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师姐——师姐。”

    岁肆动作一顿,苍劲的剑气如风止般平息,她没有收起剑,剑的尖端闪着锋利的银光,就那么垂着。

    她看向匆匆忙忙御剑而来的人,若没有看错,应该是长云尊者座下的徒子。

    “什么事?”她问。

    这名徒子便慌慌张张地答,“离清尊者和长云尊者在天之阁大打出手,大师姐,快去劝劝吧。”

    七日前,仙川虚影临世,昔日的仙界虚影自中州起,北原终。宗内共五位尊者,其中两位去了中州一探究竟,一位常年闭关,而剩下的两位虽常年不和,但像这样直接动手却是百年来破天荒的头一遭。

    现在空空荡荡的三伏宗内,便只有大师姐能劝住两位尊者。

    岁肆将剑放回腰间的剑鞘,寒光被遮挡,离清尊者是她的师尊,她了解师尊不会轻易出手,而长云仙尊也一向稳重,又怎会……

    “去天之阁。”她道。

    青灰色的长剑凌空,她脚踩虚空,空中荡开一圈圈的波纹,一阵风吹过,这位徒子便看着大师姐的身影消失不见。

    竟有人……能将缩地成寸的法诀用在剑上。她楞了半秒,才踏上了自己的剑,勉强跟上了师姐的影子。

    到天之阁时,正有一道遮天蔽日的剑气朝着站在虚空中的尊者斩去。

    岁肆认得这剑式,此剑招名为破月——用上了这样的招数,师尊显然是动了真格。

    她心下正因此生出几分不解,抬眼就瞧见一条苍龙霎时间自虚空冲出,迎面撞上了凛冽的剑气。

    既长云在瞬息之间掐诀,苍龙随之张开嘴,将遮天僻日的长剑虚影吸进腹中,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毫无声息。

    她声音阴郁沉冷,“巫凌,你最好适可而止。”

    被她唤做巫凌的女人只嗤笑一声,反手提起剑。

    霎时间,剑式大变,再次聚起锋芒,生生从苍龙的腹部处撕开一道光影。

    她手腕一提,闪着烁烁银光的剑气便彻底将撕碎了空中的巨龙。

    远处有徒子看着遮天僻日的剑影和破碎的狂风惊呼出声。

    “吼——”狂风在空中重组,再次幻化成巨龙,朝着巫凌袭去。

    既长云随手捏了个诀,微微垂落的眼睫显出几分兴致缺缺的郁色,她慢条斯理说,“既然你想打上一场,我也奉陪。”

    ——这可不行。

    岁肆听见此言,急急传音道,“师尊,长云尊者,天之阁并未布下防护阵法,若这样打下去,底下徒子的安危无法庇佑,藏书阁里的万卷藏书也将毁于一旦。”

    巫凌提起重剑,缩地成寸逼近既长云,重剑轰隆一声劈下,如同雷声贯穿。做出这番动作的间隙,她还在剑鸣声中对岁肆说道,“闪开些,高阶修士的打斗你还掺和不了,护好下面的徒子,师尊要清一清宗门内的腌臜晦气了!”

    腌臜晦气?岁肆发觉师尊说这段话时,注视着的一直是长云尊者。还未来得及深思,她就在分秒之间握住了佩剑,木藤在剑的前端飞速生长,一瞬间分出了漫天木藤,带着底下尚且来不及反应的徒子们瞬移了几千米远。

    也就在此时,巫凌到了既长云身前,重剑劈了下去,气流震荡不止,空间似乎都被这一剑斩碎,荡开起伏不止的波纹,浩浩荡荡的绵延许久,吹拂起避到千里外的岁肆的发丝。

    既长云霎时后退,衣摆被风吹起,下一刻,四周轰隆作响的风却猛然停止,变成了拔地而起的罩子。

    巫凌的剑气便打在了这轰然而起的屏障上,碰撞声如同哀叫的龙鸣。即使已经离了很远,可有些修为低微的徒子却还是神魂刺痛,七窍流出了血。

    这里不适合打斗。

    她没有劈下一剑,停住身体,在轰隆作响的剑气中对着既长云说,“将锁在天之阁地底的孩子放了,今日的事就到此为止。”

    既长云似是摇了摇头,感叹她的愚蠢,“巫凌,你同情心大发也该有个限度,一个剑魄而已,算不上人类,更称不上什么——‘孩子’。”

    剑魄。

    这是一个不常被提起的名称,而它更常见的名称应该是“剑灵”。

    可师尊又怎么会称呼“剑灵”为“孩子”?

