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影感受到穆南的目光，抬头看到了穆南的表情，错愕、喜悦、呆愣、焦急，瞬息之间变换了几种表情。大概是达达有情况了，虞影手捏紧了盘子，头脑里放电影似的过着书本里狼生产前出现的各种情况。

    “好，我们马上过来。”穆南挂了电话，表情凝重，“虞影，达达要分娩了。梅姐说，想要把达达转移到隔离房，但达达和天山不让任何人靠近，说赶紧让咱俩过去。”

    穆南话音刚落，虞影把餐具随意一丢，拉着穆南的胳膊冲出餐厅，还边说着，“穆南你会开车么，路熟么，能开夜路么？”

    穆南被虞影拉着跑出好几步，才回过神来，答道，“开过夜路，能摸到园区。”

    “好，”虞影简练地回着穆南，“穆南你和小冉联系一下，看车一般都停在哪，咱们直接过去拿钥匙开车。我打电话给玲导报备一下，咱们今天可能不回来营区过夜。”

    虞影说完，就低头拨通玲导的电话，跟她说明了情况，挂了电话，这边穆南也联系好了小冉，她拿着钥匙在车边上等着两人。

    两人一分没耽搁地跑到了小冉说的地方，气儿没喘匀就接过钥匙道了谢，开着面包车窜出了营地。小冉还没来得及提醒路上注意安全，就只剩下了车辙印和红色的车尾灯。

    傍晚十点半，内地的天空早已经漆黑一片，但在夏天的草原上太阳才刚落进地平面，天上透着蔚蓝，隐隐约约看到白色月亮，星星也朦胧地闪着，这时的天空好像同时拥有白天和黑夜全部的美好品质，除了冷风。虞影坐在副驾裹紧了些外套，目光从车窗转向前方，用余光关注着穆南的情绪。

    从上车到现在，两人没有说一句话，车内空气里都弥漫着紧张和焦躁，开了窗透了会气儿，被夜间的冷风一打，虞影紧绷着的神经也稍微松动，穆南似乎没注意到这静默的气氛，只是皱着眉头抿着嘴，把车稳稳地开得飞快。草原的天色黑得飞快，半小时不到已经看不到外面。

    虞影听着减速时轮胎压过土路石子的咔哒声，远光灯照到了前面的建筑和梅姐，园区到了。虞影侧身开着安全带，车停下了，梅姐没有寒暄，和下了车的两人快步走着，说着情况，“穆南，小虞，现在达达已经开始流血，兽医说大概是羊水破了，但不确定，只能隔着栅栏看，没办法进狼圈。人一靠近门，狼王就领着狼呲着牙嚎叫。”

    虞影听这话，下意识扭头看向穆南，她想知道穆南怎么做。穆南了解万真，他不想伤害人类，只是警告，警告人类别在狼群内部脆弱时趁虚而入。平常步行十分钟的路，三人三分钟不到就到了狼圈。

    狼圈外灯光通明，把狼圈里面照的像白昼，暴露在高瓦数白光里的狼群无处藏身，于是低下前肢微俯身子，尖长的狼爪刨着地面，锋利的獠牙不时伴着怒吼做防御状，与对面铁栏外的一群陌生人对峙着。

    这场景刺痛了穆南，她不想把万真置于人类族群的对立面，但万真作为狼王保护狼群没有退路。即使他从未经历过血腥的厮杀，即使他和狼群从未在草原上自由奔跑过，他却是有血性的，高傲如狼的血脉不会屈从于自然界的任何生物。

    有人阻我，我便厮杀到底。

    穆南让梅姐把所有灯都关了，人也散去些，只留平时值班时两盏夜灯和两名兽医。穆南什么都不带地走到铁门前，叫着万真的名字。万真刚才就看到了穆南，但高度亢奋下的狼是主动摒弃情感的，在他眼里穆南只是人而已。

    穆南知道狼的习性，于是蹲下身体，一遍遍地喊着万真的名字，没有逼迫，没有镇压。

    万真似乎逐渐冷静下来，不再嚎叫，身体也不再执着伏地。穆南没有停止，依然耐心地传递着安全感，大概又等了五分钟，万真从黑暗里走到铁栏旁微弱的灯光中，走到穆南面前，隔了仍有两米左右的距离。穆南笑了，语气柔软且诚恳，“别怕，万真，我来帮你了。”

    虞影看着万真平视着穆南，过了有十几秒，穆南慢慢伸了出手，虞影的心脏好像跳得发颤，默默在后面关注着眼前人。

    没有剑拔弩张的氛围，只是信任。万真看到穆南伸出手，犹豫了一瞬，过后踱步到穆南跟前，用身上柔软的毛发蹭了蹭穆南的手。

    局势逐渐平稳下来，穆南揉了揉万真背部的狼毛，慢慢站起身来，在万真的视线内，拿了挂在墙上的钥匙，动作轻缓地开了锁，把门打开一条缝，从圈内看向万真的反应。万真看着穆南一步步坦诚地动作，没有应激，默默地扭头看向黑暗深处，那大概是达达的位置。

    他求她帮达达，穆南明白了万真的意思。

    【虞影，帮我把头灯拿过来吧，在左侧的工具墙最上面。】穆南转身对虞影说道。

    虞影没有说话，去拿了头灯和两节替换电池递给穆南。穆南看着虞影的表情不是很好，透着担心但没明说，主动笑着安慰她，“没事儿，等会我先进去看看达达的情况，条件下允许了，再让兽医进来。”说着也朝虞影后面的兽医和张梅望去。

