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面，时间还早。苏晓决定在附近转转。县城的供销社比公社的大得多，商品也丰富。她给珍珍买了双塑料凉鞋，给小武买了本《新华字典》，又给父母各买了双尼龙袜。

    经过药材收购柜台时，她特意停下看了看价格——柴胡、天麻、黄芩...都比公社供销社的收购价高出不少！如果能直接卖到县城...

    "让一让！"一个粗鲁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回头看见几个穿蓝色工作服的男人推着板车过来，车上堆满了麻袋。

    苏晓赶紧让到一边。这时，她注意到角落里一个小门，上面写着"药材加工厂办事处"。透过半开的门缝，能看到里面堆着各种中药材。

    "同志，"她壮着胆子问门口的老大爷，"咱们这儿收野生药材吗？"

    老大爷推了推老花镜："有介绍信吗？"

    苏晓掏出大队开的介绍信。

    老大爷看了看："大庉生产队的啊...收是收，不过要品质好的。"

    "什么样的品质好？"

    "比如天麻，要个头大、纹路清晰的；黄芩要根粗皮黄的..."老大爷倒是热心，详细讲解了一番，"价格比供销社高三成呢！"

    苏晓暗暗记下，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回到集合地点时，陆渊已经在等了。看到她手里大包小包，很自然地接了过去："买齐了？"

    "嗯！"苏晓兴奋地点头，眼睛亮晶晶的，"还打听到一个重要消息——药材厂直接收药材，价格比供销社高！"

    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陆渊嘴角微微上扬："你很会抓住机会。"

    回程的路上，苏晓的话明显多了起来。她讲班上学生的趣事，讲怎么带着弟弟妹妹采山货，讲家里那只瘸腿却特别能下蛋的母鸡...陆渊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听着，偶尔应和几句，但眼神始终专注。

    卡车在村口停下时，夕阳已经西沉。

    苏晓抱着东西跳下车，转身郑重地道谢："今天真的太感谢你了。"

    陆渊摇摇头："不用客气。"他犹豫了一下，从驾驶室拿出一个布包，"这个...给你。"

    苏晓打开一看，是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崭新的封面上还散发着油墨香。

    "这太贵重了！"她急忙推辞，"我不能要！"

    "借给你的。"陆渊把包塞到她手里，"考完试再还我。"

    没等苏晓再拒绝，卡车已经发动了。望着远去的车影，她抱紧了怀中的书，心里某个角落悄悄融化了。

    家里人对她买回来的东西又惊又喜。珍珍抱着新凉鞋又蹦又跳；小武捧着字典如获至宝；连一向节俭的李桂花都没责怪她"乱花钱"，只是摸着尼龙袜感慨"真光滑啊"...

    夜深人静时，苏晓趴在油灯下如饥似渴地读着新书。陆渊给的《自学丛书》确实很有用，系统梳理了初中数学的各个知识点。她一边看一边做笔记，不知不觉就到了后半夜。

    "姐，你还不睡啊？"小武揉着眼睛从被窝里探出头。

    "马上。"苏晓合上书，揉了揉酸痛的脖子，"你快睡，明天还要上学呢。"

    吹灭油灯躺下后，她却久久无法入睡。

    县城、书店、那碗带着荷包蛋的面...还有陆渊深邃的眼神。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的封面，苏晓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通过考试，不能辜负所有人的期望。

    第二天一早，她带着新买的鞋去二妞家。

    小姑娘看到礼物时眼睛瞪得溜圆，连连后退："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拿着。"苏晓蹲下身帮她穿上，"好好学习，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

    二妞的爹娘千恩万谢，非要留她吃饭。饭桌上，苏晓提起药材厂收购的事："...价格比供销社高三成。我想组织村里妇女儿童采药，集中卖到县城去。"

    "这主意好！"二妞爹激动得一拍大腿，"后山药材多的是！"

    "但有个问题，"苏晓沉吟道，"去县城要介绍信，大队不可能经常开..."

    二妞爹神秘地压低声音："我认识赶大车的王老五，他每周三都往县城送菜，可以捎带药材。至于介绍信..."他指了指墙上贴的空白介绍信，"我在大队当过记分员，知道格式..."

    这意外的收获让苏晓喜出望外。两人商量了一番细节，决定先从几户信得过的人家开始，等有了成效再扩大规模。

    接下来的日子，苏晓白天教书，晚上复习，周末则带着妇女孩子们上山采药。陆渊送的那套《自学丛书》成了她的宝贝，每晚都要研读到深夜。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月后的资格考试，苏晓以全县第二名的好成绩顺利通过，正式成为公社小学的教师，月工资涨到了十八元！

    消息传来那天，整个大庉生产队都轰动了。

    队长李德全特意在大喇叭里宣布了这个好消息；学生们自发组织了庆祝会；连一向刻薄的王婶都送来了十个鸡蛋当贺礼。

    秋收过后，大庉生产队迎来了一年中最悠闲的时节。

    苏晓站在教室窗前，望着操场上追逐打闹的孩子们，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正式成为教师已经一个月了，工资涨到十八元不说，更重要的是获得了村民们的尊重——现在村里人都恭恭敬敬地称她为"苏老师"。

    "苏老师！"班长王小芳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不好了！二妞和铁蛋打起来了！"

    苏晓连忙跟着跑出去。操场角落里，二妞正死死拽着一个胖男孩的衣领，两人扭打在一起，周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学生。

    "怎么回事？"苏晓分开两人，发现二妞的嘴角破了，而铁蛋的脸上有几道血痕。

    "他骂我爹是贼！"二妞红着眼睛吼道，瘦小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发抖，"还说我家偷了队里的粮食！"

    铁蛋不甘示弱："本来就是！我娘说..."

