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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结湖少管所背水靠山，单论地势，风水不算坏，不算好，硬要说，有一些“怪”。
当年郜荷死后，赵部长特意将郜荷迁入团结湖的W区，就是为了借山水合包之势压住郜荷。
听闻无相鬼到团结湖不足一周就烧光一座山，甲部无比慌忙，连夜致电询问绿化进度，以防山水合包之势出什么差错。
“无相鬼当年刚激活灵煞，跟郜荷对上，胜率不足一成。现在也不行，控制煞气的能力不稳定，大概五成？另五成要靠朱雀。”
“朱雀？朱雀当然知道，郜荷本该她来打……就不该把无相鬼扔给她，人有了挂念，就不敢走死路。想当年，朱雀一周打一个恶神本，现在一个月也打不上一个。”
“代班，什么代班？——她还要去上学？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方青源打开门，声音戛然而止。
赵部长靠坐在窗边，领口挂着一只黑色墨镜，身边空无一人。
“不好意思，占用了你们方所长的办公室，”赵部长没有起身的意思，“她去出差了，我看这办公室挺空的，替她占一占，你不介意吧？”
方青源没动。
芥下门乙部由朱家一手培养，甲部则由赵家一手扶植。
朱家也叫朱雀家，赵家又称凤凰家。
朱雀与凤凰，有无相鬼占的这具躯壳的因缘。
“……占了她的位置，就要替她办该办的事，”赵部长披着红袍，跳下窗边，落到方莱的办公桌旁，“说说吧，你想问什么？我尽力帮你。”
“方所长从来不帮人，”方青源说：“她不直接发出指令，也不接受询问，管理员和秘书会代她处理。”
“嗐，”赵部长说：“老毛病，喜欢幕后操盘。”
“我的意思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思维方式、不同的性格、不同的能力，处理事情的结果也会不同。”方青源走进办公室，反手关上门，门闩合上，“嗒”的一声，“我办了她该办的事，结果不一定是她想要的，也不一定是你想要的。”
赵部长轻轻眯眼，动作不明显。
他微抬下巴：“坐。”
“我赶时间，就不坐了。”方青源说：“离开盲山后，蒋高巧对我说了一些事情。”
赵部长似笑非笑：“什么事。”
“蒋高巧的领域和记忆有关，能看到领域内所有人第一次见到某个人、或者第一次身处某个场景的闪回。”方青源说：“闪回范围很大，至少在周芊和吴偿的记忆中，有一个人反复出现。”
赵部长八风不动似的，“嗯”了一声。
“周芊听到所长秘书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你。送茶的负责人转到起枭路的入职文件，审批人是你。吴偿看过那份文件。”
方青源顿了一下，又说：“我推测，篡改团结湖毕业考核录像，和你也脱不开关系。”
赵部长这才有了点反应。他调整了一下领口的墨镜，问：“怎么说？”
“……她破开盲山外围防线，带着朱雀火飞进后山仓库时，起枭路的人很意外。”
方青源留意过起枭路几人的表情状态，那种震惊不单单是针对朱雀火，更是对“黑刹”这张脸的震惊、对这个人还活着的震惊。
“如果起枭路真的看过团结湖考核录像，不可能看不到她的脸，或者她使用朱雀火的画面。”
赵部长：“她在双重人格用过朱雀火？”
方青源很不客气：“你自己回去翻录像。”
赵部长笑了一声。
“以庄雲久的个性，我不认为她会说谎，她一定看过录像。”方青源说：“我推断起枭路拿到的录像不是完整版，朱雀被剪掉了。”
她点亮手机屏幕，在赵部长眼前闪过，屏幕上是和俞伽的聊天记录。
赵部长也是满级灵力，远远扫一眼就将屏幕看得一清二楚。俞伽转述了王膳的信息，主要关于W区的郜荷。
“你刚刚说郜荷本应该让黑刹打，但四年了，她依旧没有进入W区。你封闭了黑刹在芥下门的活动录像。芥下门的职员对黑刹很陌生，大多数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一次。”
“我在想，”方青源收起手机，抬头，“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死了，对芥下门的影响也不大。”
赵部长静静看着她。
方青源：“更明确一点，是你希望这种影响不大，你想一手促成这种结局。”
话说到这里，赵部长忽然摘下领口的墨镜，扔到桌边。
“真是难为你注意这么多细节，不愧是无相鬼，”赵部长看着方青源，依旧似笑非笑，慢悠悠道：“我们的本意呢，是想激活你的煞气，所以才放那些扯后腿的小孩进去，让你护着。这个煞气的释放量需要达到一定程度，但盲山本的难度还是太低……直到你帮蒋高巧消除异化。那个瞬间，你的煞气达到了我们要的峰值。”
“郜荷是一个嵌套本没错，但他的核心副本是封闭的。”赵部长说：“只有同层次恶神的煞气暴露在他面前，并且达到一定峰值，郜荷本才会真正打开。这就是为什么郜荷本该让朱雀打，她却打不了的原因。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既然救人比杀人有用，”
