脆利落的骑车走了，留下一个漂亮的背影。
戴维还是来到了那棵她心心念念的大树旁边，她幻想着，她去上班了，她拥有了一条红色围巾，然后呢？没有人会看不起她，没有人再会用奇怪而异样的目光看着她。没有人会议论她，那些污浊而细密的词语再也不会出现在她身边。
“妈，我要去上班。我找好了纺织厂的工作，那边”戴维在吃韭菜鸡蛋饺子的时候突兀的说了一句话，林家的饭桌上一共就四个人，婆婆，丈夫，孩子，妻子。婆婆嫌弃她做饭太过于难吃，怕把孩子喂不好，于是就给家里做饭。她去上班，家里少一张嘴，婆婆会更轻松，应该没理由不同意。
林家岳父死的早，死的早也就罢了，什么也没有留下。戴维又有两个弟弟，母亲死的早，幸而留下了些嫁妆首饰可以变卖，父亲变卖了那唯一的家产，就急着把她嫁出去，也是看中了林烨稳定的工作。“穷就穷点吧，但是跟着人家老老实实的过日子，你也不要想什么大富大贵了，能有现在的命就很好了，小林现在的工作多吃香，是个可以挣钱的人，你记得要贴补家里，特别是你两个弟弟，他们还要上学呀。”父亲老泪纵横的向戴维交代着，好像母亲一去世就变卖家产的不是他一样。戴维向来说话少，老早就是一个善于保持沉默的人，可是后来才发现善于保持沉默并不是一种值得被别人称赞的品质，而成了父亲眼中"听话，顺从“的近义词。
“你是说我现在养不活你和喜儿？”林烨吃着饭，含糊不清的张嘴，他总是边吃饭边吧唧嘴，声音粘稠而恶心。
“不是，我想着可以贴补家用，而且我家里还有弟弟要上学。”戴维面不改色的说。即使她的弟弟在她该长身体的时候把她的饭都吃掉了。
“那你又没有时间照顾孩子，这怎么办？”婆婆问，“总不能丢给我吧。”
“我去问问人家，能不能和两边倒班的同事换着来，这样孩子我可以白天看着，晚上上班。”
“妈，让她去吧。现在孩子也长大了，她老在家里待着，又不是缺手缺脚的人，”林烨说着，用手把嘴里啃的骨头拿出来，随便抹在桌子边上，“凭什么不赚钱？我一天在外面跑有多辛苦，她又不是不知道。”
“她又没上过学，顶多就上了个小学吧，人家单位哪会要没上过学的人。”婆婆瞥了一眼戴维。
“不会的，妈，我提前打听过了，就是看着机器，不需要工人上过学的，厂房里面都是机器作业”戴维因为想讨好丈夫和婆婆一直笑着，可是她又不是发自内心的笑，于是久而久之，两片薄嘴唇就粘在牙齿上，韭菜也粘在牙齿上。
“那你就去试试吧。”婆婆看看她的僵笑，也觉出了无奈。
林喜仍然像清晨那样，转着黑色的眼珠不言语，说他机灵，他到这时还不会说完整的长句子，说他傻，他却知道不在爸爸面前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