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好。
醉鬼心思险恶地暗自自问自答。
放开是不可能放开的。
这小朋友一会儿要是真肯主动亲她,她今晚就要在这里给他亲哭。
嘻嘻。
闻言,贺知声没吱声,没被她牵着的手死死扣紧了手下的藤编扶手,指尖用力得泛白。
小阿声。
崔翘才正眼见过他几次?就喊得这么亲密?
他皱着眉,晦暗的视线一寸一寸描过眼前这张妆容美且艳的脸,再向下扫过她露在清凉的衣料外的大片莹白皮肤,而后,视线又一步一步往上爬,回到崔翘因为酒意而轻微泛红的侧颈,最后盯住她眼神有些迷离的眼。
一向逻辑缜密的大脑后知后觉地觉察到:她这种逼迫姿态着实过于熟练。
她喝了酒,就对谁都能这样吗?
“想好了吗?”她还在继续催促,“你再不动一下,我就真的要……”
要怎么样?
她还要对着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怎样”到什么地步!
崔翘话说到一半,似乎是站累了,也可能是因为醉酒而有点头晕,小小地打了个酒嗝之后,整个人忽然站不太稳地往后晃了一晃,原本跪在摇椅边沿的腿往后退了一小步。
贺知声立刻松开藤椅扶手,反握住她一只细细的手腕,一拉,精准地把她稳回她原来的位置:“你刚才,叫我什么?”
崔翘有点迷糊地歪歪头,随后突然又猛地往前凑近一点,鼻尖几乎要怼到贺知声下巴上来。
然后又退开一点,又往左往右凑近一点,不停换角度细细观察他的表情。
贺知声皱眉盯着她:“在看什么?”
其实他的表情几乎没什么变化,从崔翘开始对他动手动脚开始,就一直都摆着张不大高兴的冷脸。
啧,冷脸啊。
但或许他是因为性格如此,又或许是还有些别的什么原因,总之现在的结果就是——贺知声冷着脸,但又没有真的推开她。
啊,对,不仅如此。明明冷着脸,但刚才怎么还突然又拉了她一把?
这小模样,真的勾人得很。
一时间崔翘都不知道现在到底是谁在勾引谁了。
她默不作声地细细欣赏了眼前的视觉食粮好一会儿之后,心有疑惑,就立刻大胆猜测、直球求证:“你现在好像在生气?”
贺知声:“……”这“现在”二字,用得就非常精准。
他常常觉得她的直觉准得可怕。
贺知声立刻松开了她的手腕。的确,介于两人现在这根本就谈不上熟识的关系,他生气的理由其实根本就站不住脚。
难道她已经察觉到他的心思了?
崔翘又打了个嗝。
醉鬼根本没想那么多。
她略一琢磨,只觉得被调戏的人会生气当然是合理的,非常合理。
由是自觉终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就自顾自地点点头,麻利地把自己从对方身上撕开:“生气就对了。小朋友,你脾气太好啦。下次遇上流氓记得要早点生气,然后躲远点,昂。”
这幅言之凿凿的样子,她还觉得自己挺有道理?
觉得自己在做好事?
她对谁都这么热心?
对谁都可以这么没有距离感?
贺知声终于没绷住,被她气得无声冷笑了一下。
眼见对方耍完流氓立刻就要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贺知声立刻伸手去抓她的手腕……
却不太巧。
只见背对着他的这位忽然顿了顿动作,从口袋中夹出个手机,低头瞧了一眼,然后在屏幕上划了一下,开口一句就是:“妈妈?”
贺知声顿时回神,强行冷下上头的冲动情绪,并麻利地在她察觉之前迅速收回手。
“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你还没睡觉?”
崔翘把手机拿远一点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九点半了:“今天也不是周末,你明天不上班了?还是身体不舒服?生病了?”
电话另一边的崔秀林女士乐呵呵的,似乎心情特别好:“没有生病没有生病,哎呀乖乖崽,你声音怎么哑啦?感冒了吗?”
崔翘闻言立刻轻咳了两声清清嗓子,声音一下子亮了几个度,转瞬间就又是母亲大人的俏皮贴心小棉袄了:“没感冒。”
就是刚才跟人调情的时候习惯性的压着嗓子勾引人。
“没感冒就好!哎你那边怎么这么吵?”
“今天跟同学在外面玩。”
“这么晚了还没回寝室呀?”
“嗯,一会儿就回。”
……
母女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聊了好一会儿。
贺知声垂眼看了一眼表。
崔翘好像已经把他忘了,自顾自跟另一边的崔女士聊得很投入,一聊就聊了一刻钟,也就这么一直背对着他,直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一刻钟。
这会儿倒是站挺稳,两腿一叉原地把自己竖成一支高高瘦瘦的圆规,晃都不晃一下。
这并不太寻常。
以崔翘的高情商与细致的观察力,她很少做这种直接把刚才还在和她聊天的朋友丢到一边完全不搭理的事儿,哪怕只是刚认识的普通朋友。
其实崔翘和崔女士也没聊什么复杂的事儿,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家常话,以及近几天各自遇到的好事儿或倒霉事儿。
但崔翘似乎并不高兴。
贺知声略侧身,支着下巴,歪头盯着崔翘吝啬地留给他的一小块侧脸,以及她那颗被无数人夸赞过漂亮的、浑圆的后脑勺。
她高兴时常常会说很多话,还很喜欢把每一句话的末尾几个字的音调上扬,明明是烟嗓,高兴极了的时候,就是能嚷出小麻雀似的轻快动静。
这样的一个人,声音此刻却渐渐变得很低沉,聊得越久,回复的内容就越简洁,直至只剩一两个诸如“嗯”、“是”、“好”之类的简单音节。
贺知声安静地等着她的下一个动作以佐证自己的猜测。
“崽崽,今天很累吗?妈妈感觉你好像不太高兴呀。”崔秀林终于也觉察到了点什么,关切询问,“是不是最近遇到了什么事儿?你遇上事儿不要自己扛呀,一定要跟妈妈说知道吗?”
