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行简很快就追上了沈绥,事实上沈绥就站在车门边上等他,旁边还围了两个窃窃私语的女生。李行简想走近,却被沈绥抬手制止,看着那两个女生兴奋上前一左一右的站到沈绥旁边。
这个画面如此熟悉。李行简因为剧烈运动以及其他原因变得过快的心跳慢慢平复,他在一边静静看着女孩们收获合影,静静听着她们叽叽喳喳说着问候怀念的话,直到她们离开才一步步走到沈绥身边。
李行简又喊了一声:“沈绥。”
沈绥听到了,没看他,侧身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李行简顿了顿,从车前方绕到副驾,试着拉开车门。果然拉开了,于是他也坐了进去。
“沈绥。”
沈绥:“安全带。”
至少和自己说话了,李行简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想。
沈绥开了车窗,深夜寒冷的风不断摧残着李行简的发型。他显然很想说话,频频扭头看沈绥侧脸,车窗外霓虹流逝,为本就精致的脸镀上绚烂。有那么一两秒,李行简怀疑身边的人是某种高科技生成出的虚拟。
他觉得气氛还行,开口问:“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我认为你应该先问,我要带你去哪里。”沈绥一直专注盯着前方的路,神色冰冷,语气也是。
李行简从善如流:“你要带我去哪儿?”
“你家。”沈绥答。
李行简愣了愣,“谢谢你愿意送我回家。”
沈绥补充:“我要去拿一些东西。”
“你没丢吧?”他转头看李行简,目光审视。
李行简没有问东西是什么,他摇摇头,也将目光投注到前方漫漫长路上。想了想,他还是看着沈绥说:“你的所有东西,我都有保留。”
沈绥嗤笑了声。
李行简继续刚才的问题:“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怎么?”沈绥嘴角还是露出了讥讽:“要再把我赶出去一次吗?”
“……”李行简沉默了会儿,神色难堪难看,“我不会那么做。”
沈绥反问:“是吗?”
莫名怒意在胸腔膨胀,李行简重重喘了几口气,加大声音:“我不会。”
沈绥又笑了声,不过这一次,李行简不确定里面是不是有嘲讽。
忽然出现的怒意又忽然消失,李行简看着沈绥勾起的嘴角,忽而小声:“你打了我,你要对我负责,把我送到医院去。”
说完,他补充一句:“我现在全身都很疼。”
回应李行简的是一道长长的刹车声,他的头差点撞到玻璃,回过神,沈绥已经将车停到应急车道。塑胶轮胎因急刹过热产生出难闻的味道,沈绥拉上手刹,转头死死盯着李行简,他的手还搭在方向盘上,右手袖子因为动作上滑,露出一截系在手腕上的红绳。
他反应出乎意料的大,李行简有些忐忑,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僵硬的和沈绥对看。
他分不清沈绥眼中那些复杂的情绪,只看到那薄薄的唇越抿越紧,像生气又像悲伤。李行简不想看到他脸上出现类似于哭的表情,他伸出手,指腹擦过沈绥长眉捧着半张脸。
夜风很凉,李行简不想亲吻这张脸,他希望对方哭泣,再一起流眼泪。事实也差不多,凉凉液体从下颚骨滴落,李行简视线里的沈绥模糊了,生出重影。重重影子贴近,光怪陆离中他听到一声长长叹息,有什么擦过耳畔。
“李行简。”
名字是最短的咒语,它灵验,一刹那从耳边敲在李行简心口,恍若经年。
说不出是感动还是悲苦,李行简捉住了沈绥的手,将它拉到自己胸口。心跳在隔着皮肉跳动,过往的种种谬误让李行简无话可说,他簌簌掉着眼泪,在这重逢的一刻,他只想让沈绥感受他的心跳。
“你……”沈绥又吐出一个字,哭泣的人不是他,他神色柔和了很多,也只柔和了一下。在心跳同频之前,沈绥抽回手,重新发动了车。
窗外的风景再度开始晃动,李行简伸手盖住眼睛,闷闷的问:“去哪儿?”