    "够了！"苏晓厉声打断，"都跟我到办公室来。"

    经过一番询问，事情逐渐明朗：原来二妞家今年工分不够，分到的粮食比往年少，村里就有人嚼舌根说他们偷粮。这种闲话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再常见不过，但对一个孩子来说却是莫大的伤害。

    "铁蛋，向二妞道歉。"苏晓严肃地说，"没有证据就污蔑别人，这是很严重的错误。"

    胖男孩不情不愿地嘟囔了句"对不起"，但眼神里满是不服气。

    放学后，苏晓特意绕道去了二妞家。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板门，一股浓郁的中药味扑面而来。二妞娘躺在床上咳嗽，二妞正蹲在灶台前熬药，两个弟弟在院子里玩石子。

    "苏老师..."二妞慌忙站起来，用袖子擦了擦凳子，"您坐。"

    苏晓把带来的半斤红糖放在桌上："给婶子补补身子。"她环顾四周，发现这个家比上次来时更加破败了，墙角堆着的粮食确实少得可怜。

    "二妞爹呢？"

    "去公社卫生院抓药了..."二妞娘虚弱地说，"家里的钱...都给我买药了..."

    苏晓心里一阵酸楚。她知道二妞爹老实巴交，绝不可能偷东西。可眼下这一家子怎么过冬呢？

    "二妞，明天开始，放学后带着弟弟去我家。"苏晓摸了摸女孩枯黄的头发，"我教你们认字，顺便...吃点东西。"

    回村的路上，苏晓一直在思考怎么帮助二妞家。药材生意虽然有了起色，但毕竟季节性强，冬天山上能采的东西有限...

    "苏老师！"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抬头看见邓春梅挎着篮子快步走来，"正要去你家呢！"

    篮子里是几个红艳艳的柿子，熟得恰到好处。"自家树上结的，给你爹娘尝尝。"

    苏晓道谢接过，两人并肩走着。邓春梅突然压低声音："听说了吗？知青点那个林小雨，要调到县文工团去了！"

    "哦？"苏晓挑了挑眉。这段时间忙于教学和复习，几乎忘了这号人物。

    "听说是走了后门..."邓春梅神秘兮兮地说，"她跟县里某个领导搭上了关系..."

    正说着，前方传来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抬头一看，正是林小雨！她穿着崭新的"的确良"衬衫和蓝色长裤，骑着一辆凤凰牌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个时髦的皮革包，整个人光彩照人。

    "哟，这不是苏老师吗？"林小雨捏住刹车，单脚撑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听说你通过考试了？恭喜啊。"

    语气里的轻蔑几乎不加掩饰。邓春梅撇了撇嘴，识趣地告辞了。

    "听说林同志高升了？"苏晓平静地问，"恭喜。"

    林小雨得意地拨了拨额前的刘海："县文工团缺个报幕员，领导觉得我条件合适。"她意有所指地补充道，"有些人啊，一辈子窝在农村，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

    苏晓微微一笑："是啊，农村确实需要更多有文化的人留下来建设。"

    这话戳中了林小雨的痛处——她最讨厌别人说她逃避劳动。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哼，装什么清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

    "什么主意？"苏晓一头雾水。

    "少装傻！"林小雨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说，"我警告你，离陆营长远点！他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原来是为了这个。苏晓气极反笑："林同志，我和陆营长只是普通军民关系。你要是喜欢他，大可以光明正大地追求，没必要把我当假想敌。"

    "你！"林小雨涨红了脸，"好一张利嘴！咱们走着瞧！"说完猛蹬自行车扬长而去，留下一地尘土。

    回到家，苏晓把柿子交给母亲，说了二妞家的情况。李桂花叹了口气："二妞娘那病拖了这么多年...也是苦命人。"

    "娘，我想帮帮他们。"苏晓犹豫了一下，"能不能...让二妞和弟弟们来咱家吃饭？就晚上一顿..."

    李桂花沉默片刻，突然转身打开米缸看了看："行是行...就是粮食..."

    "我明天去县城卖药材，多买些粮食回来。"苏晓连忙说，"再说二妞爹说了，等卖了药材就还我们。"

    晚饭时，苏晓宣布了这个决定。出乎意料，全家人都很支持。小武甚至主动提出把自己的窝头分一半给二妞弟弟；珍珍也说要教二妞妹妹跳皮筋。

    看着家人温暖的笑脸，苏晓眼眶发热。在这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人们依然保持着最朴素的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