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不会在凌晨一点钟死去,红红蓝蓝的灯将街道渲染得像另一个维度,李行简下车朝酒吧大门走去,忽而被仓皇逃跑的人撞到肩膀。熏人酒气和厚重烟草味同时挤进鼻腔,他下意识皱了眉,他长了张英俊硬朗的脸,表情做得矜贵又好看,只可惜无人欣赏。
紧接着,又有好几个装扮不正经的年轻人从巷子口跑出来,一个个手忙脚乱嘴上还骂骂咧咧。李行简被吵到下意识看过去,他视力不错,看到了这些人身上突兀的伤口和淤青,显然有一场全武行正在那个暗巷中上演。
按理说,一个智力正常的成熟男人,在这种情况下应该直接走开,规避风险。
可今天李行简不知怎么回事,脑袋搭错了弦,又或者是命运引导下某种玄而又玄的注定,总之李行简看着那条吞噬掉所有光芒的漆黑巷子,莫名其妙的觉得——他高低得去看看。于是他就去了,大步流星的走,生怕去晚了就不危险了。
暗巷很窄,里面堆满杂物,污水在昏黄灯光下奇异的像宝石一样闪光。越往里面走,物体砸到皮肉的闷响更明显,李行简用手帕捂着鼻子抵抗脏污的臭气走过转角。
‘啪’地一声,一个啤酒瓶在离李行简不远处砸开,飞溅而出的液体溅到了他的西装裤。李行简停下脚步,但忽然出现的高大身影还是第一时间引起了警觉,正被按在墙上殴打的人趁此机会挣脱,踉跄着从李行简旁边跑过去。此时巷子里只剩下李行简和刚才打人的人,血蜿蜒着从拳头滑落,那个人甩落血珠,偏头看向不速之客。灯光昏暗,他的脸有些不明显,但李行简第一时间看清了对方,那人嘴角微撇形成个冷漠的弧度,嘴角有一颗颜色不明显的小痣。他也看到了李行简,大约是没有看清,抓了下凌乱发丝露出一双眼,一双线条流畅的漂亮眼睛。浅褐色虹膜,只是一点隐隐约约的灯光就让透亮如宝石。
“沈绥。”一字一句,李行简念出了他的名字,带着心跳过速的怦然。
李行简从未期待过与沈绥重逢,可当这个名字在他口中被念出口时,他感觉自己鼻子都酸了,脑子里无端端只有两个字‘终于’。这莫名其妙,就好像李行简有多想他,就好像把他的名字念了千万次、想了千万遍似的。
不同于李行简的恍如隔世,沈绥看他的眼神并不算好。
旧情人又想见,沈绥第一眼是讶然,随即皱起长眉,嘴角向下,睫毛动了动,眼睛就如敲碎的玻璃版蔓延出蛛网似的仇恨。使得李行简怀疑,下一秒那个带血的拳头就会落到他身上。果然对方抬起手,李行简喉结滚动,不躲不闪,在阴影落下时闭上眼睛。
果然是要打他。在等待的间隙,李行简还这么想着。
可是擦过耳边的是风,越过身体的是脚步声,李行简睁开眼,在错身的刹那拉住沈绥的手。两双责怪的眼睛对视,沈绥甩开手,李行简抓了回来重新握紧,追问:“你就这么走了?”
小巷很安静,又或者说是死寂,李行简的声音很清晰,其中的恨怨惊到了他自己。
沈绥看着他,薄唇动了动吐出一个字,“滚。”
李行简不乐意,移动脚步挡在沈绥面前,他们差不多高,沈绥所在正是路灯最后的光照范围,他们在明暗中对峙,似乎分庭抗礼。
“你不能走。”李行简如是说。
沈绥歪头,眼中一丝被激怒的凶狠滑过,正如李行简期待的那样,那双染血的拳头终是落到了他身上。
李行简视线跟着被打偏的脑袋摇晃,疼痛将皮肤温度升高,喘息声混合一拳拳都砸到身上的闷响,他踉跄着栽到地上,眼镜掉进泥水里。他看到了血,更看到了沈绥殴打他时紧绷的肌肉,从青筋上蜿蜒流淌下的汗和着他的血,将拳头上凸出的骨染成暗色,糊里糊涂的,李行简感受到发自灵魂的满足,他诚然感觉到了痛,但他承受着、应允着、渴望着这些痛填满空缺再弥漫出心脏,将他的感官淹没。
情绪主宰大脑,李行简感觉好像被激活了,同时又希望沈绥真能把他打死。
可惜这个场景没有持续下去,刺耳的尖叫声为沈绥的理智拉响警报,他慢慢停下动作,和李行简一起看向巷子尽头。一个他们都认识的人站在那里,用手掩着唇,一双和沈绥极为相似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沈绥原本喷薄的愤怒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消逝,他一下子就收敛住所有情绪,松开拽着李行简西装领带的手,站起身从李行简身上跨过。
“别走。”李行简管不了什么,他连自己都不想管,伸手抓住沈绥脚踝。
死皮赖脸的动作成功让沈绥止步,他低头看着嘴角挂着淤青的李行简,神色不耐烦。
“松手。”
冷冰冰,没有一丝感情。
李行简靠着墙半坐起身,开口扯动了破损嘴角,他倒吸一口凉气,抱怨:“嘶——你不能这么和我说话。”
沈绥不能这么和自己说话。李行简看着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人,在心里想。
他搜寻着浑浊记忆,从泛黄陈旧的故纸堆里找到支撑这个理论的证据,那许多来自于这张脸的笑容,如雪花般纷纷扬扬在他回想中坠落,落成一片灼眼的白芒。他觉得睁不开眼,也捡不起来其中任何一片。
那些都是五年前,甚至八年前、十年前的沈绥。过去的沈绥对他笑,提供着庇佑,提供着温柔。而现在的沈绥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毫不留恋的走远,李行简看着他的背影,看到他经过夏乐语,也没有看夏乐语一眼。这个微小发现让李行简克制了胸腔起伏,有种微妙的平衡感。
“行简!”