    几人点了点头，“注意安全啊，穆南。”张梅担心道。

    “放心，梅姐，我有数。”穆南回道。

    把头灯扣好，打开中等亮度的光线，穆南步伐轻缓地进入狼圈。虞影看着她从光线里慢慢消失，朝着黑暗深处走去。

    穆南面对着熟悉的狼圈却不敢放松警惕，每一步都踩着狼群的视线，耳朵里的心跳声震得耳膜直疼，心脏好像要从紧绷的喉咙里挤出来。勉强咽了口吐沫，把手上的汗在裤缝揩干，穆南顺着刚才万真的视线慢慢往前摸着。

    穆南这样挪了得有好几分钟，突然正前面传来簌簌地响声，紧接着是一声微弱且痛苦的狼嚎。穆南知道自己离达达很近了，边往前挪着步，边轻轻叫着达达的名字。

    又往前了几步，穆南照到了达达的腿和带血的草地，天山也在旁边焦急地舔着达达的脸，希望能缓解达达生产的痛苦。

    达达看到了穆南，又嚎叫了一声，声音里没有尖锐的警告，而是轻软痛苦的求助。穆南赶紧蹲下来，用头灯聚焦上达达的下腹部，腹部本是覆着柔软茂密的狼毛，已经被她自己拔光，红肿光秃的腹部现在沾满了鲜血。再往下往深照去，看不清了，不过鲜血越流越多。

    达达越来越危险，穆南拨通视频电话和外面等待的兽医联系，隔着屏幕，兽医在微弱灯光下勉强分析着目前的情况，达达需要人工助力才能顺利分娩。

    不能再耽搁了，穆南尝试让兽医戴着头灯进来，但兽医刚一只脚踏进草地，万真就发出警告的低吼。兽医进不来，穆南只能尝试着把达达抱出狼圈，在电话那头张梅已经在外面准备好动物担架和隔离房。

    穆南看着眼前因为痛苦不断仰头扭动身体的达达，心一横，伸出双臂尝试把达达抱起来。一头成年狼的体重大概在45kg-60kg，达达带着三个狼崽，体重大并且不能有任何摔伤的风险。

    想着达达的性命，穆南左腿半跪身体前倾，手臂环住虚弱的达达，缓缓发力把达达箍到自己怀里，跪在地上的膝盖撑着身体已经陷进血泥里，右腿使劲儿直起身。终于达达被离地抱了起来，穆南双臂紧紧抱着达达，快步向门口走去。不能耽误，穆南调动身上所有的劲儿护着她平稳躺上担架。

    张梅看着达达出来，连忙上前扶着担架，带着兽医飞推着达达往隔离室赶。

    达达被张梅和兽医接手后，穆南才卸下了劲儿，手臂脱力自然下坠，密集又尖锐的刺痛爬满手臂，好像闻到了血腥味。穆南低下头看着双手，余光看到了胸口刚沁入衣服的鲜血，有人抱住了自己。

    虞影从刚才就在等穆南，当穆南抱住达达出来，众人手忙脚乱地安置着达达，穆南就呆呆地站在一边，看着达达被送往隔离室，看着她环抱着空气的手才倏地落下。虞影突然想哭，莫名地想抱住她，没什么想法，她向前几步环住了发愣的穆南，把穆南往怀里带。

    她在发抖，穆南的整个身体在轻微的抖动。虞影手臂用力箍紧穆南的后背，轻拍着穆南。过了两秒，虞影的肩头感觉到了重量，环着穆南身体的手再次收紧了些。

    昏黄微弱的灯光下，腥浊的空气里，两个女孩紧紧相拥，共享着心脏的安稳跳动和蓬勃的生命力。

    就这样过了两分钟，慢慢地，感觉到怀里的人平静下来，不再抖动。虞影慢慢拉开穆南，看着穆南紧抿的唇变得松弛，甚至有些委屈地撅了下嘴。虞影笑了笑，摸了摸穆南的脸。

    穆南没有说话，眼神却向虞影背后飘去，那是隔离室的方向。

    见穆南恢复过来，虞影没多停留，手臂向下滑到手掌，牵着穆南的手朝外走去。穆南却有些犹豫，牵着手就会让虞影的手沾上黏黏腻腻的血，她的手不该染上自己带来的血。

    穆南盯着她手时，虞影就猜到她在想什么，于是开口分散她精力，“走啦，更重要的事等着咱们呢。”

    “对对，那走，去看达达。”穆南心里挂念着达达，脑子木愣愣的，赶紧和虞影往隔离室快步走去。

    隔离室离狼圈不远，两人走了大概有三四分钟就看到一群人守着一个隔间外。

    张梅扭头看到走来的两人，招了招手，“这里，穆南小虞。”

    “怎么样了梅姐，达达还好吗？”穆南出声问道，声音还是有点干涩。

    “兽医已经进去助产了，暂时没出什么问题。刚才真的多亏了你，不然达达和狼崽都有生命危险。”

    “没有梅姐，应该的。”穆南简短地回完张梅，便蹲坐在地上，看着透明玻璃里面的达达。

    流血是慢慢止住了，兽医正密切观察着达达的分娩情况，大概等了有5分钟，能看到一个狼崽的头先露出来了，接着整个身体都出来，刚出生的小狼崽跟俄罗斯套娃差不多大，和人一样一出生就嘤嘤叫着。一只出来，两只，三只。一个多小时后，三只狼崽全部安全降生，张梅和工作人员去给狼崽办理相关的手续，玻璃房前又只剩了虞影和穆南两人。

    “达达，你辛苦了。”穆南看着趴在床上休息的达达，低声说了这句话，只有虞影听见了。玻璃门外的月光洒在走廊深处，带着清凉的风吹散痛苦。穆南低头抹去的泪，也只有虞影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