方青源轻声说：“我推测，你想让她再死一次，借此激活我的煞气，对吗？”
赵部长坦言：“没错。”
“她对灵力的运用很出色，但毕竟不是鬼，勾不出郜荷，”赵部长说：“我的能力你大概听过，比较特殊。”
方青源：“我知道。”
芥下门奇人数不胜数，天赋灵器各有千秋。
有身为恶神转生，身带灵煞两力的人，如无相鬼；有能够拆解他人灵力，将外人灵力为己所用的人，如黑刹。在双重人格中，她可以随意使用姚添臻的天赋灵器；
此外，也有能够吸收恶鬼煞气，将煞气转化为自身灵力的人，如傀师；
也有无法使用灵力，以血肉之躯吞噬恶神、利用煞气的人……如黑镜。
桌边，黑色墨镜斜立着，在清晨的阳光下打落一道阴影。
方青源神色平淡，她看向那道阴影，右手半扣着左手的腕表。
郜荷是恶神，煞气太重。赵部长进本，相当于送了一个人形黑洞进去，他的身体会控制不住地吸收副本内部的煞气，直到爆体而亡。
最优解是傀师。但傀师于“平釜之决”前夜失踪，四年过去，至今下落不明。
－
办公室内有短暂的寂静。
“我不会去延中大学城。”
半晌，方青源张口：“我不会让黑刹有死在副本的危险，然后在你们的安排下救她。”
赵部长露出无奈的神色：“只要你的煞值够高、煞气足够稳定，只要你救下她……完全可以带黑刹一起进郜荷本，她活着对你也有帮助。”
方青源：“你能保证恶神的稳定性吗？我是去救她，还是害她？”
赵部长撑着下巴，没说话。
赵部长刚刚不是在自言自语。他在跟飘浮在身边的、被他吞噬的恶神对话。与恶神相伴数十年，他最了解恶神的嗜血、残暴、不稳定。
但他只是笑了笑，说：“黑刹本人审批通过的延中大学城，想撤回，比较难。虽然我是甲部部长，但在平津芥下门的排位只有第七。与首席相比，部长的话语权不算大。”
意思是他做不了主，去延中是李微炘自己的选择。危险性有多高，她亲自审核过。
方青源猜测她甚至知道甲部的算盘，主动以身入局，帮甲部逼方青源激活郜荷本。
作为S＋级副本，郜荷是芥下门的一根刺。
留给李微炘的时间只剩一个月，如果说还有什么能为方青源做的……拔掉郜荷这根刺，芥下门没理由不让方青源通过中期审核、继而转正。
这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李微炘不会直说，但赵部长懂，也懂怎么利用这种感情。
赵部长拎起墨镜，笑说：“爱莫能助。”
可下一瞬，方青源忽地腕表微闪，将一只老旧的档案袋放在办公桌前。
档案袋很厚，封皮上只有一行字：初代芥下门三怪。
“……”
赵部长戴墨镜的动作一顿。
档案是方青源跟在黑刹之后顺来的，托文员的福，顺带旁听了半小时的黑刹苦难成长史。
“……在盲山，我想起一些事。”
方青源闭上眼，眼前浮出妈妈钻出血肉，致使姥姥死亡的那个雨夜。
血色的窗外，另有三个旁观的人。这三人被誉为初代芥下门三怪，分属甲乙丙三部门，也是三大部门的初步创立者。
三怪算出一卦：无相鬼会改朱雀、凤凰的命。
什么命？
——灭族命。
赵部长脸色有些不好看。
“改什么命，李微炘知道，我想你也知道。”方青源说：“凤凰一脉到今天只剩你一个，李微炘也一样。但不同的是，李微炘脱离了朱雀家，你没有。”
方青源说着，按了下左手手腕。
她没戴黑色的手套。
下一秒，煞气在空中悄然扩散。
“你说得对，我控制煞气的能力的确不稳定，有时收敛太多，有时外放太多。控制不好，就会烧山。”
赵部长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你……”
“你说我和郜荷层级相同，都是S＋，对吧。”方青源看着他，幽黑的瞳孔过分明亮：“那我体内的煞气全部放出来，是不是也和郜荷相同——你都会被迫吸收？”
吸收，爆体，死亡。
赵部长体内煞气猛然散开，却临窗一滞。
办公室外悬着一面半透明的墙。方青源在关门落锁的同时，放出了苦箱。
至此，赵部长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态全然消失。他亲手剪辑了团结湖毕业考核的录像，自然知道苦箱一锁、里面的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当下嗓音就有点劈了：“你等一下！有什么事好商量！不是这个灭族法，等——操！”
－
办公室外，所长秘书和王膳蹲在墙边，大眼瞪小眼。
秘书：“你来干嘛？”
王膳一脸天真：“黑刹大人让我来的。”
秘书一脸憋屈：“管理员让我来的。”
王膳：“你不喜欢上班？”
秘书：“……”
他说：“你什么意思？我对所长的忠诚青天可鉴。”
王膳：“哦。”
她又蹲了一会：“里面没动静呢。”
黑刹大人特意叮嘱她，如果有动静，不用管。如果没动静——安静时间超过五分钟，就一脚把门踹开。
王膳：“你看看里面怎么样了。”
秘书刚要扒窗，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
两人吓了一大跳，慌忙从地上爬起来，然后看到……
堂堂平津芥下门总榜第七、平日里呼风唤雨的赵部长，被一根灰扑扑的黑绳捆得严严实实，顶着一张“心如死灰脸”迈出办公室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