一个走远一个靠近,夏乐语朝李行简奔跑过来,蹲下身牵起李行简受伤的手,表情急切动作热切。
可李行简分不住注意力,他盯着远处的背影,那个背影穿过不算长的黑暗,不见了。
关切得不到回应,夏乐语哀怨,抬手在李行简专注的眼前摇晃:“行简?”
李行简收回视线落到夏乐语身上,受伤的身体后知后觉开始痛,他蓦地吐出一句发泄的话:“我真是疯了。”
“发生什么事了?沈绥哥怎么回国了?你和他又起冲突了吗?”夏乐语一连串问,也没忘记将李行简扶起来。
李行简没有回答,他将染着血的领带取下来,绕在手背,然后就一直盯着这条领带看。
夏乐语叹了一口气,似怨似叹。
“行简心里还想着沈绥哥吗?”夏乐语问,带着责备与心疼。
在沈绥落败离开的五年里,夏乐语每次问起这个问题都会得到否定的答案,李行简回答时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的态度让夏乐语很安心。但现在夏乐语不安心了,李行简这一次竟然没有回答,这个被前任打得遍体鳞伤的男人好似是累了,颓着头,一言不发向外走。
被忽视的烦躁让夏乐语愤怒,他一咬唇追上李行简,提议:“沈绥怎么可以把你打成这样?我们报警吧。”
他知道这个提议拙劣,但说出口时很畅快。
“你在胡说什么?”李行简立即转头,脸上的淤青让他的严肃有所折扣,他很不解的反问:“沈绥不该打我吗?”
“?”夏乐语瞳孔都缩了一下,说出这句话的李行简如同一个陌生人。
不……不是陌生人。一阵夜风吹过,夏乐语忽然感受到彻骨的冷。这样的李行简他见过,在他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在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的两男主时。那时候的李行简也是这样,满心满意、理直气壮的拥护着沈绥,和书中天造地设的爱侣别无二致。
夏乐语花了很长时间用了许多道具才将李行简的情感修正,才让这个主角攻李行简将主角受沈绥彻底驱逐,而现在距那个时候已经过去了五年。
这怎么可能?夏乐语不思议又惶恐,他看着前方李行简宽阔的背影,想不明白也不相信。那本书会有这样的剧情?一个第二次出国的前男友还能再回来?一个攻略世界的主角攻怎么会再次爱上原主角受?
那他呢?他呢?
“行简。”夏乐语伸出手,拉住了李行简西装一角。
李行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冷淡的问:“什么事?”
夏乐语垂下眼帘,轻轻:“今天是我的生日。”
‘系统。’夏乐语在心里呼唤,‘用积分,兑换一个心动卡’。
李行简当然听不到系统的回答,只是这一瞬间,他眼中的夏乐语在发光。一点点幽绿萤火飞出暗夜,为雪白面颊添妆,夏乐语的唇覆着层薄薄水色,那么盈润那么诱人。夜风也识时务抚过发梢眉宇,最亮是一双眼,李行简的影子清晰可见,恍如被拥进一池脉脉春水。
夏乐语的声音听在耳朵也动听,在安静中清脆,在凉意中温柔,微微拖着调。
“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救你的时候,你答应过我一件事?”
“什么?”李行简放轻声音,情人的眼睛是漩涡,他被摄了心魄情不自禁靠近那双眼、那张唇。只要一低头就拥吻的距离,他等待着回答。
“是……”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在气氛酝酿到极致的落点,一个略显尴尬的声音惊碎了这一场幻梦。是一个挂了彩的混混从两人身边挤过去,匆忙捡起地上的双肩包,又马不停蹄的离开。
过程很快,但让李行简如梦初醒,他放在夏乐语肩膀上的手像被烫了一样猛地收回。刚想说什么,瞳孔一缩,看到一个抱臂靠墙的身影。那身影瞥了眼李行简与夏乐语,随即直起身离开。
毫不犹豫,李行简追了上去:“沈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