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温湿的液体在往下流。
她昏蒙的思绪隔了半秒才意识到,它是顺着额头留下来的。
被液体攀爬过的地方泛起细弱的,一不留神就会错过的痒,那些水一瞬间就划落下去,在脸上划出几道张牙舞爪般的裂痕。
几线汗水落在睫毛上,使得它不堪重负地垂了下去——她眨了下眼,随之,那些聚集在眼睫毛上的水便坠下去一些,落入了山洞的石地上,与灰尘融在一起;有一些却溅入眼里,一瞬间泛起的酸几乎蔓延全身,钻进每一个骨头缝里。
这样的酸意却不只是来自眼睛里,她的牙根也僵硬发疼,几乎咬不住剑柄。
女孩呼吸发颤地吸了半口气,半仰起头,借了一部分腰的力,才稳住在空中不停起伏的长剑。
“力道不够。”
陌霜评价道,语调毫不留情面,“重来。”
风七没松开剑,只深深吸了一口气,喉管发烫,气流都像是针尖,一旦呼吸的力度过了头,就会反上生涩刺痛的铁锈味。
这一下抬起时,她上半身,连带着长剑都颤抖不止,像绷到了极致。
长剑的弧光也确切的朦朦胧胧,歪歪斜斜,只有剑尖笼着飞溅的汗水,刺入了前方的虚空。
视线晃荡几许,又糊上了一层白光。
汗水带着刺痛流过眼睛,因为仰起头的动作落入发间,又带来一片湿凉。
隔着一层白光似得朦胧,她看见女人垂下了头,银发落下一缕,落在肩头衣料上的纹样上,视线受了阻碍,声音好像也跟着被隔开了。
那道声音说,“今日便到这。”
听清楚这句话,女孩胡乱地用手背一擦眼睛里的汗水,乱七八糟地说,“可以——不累,我。”
陌霜嗤笑了一声。
“我的意思是,这个动作已经可以了。”女人半俯下身,冰冷的手指握住剑身,“无需继续。”
女孩用酸软僵硬的牙齿咬出重复的问句,“可……可以了?”
那把短剑在女人手里散成了雾,“嗯,休息罢。”
女孩这才笑了起来,因为一整天都咬着东西,这个笑也是极其细小,极其僵硬。
她用手背揉了揉脸,隔着薄韧的脸皮,能感受到不明显的牙齿轮廓,几乎没了知觉,手指碰到,可牙的感知却隔了许久才传来,两相触碰,带来一种奇异的、带着些微分裂感的感知。
“今天,可以了,”揉动了一会,凤七才找回了一些对唇舌的掌控感,却因为只掌握少量的词汇,表达意思时还费力地加上了手的动作——不清不楚地问,“学,学什么?”
她指的是明天。
陌霜看了她一眼,缓缓说,“明日学写字,练剑。”
凤七不爱写字。
她比划了一下,试图用自己稀少的词汇量讨价还价,“练剑……大,不写字。”
她说话时声音很用力,和大多数孩童一样。
陌霜说,“不可。”
刚说完,女人却突兀抬起眼,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似有几分愕然。
即使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兽类一样的直觉还是叫凤七咽下了将要出口的言语,只仰起脸,无声无息地观察着女人的神情,剩下的警觉注意着周围的环境。
陌霜说,“看你的手。”
手。
隔了两秒,她从记忆中翻捡出这个字对应的意思,视线像树叶一样缓慢地落下去,两只手在同时举了起来,和视线在中间接上。
什么也没有,只有手腕上缠上了一条雾。
她愣了两秒,又眨了两下眼,才确认手上的确没有异常,只有一条雾。
陌霜没解答她的疑惑,只垂下目,淡淡问,“灵力还会用吗?”
凤七虽仍十分不解,却点了点头,因为不熟练,还像第一次使用灵力时闭上了眼睛。
意识沉下去,直到神识所见的混沌里出现了雾一样的光点,它们如球体一样上下漂浮,她努力将心神都放在那些白点上。
白点被压缩成线,像银河一样流淌过来,绕在她身侧。
而微微一牵引,这线就被引到体外。
她也睁开眼睛,那一团白雾一样的灵气安静地待在她的掌心上。
“试着操纵灵力,把它引到你手腕的雾上。”
“操、操纵……?”女孩讲话因为不熟练,总慢吞吞糊里糊涂,但操控灵力的速度却没有落下,她刚疑问完,灵力就已经贴上了那条雾。
“好。”陌霜微微俯下身,银色的发丝裹着寒风一样的气息落下,语调严肃,“记住,等一下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将——。”
后半句话却已经被吞没了。
凤七张了张嘴,气流还没有途经唇舌,声响却已经卡在了喉咙里。
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起来,女人的身影有时还近在眼前,有时却变成了看不清的白点,她身后笼罩着雾气的寒玉台也突然远去了,成为了视线追不上的影子。
而让她恐慌起来的,是她发觉,她听不见声音了。
陌霜的唇开合几下,似乎在说后半句话,可已经失去了任何声音——她无法听见。
女人还在开合的唇变成了一副不停远去、毫无温度的画面,她银色的发丝也逐渐糊成一团。
她和她身后的寒玉台在视线末端彻底变成了一副朦胧模糊的画,影影绰绰,最后融合成一团,在视野中天旋地转。
最后凝在视野里的,是一个点。
漆黑如墨的点。
细小如针尖,却越贴越近,扎入眼里,占据了整个画面。
她的视线缓慢地从占据了大半眼球的黑点上费力移开,眼眶都因为眼球的过度转动而泛起酸涩,睫毛也擦到了阴冷尖锐的黑点。
阴冷的东西与她的睫毛相触,带着痒和经由睫毛而变得钝拙的感知使她意识到,停留在她眼睛中间的,的的确确是一根针。
而当视线终于转开,渐渐凝时,她才看见了既长云。
针尖逼近了几分,寒凉刺骨,那股阴冷的风自眼球的一点蔓延开来,压住了灵魂,就连疼痛也被阴风冻住了——不是全无疼痛,它依然存在于感知中,只是不知为何,像隔着木板,变成了僵硬滞缓的钝痛。
女孩虚合着目,脸上一片汗水,睫毛颤动时也会碰到悬于眼前的针尖。
既长云看了她一眼,又收回了视线,捏碎了手里的传音符纸,“可以过来了。”
藏在乱发下的眼睛闭上了。
凤七悄无声息地吞咽了口水,动物性的本能叫她将呕吐欲生生压了下去,眼睛虚虚睁开,敛着垂下。
她飞快地抬起一眼,看了看既长云,或许是因为乱发遮挡了眼睛,又或许是根本不在意,她只把玩着手上的灵羽,松散地垂着目。
视线只掠过一秒就迅速收回,盖回了睫毛底下,抬起时碰到针尖的眼睫毛还残留这阴冷的感受,让她身体颤了颤。
也是在这时,她注意到手上的雾——它还缠在手上。
她的心终于静了下来。
不安定的漂浮感停顿了下去,她缓慢地思考着,意识糊里糊涂,却下意识将灵力引到了那条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