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有事要发生的时候,无论好事还是坏事,王摘阳都有一种直觉。
所以当那熟悉的直觉出现时,王摘阳拖着病躯,将钢笔吸饱了墨汁,熬夜写下了两封信,一封是写给在狱中坐牢的姜舒良,一封是为防意外突然死掉,身后事不能按照他心意安排,为此写下一封遗书。
写给姜舒良的那封信里,王摘阳撒谎自己已婚生子,之前与姜舒良通信中,说出要等姜舒良出狱娶她的诺言,统统作废,为了补偿,他给她一张存有十万块的存折补偿。
非典来势汹汹,王摘阳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变得很差,他都不敢入睡,怕一闭上眼就再也醒过来了。
他从小就在少林寺练武,按理应该身强体壮,但疫病不会因为谁的身体强壮就会放过谁。在过去,王摘阳替姜舒良查凶时,不爱惜身体,熬夜多了,钢铁铸造的身体也会垮掉,他这具肉躯发了高烧,烧出40度都坚持没去医院,烧出重度肺炎,即使治好,身体也不能与从前相比了。
非典出现了致人死亡的病例,电视上的新闻滚动播放,提醒市民们防疫,王摘阳担忧自己身体扛不过这波病毒,他假设自己死了,多年后,姜舒良出狱,本是满心欢喜期待投入爱人的怀抱,可得知爱人早已病亡,支撑姜舒良在漫长岁月里的信念轰然崩塌,姜舒良受到的打击一定是毁灭性。
且王摘阳想着自己一旦死了,原本每月与姜舒良频繁通信,他忽然一声不响断联,这会引起姜舒良担心。
他不想她担惊受怕。
还不如写信骗她,撒谎说已经娶妻生子,要与她断了,以后就和她不通信了。
痛一时,好过痛一世。
万一,王摘阳设想的是万一自己好运闯过了这一关,平安活了下来,他对姜舒良的情不变,会继续与姜舒良通信,等着姜舒良出狱。
姜舒良犯了故意杀人罪,属于重刑犯,在庭审期间,只有王摘阳聘请的金牌律师钱开太能申请探视姜舒良,庭审结束,判决结果出来后,连钱开太律师也没有了探视姜舒良的机会。
监狱那边关于姜舒良的事,比如犯人在监狱里需要生活费,需要过冬的衣服等,都是联系钱律师,钱律师再转说给王摘阳,由王摘阳去准备。
因此王摘阳与钱律师的联系还挺频繁,那封给姜舒良的信写好后,王摘阳就拜托钱律师,告知钱律师,如果自己一个月内没联系钱律师,还请钱律师帮忙把这封信寄给姜舒良。
王摘阳死前还在幻想,自己说不定能熬过去,等熬过去了就联系钱律师,那封信就不用寄出了,他还是照样和姜舒良正常通信,想办法替姜舒良减刑。
至于追查王摘月的下落,王摘阳查不下去了,光是为姜舒良打官司,就耗尽了王摘阳全部的心力,他无法分身查凶。
89年的灭门案凶手没找着,姜舒良在1999年就因故意杀人被捕入狱了,这一切都是命,王摘阳认命。
第一个发现王摘阳死亡的人是来抄燃气表的工作人员,他戴着口罩,敲起了蚂蚁饭馆的门,门自动就开了。
“有人吗?”文应才站在门口喊道。
喊不应,文应才就走了进来,昏暗的室内飘散着一股霉味,文应才走向唯一亮着灯的小卧室,看见王摘阳安详地躺在床上,闭着双眼,像是睡了过去。
文应才以为王摘阳是真睡着了,发觉喊不醒他后,壮着胆子把手指拿到他鼻前一探。
约十分钟,警察就来了。
报警人文应才坐在室外,嘴唇发白,向警察讲述事情经过。
警察从王摘阳身上搜出一封遗书。
王摘阳像是预感到了自己的死亡,自从把遗书写好了,他就随时贴身揣在身上。
他的遗书交代了他名下没有财产,蚂蚁饭馆的租金已经付齐,枕头下放了一百块,如若某天意外死亡,还请好心人把他骨灰火化后,撒在延城湖。
