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王摘阳寄来的最后一封信里附送有存折，本金十万块，这在当时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在2010年，这十万块也是值钱的，如果首付十万块贷款买套朱城现房三居室，再简单装修一下，租出去的租金能抵了每月房贷，还剩有钱开支，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但姜舒良选择拿那钱，聘请了外地有名的一位大律师替她打冤假错案的官司，她主张赔偿两百万元。

    这场官司注定漫长，姜舒良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

    入狱之初，她撒谎说自己的身份证丢失，在90年代末，政务系统在全国未联网，警方没有细查，想着姜舒良在银河大世界工作多年，身份不会有问题，姜舒良就钻了漏洞，办下了署名为姜舒良的身份证。

    坐了十几年的牢，唯一的好处就是她有身份证了，她合法成为了姜舒良。

    在狱中多年，姜舒良的日常作息已形成早上六点醒，晚上九点睡，她租住在月租300块的出租房里，那是一个在1997年建造的石油单位家属院，小区安静，但因在狱中形成的规律作息时间，导致姜舒良每天一到早上六点就睁开眼，再也睡不着了。

    也好，省了买闹钟的钱。

    她闲来无事，本想去电子厂找活儿干，可负责人一听她从监狱里出来的，摆手说厂里不收服刑人员，尽管她解释，自己是被冤枉坐牢，还把自己的无罪释放通知书拿给对方看，可对方看都不看一眼，推了她出去。

    找不到工作，每天早上姜舒良六点起床，吃早餐洗漱等，六点半准时出门遛弯。

    那十万块一时用不完，她还拿着王摘阳给的钱，买了一部手机，方便随时与律师联系。

    那天都是深秋了，姜舒良去地下通道商场买衣服，那里的衣服跟得上潮流，款式好看，就是质量一般，但胜在价格便宜，老板100元的喊价，照一半打对折砍，完全拿得下。

    姜舒良一去，就在一个档口看上了一件白色毛衣，老板喊价150元，姜舒良只愿给50元，气得老板就开骂。

    姜舒良在监狱那种地方呆过，牢寝里关着的都是狠人，犯的事一件比一件大，姜舒良若没在寝室里立足，早被欺负得不成人样了。

    被一个服装店老板骂算什么，姜舒良与其对骂，且渐渐占了上风。

    看热闹的人聚拢，围观的人增多，隔壁店的服装店老板走出来，准备帮着那老板一起攻击姜舒良，只是隔壁店的服装店老板刚要开口，就发现姜舒良好生眼熟。

    混乱骂战中，那女老板对姜舒良惊喜喊道：“姜舒良！你是不是姜舒良！”

    “你谁啊？”姜舒良一时没认出眼前那位烫了一头金卷毛的服装店老板是谁。

    “我啊，秋艳，苏秋艳，十多年前，我们一起在银河大世界打过工，还住同一宿舍来着。”

    啊……

    姜舒良想了起来。

    秋艳，苏秋艳。

    寝室里那个经常找姜舒良说话的秋艳。

    姜舒良不确定对方是否知道自己坐过牢，毕竟她杀害郭季明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登了报，上了新闻。

    当初第一批裁员，秋艳也在其中，她没有痛快领了那一千块补偿金，而是伙同别的员工一起去粉楼找郭季明要说法，具体结果不清楚。

    姜舒良在蚂蚁饭馆与王摘阳同居时期，曾在码头匆匆见过秋艳一面。

    看秋艳那鞋底脱胶，身上旧外套褪色的状态，姜舒良猜她经济窘迫，又听她讲要去京城找她表姐，姜舒良就翻出身上唯一的50块钱，塞给她当路费了，她感激了姜舒良几句，就坐上车去长途客运车站了。

    现在再见面，秋艳大变样。

    从前能在银河大世界里当服务员的，没一个丑的，姜舒良除外。秋艳长得好看，眼睛又大又黑，瓜子脸，小小的脸上全是五官，水灵灵的，极招男客人们的喜爱，一晚上都可以收几百块的小费。

    而现在，秋艳的脸胖了，鼻子和眼睛歪歪扭扭，姜舒良仔细看，依稀看出了秋艳年轻时的轮廓影子，才敢与她相认。

    “都散了，散了哈。”秋艳哄散了围观群众。

    又对与姜舒良吵架的服装店老板说道：“老张，熟人，我自家姐妹。”

    一听是秋艳的好姐妹，那老板也豁达，取下姜舒良看中的那件毛衣，裹进购物袋里，就要送给姜舒良。

    “不吵不相识，这件衣服啊，送你了，就当我们第一次的见面礼。”

    姜舒良不肯收，那老板非要送，刚才还吵到脑充血快要动手干架的两人，此时成了两只温顺的小绵羊，一个赛一个温柔、谦让。

    最后，还是秋艳做主，替姜舒良收下了那件毛衣，让姜舒良拿20块给对方。

    “20块会不会太少了？”姜舒良翻着钱包，悄声问起秋艳。

    秋艳：“不少，20块，她不亏，保本，还多赚几块。”

