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秋，朱城第一看守所。

    尽管警方已经提审多次，但姜舒良仍拒不承认杀害郭季明的犯罪事实，并否认是她纵火银河大世界。

    那天的事实，她复述了多次，可警方就是不相信。

    先前她与船只售票员说好了，让售票员帮忙看着，如果郭季明回银河大世界，就让售票员来蚂蚁饭馆通知她，她会付给售票员300元的报酬。

    那天姜舒良像往日那样，在蚂蚁饭馆里忙活，售票员就来蚂蚁饭馆找她了，告知在外躲债许久的郭季明乘船回银河大世界了。

    姜舒良坐在审讯凳上，一脸冤枉道：“阿sir，我找郭季明，不为别的，我就是找他要工资，他欠我好几个月工资，你们去打听下，看郭季明是不是欠薪了，拖了几个月的工资。”

    警察：“这个我们自然是调查了的，我们查到他解雇你，包括那一批同时被解雇的员工，你们都在会计那里签字画押，同意放弃那几个月的欠薪，领了一千块补偿金就走人。”

    “对，但我事后反悔了，心疼那么多工资没拿到手，还是想找郭季明要回属于我的工资，所以让售票员帮我盯着，只要郭季明回来，我就去银河大世界堵他，那天我根本没见到郭季明，粉楼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去的，我就在粉楼外等着，想着只要郭季明从粉楼出来了，我就能见着他的面了……”

    听到这里，警察砰的一声，手掌拍上桌，打断了姜舒良的叙述。

    那把在案发现场找到的尖刀装在一个透明口袋里，被警察放上了桌。

    “姜舒良，别狡辩了，杀害郭季明的凶器上遗留有你的指纹，你说案发当日，你去了银河大世界，没进粉楼，没见过郭季明，那我问你，这把有你指纹的凶器，为什么出现在案发现场？”

    “我不知道呀！”姜舒良叫起冤，“一定是有人栽赃我，郭季明和我力量悬殊，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要我拿刀捅死他，我百分之百被反杀，就算没反杀，我拿刀捅他，他总不可能像个木头人立在原地，等我捅吧，这之间一定存在搏斗，我难免负伤，可我被你们抓起来后，第一时间就检查了全身，没有一点伤，我就是被冤枉的，我从没见过那把刀。”

    这一桩凶杀案中，最大嫌疑人就属姜舒良。

    现场只找到了带有她指纹的凶器，只差她认罪伏法，这个案就可以了结。

    但无论威逼还是利诱，姜舒良都不承认她杀了郭季明。

    提审了姜舒良好几次，从姜舒良嘴里撬不开真相，警察们失去了耐心。

    90年代，警察们动用私刑逼嫌疑人认罪是惯有的操作。

    证据确凿，不会冤枉了姜舒良。

    三天后，只剩最后一口气的姜舒良，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在承认自己杀死郭季明的笔录上，签字画押。

    一周后，检察院正式对姜舒良提起诉讼，并移交朱城哀娥山监狱。

    2000年夏，一审开庭。

    姜舒良作为被告，面对公诉方、法官、旁听的群众，她当场翻供，否认自己杀害郭季明的犯罪事实，称都是警方动用私刑，对自己屈打成招。

    因姜舒良翻供，一审择日宣判。

    半年后，一审法官宣判，未发现办案刑警操作流程违规，姜舒良杀害郭季明犯罪事实清晰，剥夺姜舒良政治权利终身，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姜舒良死刑，缓期一年执行。

    姜舒良不服判决，当庭提起上诉。

    次年2001年秋，二审改判姜舒良无期徒刑。

    姜舒良仍叫冤，不服判决，但没有继续上诉了，因为判决前，王摘阳为她花大价钱请的律师会见她时，曾提前告知她，二审判决结果就是目前最好的了，再上诉没有意义。

    能从死刑改判无期，已是王摘阳找关系找金牌律师，打点后得到的最好结果。

    律师让姜舒良好好改造，她在里面好好表现，争取减刑，无期徒刑变二十年，再从二十年减刑，很快就能出来了。

    很快，能有多快？

    从被羁押的1999年算起，二十年后都是2019年末了。

    那时姜舒良都40岁了。

    20岁到30岁最美好的年华都将蹉跎在这监狱里了。

    王摘阳写信来监狱，与律师说的大差不差，让她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承诺会一直在外面等到她出狱，不会嫌弃她，到时出狱了，两人就结婚。

