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劲

    吊瓶中的药液一滴一滴下落。

    小池玉兔在昏沉中撑开眼皮,乌溜溜的眼珠子缓慢左右转动。

    她怎么躺在病床上?

    昨日的记忆仿佛藏在雨幕之后,记不真切,想不清楚。

    病房内的空气完全被某种消毒水的气味浸染,挑起人体记忆深处的恐惧。

    她感觉到,她的体内生出一股强烈的想要逃跑的冲动。

    连空白的天花板都变得刺眼。

    女孩的眉毛紧紧皱起。

    一双温热的大手包裹住她的手。

    病床旁,一身西装的池婵娟女士凑近:“宝宝,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我都说过多少次了,下雨天不要在外面玩水!不要淋雨!怎么一直不长记性?”池父接好半杯热水,小心放到她的床边。

    男人松开衬衫手腕处的纽扣,抽几张湿巾。

    他气冲冲擦拭小池玉兔额头沁出的汗:“整天跟个皮猴子似的上蹿下跳,这下要遭罪了。”

    擦完汗,池父颇为幽怨道:“李流光那小子也是,不知道抽什么风,身体那么弱还冒雨偷跑出来。”

    “烧,都发烧好,两个皮孩子都该长长记性。”

    池父更换湿巾:“胳膊。”

    小池玉兔瘪嘴,抬起自己的胳膊,吊瓶的管子晃了晃。

    池父按下她的胳膊:“另一只。”

    经他提醒,小池玉兔才恍然感知到另一只胳膊的存在,慢吞吞从被子里抽出自己另一只胳膊。

    池父拿湿巾给她擦了擦。

    半晌,小池玉兔才出声:“我听到了。”

    池婵娟女士和池父异口同声:“什么?”

    那难以言喻的、怪诞迷乱的仿佛来自无数不可名状之物的呓语,在她的耳边,不,在她的脑海里嬉笑、哭泣、尖叫、低吟……

    小池玉兔的视线落在半空中,那里有阴影般若隐若现的触手膨胀放大,扭曲抽动。

    她说:“光光哥哥的,我听到了。”

    砰呲!

    剔透的玻璃杯从池父手中滑落,砸碎在地,爆发尖锐的响声。

    强烈的噪声后是长久的沉默。

    池婵娟重新接了杯水,递到小池玉兔嘴边。

    “喝点水。”池婵娟摸了把女孩肉嘟嘟的脸颊,“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她浅笑着安慰。

    另一边,池父噌的起身,脚步沉沉眨眼间迈出几大步。

    池婵娟:“你去哪儿?”

    池父握紧门把手,回眸时双眼通红:“隔壁。”

    池婵娟与他对视,开口道:“冷静。”

    池父压了压门把手,站在门边好几分钟,最后用力扯过一旁的扫帚和畚斗。

    “冷静了。”

    池父埋头扫干净地上的玻璃碎片,才给出回应。

    小池玉兔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忽然有点恍惚。

    【第1天雨

    听见了,看见了,原来光光哥哥的世界是这样的!烧得好烫好烫哦,要变成红烧兔肉了~】

    【第2天阴

    隔壁的光光哥哥退烧了,我什么时候好呢?】

    【第3天雨

    妈妈请来好多白衣服阿姨和白衣服叔叔,人好多,好紧脏!】

    ……

    【第7天晴

    爸爸太喜欢哭了,每天安慰爸爸好累好累的。妈妈说光光哥哥的病好了,以后不用每天躺在床上休息(睡美人果然需要亲亲才能醒)。可是光光哥哥怎么不来找我?好吵哦,好困哦,先睡觉觉——】

    ……

    【第10天阴

    光光哥哥来啦!和我一起看《猴猴吃餐厅》,哥哥好!】

    【第11天晴

    光光哥哥说他在配合医生做检查,希望我能快点好。哥哥又生病了吗?今天jiojio没什么力气了,去草坪晒太阳都好累。】

    【第13天雨

    诶?昨天睡了一整天!我有点害怕。】

    ……

    【第22天晴

    出不去了——】

    “叽叽叽——”

    小池玉兔循声望向窗外,细长的树枝上不知何时停落一只胖乎乎的小鸟。

    鸟儿隔着玻璃歪头朝病房内看了看,没一会儿扑腾起翅膀,很快飞出四方玻璃窗的界限,再也看不见。

    这个时候,她好像理解他为什么厌恶她的存在了。

    小池玉兔收回目光,在护工阿姨的帮助下坐上轮椅去厕所。上完厕所在公共洗手台洗手,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渐渐出了神。

    池玉兔又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时间怎么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

    根据她刚才翻看的日记,现在距离她发烧住院那日已经过去22天,可当她努力回忆这22天里具体发生过什么,所有的记忆都是朦胧的。

    连昨天晚上吃了什么都回忆不起来。

    就好像……

    就好像……

    “你在发什么呆?”