崔翘闻言,无声用力从胸腔挤出一口闷气,但这根本无济于事。烦闷的情绪来得突然且异常猛烈,像个无形无影的恶毒妖怪,一口就把她连皮带骨头嚼吧嚼吧了。
虽然不是身体哪儿哪儿有具体的病痛,但她现在浑身都有种极其无力的感觉,险恶的负面情绪如五指山压身,根本不是一两个解压小动作能轻易解决的。
于是她习惯性地从口袋中拎出烟盒,夹了支细烟在指间,一边去摸火机一边含糊地回应崔女士,并熟练地转移话题:“我没什么事。老崔,现在都快十点了!你今天怎么睡这么晚?”
崔女士近年在她的熏陶下很是学会了甜言蜜语这一招:“哎呀,我就是想你啦崽崽~你都多久没给妈妈打电话啦?你不给我打电话,我当然要给你打电话呀。妈妈很想跟你说说话嘛。”
崔翘是醉了,又不是没脑子了:“不信。快点跟我说实话。”
崔女士作息健康得很,每天都早起早睡,平常基本上晚八点半就睡着了,还经常鄙夷她们这一代年轻人慢性自杀似的阴间作息。
由于不清楚她现在的课表具体是什么样儿,为了避免打扰她上课,就算是主动打电话,崔女士也基本都是挑午餐或晚餐的时间点打过来,然后就可以像两人都休假在家里时一样,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果然,崔女士在这跟她聊了这么久,终于肯说出今天打电话给她的真实目的了:“哎呀,其实呢我就是听说呢,明明要谈恋爱啦~”
崔翘:“哦,哪个小姑娘,年纪轻轻眼睛就瞎了。”
崔秀林:“你说啥呢!你弟弟也很优秀的好吧,长得又帅对不对,他……”
崔翘往前几步,浑身没骨头似的倚靠在阳台护栏上,把手机拿远了随手搁在阳台围栏上。拿出火机上上下下抛着玩儿了一会儿,然后弹开盖子点烟,捏碎薄荷爆珠。
浓烈的烟气慢慢熨过唇舌喉肺,再吐出,嘴里能留下的除了冷冽的薄荷香就是烟草的苦涩味儿。其实味道并不好,对崔翘这向来挑剔口味的人来说,完全都称得上是恶心。
但这猛烈的烟气能非常迅速地暂时麻痹她的郁闷情绪,她醉酒的脑子更是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也让她终于想起了被自己不小心忽略了的某位。
崔翘回头瞅了一眼,没想到贺知声竟然还在这儿坐着。
他刚才一直都坐在这儿?
他不是生气了吗?怎么还没走?
崔翘对他扬了扬手中细长的女士烟,眼神询问:介意吗?
贺知声摇头。
他好像还是没有要离开这里的意思,而且那副奇怪的表情……崔翘没太看明白,但大概直觉出了点什么:他看起来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跟她说。
崔翘忍不住多欣赏了几眼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漂亮小模样,而后拿过被她搁了有一会儿的手机,决定立刻结束这次通话。
手机另一边的崔女士还在不停抨击她对亲弟的语言鄙夷,而且已经再次翻到了那从小到大不知被她翻了多少次的旧账:
“你总是骂你弟弟,天天骂你弟弟,这怎么行啊翘翘?我以前让你教他写作业也是,教不了多久就骂他蠢。你弟弟都被你骂得胆子小了好多!那他这个胆小老实的脾气,以后出了社会肯定会被别人欺负的啊,你……”
每一字每一句,这十多年间崔秀林反反复复在她耳边说了无数次。连个标点符号都不兴改一下,崔翘都快能把这些话倒背如流了。
于是她立刻一语点破崔女士的来意打断她施法:“你还不知道那个女孩子是谁,好奇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想让我给你打听?”
崔秀林骤然被打断了情绪,有点懵:“啊,对啊。”
崔翘:“行,我问问,晚点发微信告诉你。还有别的事吗?”
崔秀林:“没啦。”
崔翘:“那就下次再聊,你早点睡。”说完就立刻把电话挂断。
崔秀林:“诶翘翘你……嘟嘟嘟……”
崔女士的声音消失在耳边之后,崔翘又猛吸了两口烟,一边犯恶心,一边又十分痴迷这种能暂时麻痹心绪的猛烈刺激。
“咳!咳……”然后就被呛到了。
当然,被呛的肯定不是她。
崔翘转身背靠在阳台围栏上,果然见贺知声连连咳嗽。因为刚才风向忽然变了,崔翘这会儿正好站在他的上风口。
惨白而浓烈的烟气随风丝丝缕缕卷上他,像团恶毒的怨鬼似的缠着他,让他咳得非常难受,整个人看起来惨兮兮的。
也就显得相当:
我见犹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