沈绥:“医院。”
“……”李行简放下手,他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笑了起来。说不上开心,至少没有比哭更难看。
“我们到底怎么回事?”他问,目光看着窗外,沈绥没有回答,李行简也不觉得他会回答。
别看现在李行简表现得余情不了,沈绥也手下留情,但实际上他们之前隔了无数负面的东西。移情别恋、双重背叛,以至于最后恩将仇报,非是要不死不休。
眼前的沈绥孤冷俊美得一如往昔,可实际五年前他是以一种极为狼狈地姿态离开的,那时候的他一败涂地声名狼藉,甚至是精神失常。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现在与他同处一室试图藕断丝连的李行简。
多荒谢、多虚伪、多莫名其妙,李行简抨击着自己,关于最后那些暗色的记忆,他只敢回忆些琐碎。他心中有很多不该问、不敢问的问题,在他口腔肺腑中沉闷着发酵,使得他眼酸嘴苦。
沈绥对他而言如此特殊,轻轻松松将他从李总、李先生降级回李行简。还未失而复得,已经害怕得而复失,他不敢再高高在上,不敢摆出熟悉的霸道专横,他甚至懦弱了,生出许多卑微犯贱的心绪。
大概是李行简看得太久,沈绥终于又开金口:“要把我的脸看穿吗?”
这句话有些幽默,李行简给面子的笑了,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说出句油腻的话:“看穿你的脸没有用,我想看穿你的心。”
“……”沈绥沉默,李行简看得很清楚,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眼睛大就是有好处,面积大,眼珠的运动一目了然。
一阵沉默后,李行简捂着肚子,爆发出一连串笑声。
“不好意思。”他向沈绥摆手,“我说了胡话。”
沈绥冷哼一声,将车停进医院的停车位,深夜的医院大门开着鲜红的灯。李行简的手机一直在响,他全当了背景音乐,他跟着沈绥一前一后下车,走了两步后又停顿。
沈绥回头看,他扶住绿化带的栅栏,尴尬又可怜的告诉沈绥:“脚麻了。”
沈绥陈述:“我记得我没有对你的脚做什么。”
“坐麻的。”李行简解释,伸出手,祈求:“扶我一下好吗?”
沈绥掉头就走,好在走的方向是医院里面。李行简有些失落的收回手,龇牙咧嘴的跺了几下脚后迅速跟上。
“不麻了?”沈绥放慢脚步。
李行简与他并肩,平复了下表情。
李行简身上的伤看上去吓人,实际上也基本没事,顶着值班医生对于这种浪费医疗资源行为的责怪,沈绥带着一些消毒药水和一张臭脸,以及尴尬得不停找兜揣手的李行简离开。
还是那辆车,取代沉默的是无语。
李行简腰背笔直的坐上副驾,膝盖上是他的药,他看了看沈绥,又看了看那堆药,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傻。
“你差不多得了。”沈绥狠狠闭了下眼睛,将手从太阳穴上移开。
李行简转头看车窗上倒映的影子,他的笑容实在太傻,沈绥脸上的不耐烦也不加掩饰。恍惚间,他想起很多年前,在青葱少年时,有同班学生形容过他们的组合,‘没头脑和不高兴’。
“你再这么笑下去就要流口水了。”
“抱歉。”李行简当真擦了擦嘴角,“我很高兴。”
“高兴什么?被前任揍了一顿?”沈绥不吝啬嘲讽。
李行简无视他冷硬的尖锐,笑着说:“你还关心我。”
“何以见得?”
李行简将膝盖上装药的塑料袋捏着啪啪响。
沈绥会意,却只点评了一句话,“别死我车上。”
“死了也好。”李行简放松了背砸进座椅,一半看着沈绥一半目视前方,过去走过无数次的路,一路路刻入记忆的风景,身边阔别已久的人,熟悉与新奇融合,他微妙的起了睡意。
“沈绥,我真希望能死在你身边。”
在意识被吞没之前,李行简不清楚这句话有没有说出来。他的手机还在响,是舒缓的轻音乐,沈绥将车开进一条长长的隧道,前后方都没有车,一盏盏灯照着漆黑的路,一个个被路过被抛后。或许是太累,也可能是真的痛了,李行简睡着后的呼吸声并不均匀。沈绥关上车窗打开空调,耳朵继续被来自两边的声音灌满,风声拉扯着,轻微鼾声吵闹着。沈绥始终很安静,直到车从隧道开出来,城郊响起虫鸣,他用余光瞄李行简。
和这几年在新闻报道中见到的李行简不同,身边的人已经没有什么形象了,头发凌乱蓬松,脸上嘴角都有淤青,昂贵的高定西装皱巴着,领带和几颗扣子都不翼而飞,高大身体蜷缩在椅子上,显得局促委屈。
“李行简。”沈绥今天第二次喊出这个名字,他放慢车速,顺手将外套丢到对方身上,又深深看了眼这张爱与恨并行的脸,轻声问:“你又能清醒多久?”
没有人回答他,李行简的头在车玻璃上碰了下,沈绥以为他会醒收回目光,却发现他只是调整了下坐姿,呼吸反而更流畅。
“……”
说不出来什么心情,沈绥笑开,瞄了眼右手手腕上的红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