    姜舒良最开始都不愿意回信。

    隔了半年，姜舒良才回信一封，写了简短几字。

    【你无需等我，我是杀人犯，我是一个坏女人，你是一个好男人，你要娶一个好女人过日子】

    王摘阳执着，在信里一再承诺会等姜舒良出狱，即使姜舒良杀人了，也非姜舒良不娶。

    不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很快就会过去了。

    王摘阳在信里一再表白、承诺，鼓励姜舒良，终于感动了姜舒良。

    监狱这种艰苦的环境下，身边没个知己，三餐伙食差，王摘阳每月必来信安慰失去自由的姜舒良，还告诉她外面的世界发展成了什么样。

    这种情况下，姜舒良很难不感动，视王摘阳为深渊黑暗里的明灯，照亮她本该一直暗黑的人生。

    两人通信频繁，王摘阳的每次来信，必给姜舒良打气，不断展望她出狱后，两人一起幸福生活的内容。

    王摘阳已成姜舒良的精神支柱。

    但这个精神支柱，在2003年与姜舒良突然断了联系，不再来信，姜舒良给他写信，他也不予回信。

    那段时间非典肆虐，监狱里每天一早一晚都要喷洒浓烈刺鼻的消毒水，姜舒良戴着棉布口罩，出早操时，她盯着挂在天上那颗蛋黄色的太阳，担心王摘阳患上非典，拉去隔离点，没法给自己写信、回信了。

    拉去隔离点有人照顾还好，就怕他患病意外离世。

    食堂里的收音机，每天都在播报某某地因非典去世了多少人，姜舒良嚼着夹生的白米饭，祈祷王摘阳能平安健康。

    从2003年年初，王摘阳就消失了，一直到两年后，也就是2005年，姜舒良才又收到了王摘阳的信件，一同寄来的，还有一本存折。

    信上王摘阳讲，他爱上了别人，现在已经结婚生子，两人的关系就到此结束，因为他先移情别恋，亏欠姜舒良，为了补偿姜舒良，给她留了十万块，供她出狱后生活。

    要不是熟悉王摘阳的笔迹，确认上面的字就是王摘阳所写，姜舒良都不敢相信王摘阳会与自己划清界限，不再往来。

    姜舒良绝了两天食，失了两天眠，到第三天就想通了。

    这是好事。

    王摘阳另娶她人是人之常情，她为他感到高兴。

    要等一个杀人犯二十年出狱，很难有男人做的到，王摘阳不是例外，他也是男人，他生活在社会中，融入人群里，肯定也向往家庭的温馨幸福，有妻有子的陪伴。

    别说二十年，就是两年也充满了变数，存在着未知。

    如果，只是如果，姜舒良假设，那天没有跟着售票员去银河大世界，而是安分的与王摘阳在蚂蚁饭馆忙生意，是否就能开启幸福的人生剧本呢？

    姜舒良站在牢寝里，透过铁栅栏窗户望向天空的那轮墨月，将王摘阳寄来的信件与那本存折按在胸口前。

    她衷心祝福王摘阳往后能健康平安，美满幸福。

    而她，无论时光如何倒流，命运给她多少个选择，她始终都会做同一个选择，那就是去银河大世界，去找郭季明。

    结果都一样。

    姜舒良不遗憾，上天安排她遇见并认识王摘阳已是人生幸事。

    没有王摘阳，她都被执行死刑，早不在人世了。

    所以，姜舒良不奢求更多，她完全尊重王摘阳的选择。

    转眼5年过去，2010年春节，哀娥山监狱的伙食比平时吃得要好些，食堂里做了猪肉白菜馅饺子，定量每人十个。

    姜舒良拿着盛有饺子的盘子，坐在了座位上，刚吃一个半饺子，还有半个饺子在盘子里，两名便衣警察就来了，神色严肃地问她姓名、年龄。

    姜舒良一一对上后，两个便衣就带走了姜舒良，送去了审讯室。

    临走时，姜舒良念念不舍那盘没吃完的饺子，想着等会儿回来，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吃饺子。

    监狱条件实在艰苦，过年过节就只吃这一顿好的，错过下一顿，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审讯室里有好几个警察，他们让姜舒良复述当年杀害郭季明的整个过程。

    “我没杀他。”

    距离案发已过十一年，姜舒良还是不承认自己杀了郭季明。

    “我当天去找那姓郭的，就是去要工资，我就没见到他人，也没进粉楼。”

    审讯室里一片安静，那些男人都盯着姜舒良一个人看，盯得她心里发毛。

    姜舒良忐忑：“阿sir，什么事，不可能过了十多年，又要把我推出去枪毙了吧。”

    他们不答，只让姜舒良回答他们的话。

    当初被审讯时，有无被办案的警察虐待。

    姜舒良：“不算是虐待，就是他们为了想快点结案，对我上了一些手段是有的。”

    那些警察又问了几个关于姜舒良无关紧要的问题，就让人带她回去了。

    那顿没吃完饺子，错过了一顿，就没有了下一顿。

    一个多月后，姜舒良收到了一份通知，告知她，经重新侦查，当年她杀害郭季明的案子是冤假错案，择日将会还她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