    近在咫尺突然响起的男声打断了池玉兔的思考。

    池玉兔回头,发现眼熟的男孩不知何时悄然站在她的身后。

    他们之间的距离一拳不到。

    他低垂眼眸盯着她,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遮挡了部分眼瞳,可利刃般的视线还是穿过所有遮挡,落在池玉兔身上,令她后背发毛。

    心脏停滞了两拍。

    那种危险的感觉,又来了。

    “光光哥哥?”

    男孩的声音压得很低:“嗯?”

    池玉兔盯着男孩看了两秒,脱口而出:“你有想法,你先说。”

    好奇怪,她怎么会这么说话?

    与此同时,404女寝。

    “我服了,我们的特殊教育专业怎么大一就要模拟上课啊?”夏雨梦浏览了两三次消息,而后哀嚎出声。

    大一的记忆对夏雨梦来说有点久远,她确实记不太清楚了。

    没想到翻看历史消息竟然翻出这么一个大惊喜。

    急,如何一天内备出一节十分钟的模拟课堂?

    脑袋空空·夏雨梦:能不能把大一那年的夏雨梦摇回来?

    “可能因为学院承诺毕业包工作,所以要求比较高?”苏玥对着电脑啪啪啪打字沟通工作事宜,顺便搭话。

    正在用水果刀削苹果的云蔷不语。

    因为她知道,她们并非普通的特殊教育专业。

    新彼岸大学的“特殊教育”专业是基于特殊需求在六年前开设的,借“特殊教育”的名以免引起普通学生的恐慌,实际容纳了一群异常的和与常人比有较高可能出现异常情况的学生。

    由于学生情况比较复杂,表面上的课程安排非常综合(糊弄)。

    说白了就是拼好课,出现什么都很合理。

    两秒后,云蔷啃一口苹果,冷不丁冒出一句:“没事,反正及格就行。”

    “嗯?”

    男孩像宕机一样迟迟没有反应。

    池玉兔从他的神色中看见了一脑袋问号。

    良久,他终于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对她说:“跟我来。”

    奇怪的表情。

    池玉兔心中异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她飞速打开电话手表:“我先和爸爸妈妈说一声。”

    男孩笑:“好啊。”

    “光光哥哥想带我走。”

    “……去吧。”

    “……去吧。”

    两次电话,池玉兔得到了一样的回答。

    事已至此,傻子都能发现不对劲吧?

    可是,能拒绝他吗?

    面带笑容的男孩看上去胸有成竹,他背后七八条阴影触手张牙舞爪,凶恶张狂。

    一个念头滑过她的脑海。

    池玉兔呼吸一滞。

    刚才面对洗手台上的镜子时,她没有在镜子里看见他。

    这可真是个鬼故事……

    太荒谬了!

    拜托,现实世界又不是拍电影,怎么会出现这么不科学的事?

    池玉兔有一瞬间的冲动想回头确认,但她的理智很快压下她的冲动。

    男孩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眼睛丝毫不眨,如果回头被他发现异样的话,很可能会有糟糕的事情发生?

    有些事情抓住了毛线头,立马就能扯开毛线团。

    池玉兔这才注意到,他居然连眼睛都不眨。

    “池小姐,还不走吗?”

    护工阿姨悄无声息从角落里走出,面无表情催促道。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事情逐渐朝某种诡异的方向发展?

    一直被困在洗手台也不是好办法,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好啊。”

    池玉兔硬着头皮应下,自顾自伸出胳膊费力推动轮椅。

    小孩子的胳膊短,她想自己推动轮椅很吃力,但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无论是背后触手乱舞的李流光,还是突然变成木偶般面无表情的护工阿姨,池玉兔都不想靠近,也不敢靠近。

    若是让他们推她……

    她已经自动脑补出“火柴人摔下楼梯”的惨状。

    轮子转动两圈,一双手很自然地搭在了她的轮椅上。

    她听到男孩说:“我帮你。”

    池玉兔心中一惊,语速飞快接上:“不用,谢谢。”

    “不用谢。”

    男孩没有放手的意思。

    池玉兔心碎。

    她心惊胆颤被他推下楼梯,好在池玉兔担心的“火柴人摔下楼梯”事件并没有发生,池玉兔平安顺利地被推到医院门口。

    推出门的一刹那,池玉兔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眼前的色彩扭曲重组,模糊后重新清晰。

    一口清澈的小池塘、绿植覆盖的幽静凉亭、古朴的石桌石凳……变化后的景物对池玉兔来说不陌生。

    原来他把她带到了他家。

    石桌上,左半边数张白色的纸平铺堆叠,右半边十来只折好的千纸鹤包围中央的玻璃瓶。

    “这些日子,很无力吧。”

    头顶传来男孩的声音。

    “诡异的幻象无处不在,耳边的噪声持续不断,头疼脑热时不时找上门,四肢的存在感却越来越薄弱。”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池玉兔耳边的迷乱呓语骤然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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