    巫凌不欲与既长云多言,她提起重剑,剑的银光闪过,风作的罩子便轰然破碎,空中荡开久久不能平息的波纹。

    “徒儿,为师拦住她,你去救人。”

    岁肆了解师尊的习性,不会无的放矢,因着对师尊的信任,她没有任何犹豫便闪身进了天之阁。

    既长云抬手掐诀,却被提着剑的巫凌打断,她只能后退几步拉开距离,掐诀间,苍龙自虚空而出,带着狂风,向巫凌席卷而去。

    “嘭——”

    剑气和巨龙相撞,荡开一阵尘土。

    “巫凌。”

    一道声音自上而下传来,声响所过之处一切都恢复原样,既长云和巫凌双双止住动作,听见那道威严的声音说,“够了。”

    师祖是什么时候出关的?

    思绪一瞬转了许多,巫凌却只来得及说,“——师祖,被既长云关起来的孩子只有主魂是剑魄,她……是个实打实的人类。”

    “不,巫凌。”

    带着威压的声音说道,“剑魄只能是剑魄,它当不成人类。”

    巫凌从这句话里听出了言外之意,不可置信地抬头——

    “师祖,你们……难不成从打算那孩子身上抽出魂魄?”

    活生生的,从一个人身上,将主魂抽出来?

    师祖没有否认。

    巫凌得到了答案,指骨骤然收紧,力道极大,在雷劫中淬炼了几百遍的剑柄也咯吱作响,她声音很冷,连师祖也没有叫,“然后呢?剥离了剑魄又打算如何?再将它炼成剑?”

    师祖没有回话,反而是既长云开了口,“它本就是一把剑。拨乱反正,何错之有?”

    “……这和魔族的做法有何分别?”巫凌沉默半晌,声音更冷,“为了一己私欲,罔顾人伦,既长云,怪不得你修为多年无所进益——苍生道修者不护苍生,好大的笑话。”

    既长云一瞬抬起眼,又阴冷垂下,过了许久才说,“它只是一把剑。”

    只是剑而已,如何能算作苍生?

    ……

    进了天之阁后,岁肆向地底走去,天之阁里头藏书万卷,石壁上嵌着不多不少的萤石,光影昏暗,照出的影子也模糊一片。

    石梯上密密麻麻都是阵法、符箓,三柄护体灵剑悬浮在身侧,往复着形成护盾挡着攻击。

    她仍旧不敢托大,木藤自指尖前的虚空生长而出,与本命剑相互配合,谨慎地穿过了第一节石梯。

    这些阵法被师尊破坏了大半,此时降下来的攻击并不算强,风刺即使穿过剑阵也无法对她造成多大的困扰。

    探清楚虚实后,她控制着木藤生长,粗壮的藤条自瞬间生长而出,一股脑便撞碎了剩下的所有阵法。

    “……啪嗒。”

    修仙之人灵敏的听力让她注意到了这道微弱的声响,像是水滴。

    这道声音只出现过一次就再没有出现,岁肆没有再管,转而打量起周身的环境。

    这里没有任何光源,在她眼里却如同白日,面前是狭长的石廊,只够两人通行,周围潮湿,空气也湿冷,带着些微的青苔味。

    走至尽头,她看见了沉重的石门。

    随着一声叫人牙酸的巨响,老旧的石门被推开一小部分,她抵着沉重的石门,即使她已经是元婴期的修士,也要用上全身力气才能勉强推动。

    门在一阵与地面的粗糙摩擦声后被打开了一个不小的缝隙,而岁肆也同时看见了里面的场景。

    正如师尊所言,天之阁地底锁着一个孩子。

    尚未看清时,她只觉得女孩很瘦。

    只是瘦一词也并不准确,因为女孩身上没有任何肉感,只有一层皮贴着骨头。

    而当遮挡了一部分视线的石门被彻底完全地打开后,她再也无法维持住冷静——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才将这副景象看清楚的,她想要闭目,可最终还是走上前。

    一条极粗的铁链完全扎穿了女孩的肩膀,将她牢牢地钉在墙面上,拳头大的锁链占据了她大半个胸膛,伤口早已经腐烂发黑,她的脚距离地面一米左右。

    而支撑着女孩唯一的受力点,竟只剩下扎穿胸膛的一截铁链。

    这些……都是长云尊者所为。

    她终于知道师尊为何会如此愤怒,即使换成自诩冷静的她,最终的做法也不一定会有什么不同。

    师尊曾和她说——

    “修仙之人看上去都光鲜亮丽,实际上人面兽心之人比比皆是,所做之事,所行之道甚至不如魔族来得光明磊落。”

    她曾经不信。

    现在却不得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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