    服装生意利润原来这么大，姜舒良掏出了20块，心中惊讶着。

    给了钱，秋艳就拉着姜舒良去她隔壁的服装店了。

    刚才和姜舒良吵架的那个服装店老板凑过来，问道：“小秋，你刚刚是不是说，你以前和她在银河大世界打过工。”

    “哎呀，老张，你听错啦，什么银河大世界，快回去看你的店，看看看，有客人去你店里了，还不快去做生意。”

    秋艳打发走了对方，才有机会和姜舒良单独说话。

    姜舒良奇怪：“你为什么向她隐瞒在银河大世界打工的经历？”

    能进银河大世界上班，那应该是值得一说的事，当时好多人冲着薪资高，去银河大世界面试，条件苛刻，筛选下来的人，都有几百号了。

    “姜舒良，你不上网的嘛，银河大世界倒闭后几年，就有一个自称是银河大世界的头牌在网上发帖，讲述她在粉楼的那些年，这帖子成了当年论坛的热帖，全网皆知，那个头牌把银河大世界描绘成了一个淫窝，我们服务员也被她编写成了鸡，要是被别人知道我们在银河大世界打过工，别人一定会认为我们是鸡，名声不好听。”

    姜舒良看着邱艳，眼神中充满了疑惑，“你知道……郭季明死了吗？”

    秋艳都能上网看见关于银河大世界的帖子，不可能不知道郭季明被捅死了。

    “啊？那老畜生死啦！我以为他逃去国外了，说说，谁弄死的。”秋艳一听郭季明死了，喜笑颜开道，“这是一个好消息，等会儿去彩票店打张彩票。”

    姜舒良指指自己，秋艳笑容逐渐消失。

    “姜舒良，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是你捅死了郭季明？”

    姜舒良没有对秋艳有所隐瞒，如实说出自己坐过牢。

    “不是，我被冤枉捅死了郭季明，被抓起来坐了十一年的牢，前段时间他们才查清凶手，还我清白，无罪释放了我。”

    秋艳满脸震惊，“真是有够奇幻。”

    “是有够奇幻的。”姜舒良重复了秋艳的话，突然想到了什么，脑袋垂了下去。

    秋艳用手肘敲了下姜舒良的胳膊，打断了她滑坡的情绪点，问道：“接下来你准备干嘛？”

    “打官司，我已经请了最好律师，我不能让那十一年白白失去。”

    “除了打官司，你还想做什么？”

    姜舒良想去上班，可她有案底在身，工作不好找，她还没说出来，秋艳就说道：“打官司期间，你闲着也是闲着，来我这个服装店上班吧，前几天才跑了一个小妹儿，店里缺人手。”

    姜舒良犹豫，地下商场的服装店售货员都是年轻女孩，20岁左右，青春靓丽，身材绝佳，自己都三十一岁了，去地下商场服装店当售货员，会不会惹人笑话。

    秋艳以为姜舒良是对工资有疑虑，才没有立刻答应。

    “我给你开4000元的保底工资，外加提成，每月营业额超过一万块，分你百分之三。”

    这工资属实不亏待姜舒良。

    姜舒良有些动心。

    秋艳：“来吧，有个熟人帮我看店，我可以放心去田城进货，姜舒良你长得漂亮，身材也好，你穿哪件衣服，哪件衣服一定爆火，爆好卖。”

    这是出狱后，第二个人夸姜舒良漂亮。

    第一个人是豆腐摊老板，第二个人就是秋艳。

    姜舒良被说服，“那我、我试一试吧。”

    2010年的冬，秋艳以低价，进了一批去年的清仓冬季大衣，姜舒良的短发蓄长了些，长到了后颈，头发染成了白金色，戴着一对金耳环，她身穿秋艳进的清仓大衣，只是坐在服装店门口嗑瓜子，都能吸引众多客人来购买她身上的大衣。

    年底春节那阵子，营业额每月暴涨到了五万块，在姜舒良来店之前，这是秋艳没有经历过的，她直接数了一万块现金给姜舒良，当作姜舒良的年终奖。

    次年夏天，秋艳盘下隔壁的空店，开了新店，姜舒良入股，成了二老板。

    2012年，姜舒良打的官司判决下来，有了结果，姜舒良得到81万的赔偿金，她没有上诉坚持要200万的赔偿金，她见好就收，把那81万现金分了80万出来，存进银行卡，在卡面贴上密码，装进信封里，邮寄去了“有一家金店”，注明转交给王摘阳，这是还上欠他的债。

    2005年，王摘阳来信，送了姜舒良一本存有10万元的存折。

    7年后，姜舒良有了足够多的钱，只要她一想起王摘阳，还是觉得无以回报，只能用这八十万元简单报答他，望他余生顺遂安然，一家和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