警方排除他杀、自杀,确定王摘阳的死亡原因是因病离世,就从王摘阳的通讯录里找到了丘温柔的联系方式,将电话打给了丘温柔,告知她有关王摘阳因病离世这一消息。
丘温柔作为王摘阳生前不多的朋友一,前来替他收尸,送去殡仪馆火化,然后按照王摘阳的遗愿,将他的骨灰撒进了延城湖里。
2002年的冬天特别冷,朱城久违地下起了大雪。
丘温柔将王摘阳的骨灰撒进延城湖时,湖水还没结冰,过了王摘阳的头七,湖面就结冰了,水面冻了一层薄冰,有几个小孩踏上结了冰的湖面,想走路去银河大世界,刚走几步,就踩碎冰面跌进刺骨的湖水中,幸好被路人发现,及时得救,厚棉袄浸满水,重的很,好几个人合力才把小孩拖上岸。
在丘温柔按照王摘阳遗愿,撒了王摘阳的骨灰进延城湖当晚,她梦见了王摘阳,王摘阳穿了一身喜庆衣服,站在丘温柔面前含笑道谢。
转眼到了2003年春天,丘温柔又梦见了一次王摘阳,这次王摘阳是来向她道别的。
梦里王摘阳没有说话,周身笼罩着温暖的白光,可丘温柔就是能感觉到,王摘阳要转世投胎了。
丘温柔还在梦里问他,要去哪儿。
他笑笑不说话,转身走进了一道金光里,然后与光一同消失了。
自从那以后,即使过了很多很多年,丘温柔都没再梦见王摘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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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这些东西你还要吗,不要的话,我就扔了。”
吴雪芝端着一盒陈年旧物,拧开书房的门,将那盒东西,放在了伏案写书的钱开太面前。
书房里的展示柜上,陈列着好几个优秀律师的奖杯,墙上的金玫瑰挂历上,显示着2005年的字样。
钱开太头都没抬一下,继续写他的手稿,说道:“不要。”
别的东西不要也就算了,就是这封信……
吴雪芝拿起那封信,向钱开太确认道:“上面写着寄往哀娥山监狱,姜舒良收,这信也不要吗?”
听到姜舒良这三个字,钱开太觉得有些耳熟,这应该是他以前代理过的案件的当事人名字。
钱开太停笔,从妻子吴雪芝的手里接过那封信。
一看到那封信,钱开太猛然想起是王摘阳交给自己这封信,王摘阳拜托他,如果一个月没联系他,那就把这封信寄去给姜舒良。
当时钱开太记住了,答应了,可之后有一桩大案子找上门,他忙着给原告打官司,把这事给忘了,加上非典,搬家,妻子生孩子,几件大事撞在一起,钱开太就彻底忘记了这事,连那封信,他都想不起是放在了哪里。
今天妻子大扫除,翻出了陈年旧物,那封王摘阳于两年前写的信重见天日。
钱开太一拍脑门,满是懊恼愧疚,“哎呦,我怎么把这事给忘咯!”
还一忘就是两年。
“我去邮局寄封信。”钱开太攥紧了那封信,就往门边走。
吴雪芝好奇问道:“什么信,需要你钱大律师亲自寄。”
钱开太没有回答,披上薄外套就出门了。
那封迟到了两年才寄出的信,终于到了姜舒良手里,而那时,王摘阳已经去世两年了。
至姜舒良2010年出狱,距离王摘阳去世,已有八年之久。
延城湖的水始终浑浊不亮,湖里那些曾经被郭季明投放的食人鱼,早在银河大世界倒闭后,就被人全部打捞上岸,你一条我两条瓜分了。
那片湖从郭季明私人的,变成公用的,人们常常私自下湖捕鱼,屡禁不止,政府担心出现意外事故,为了安全起见,承包分给相应的渔民,准许他们计划性的在延城湖捕捞、圈养。
2006年当地大开发,有位房产大亨看中那一圈地儿,拍下大块地皮建设,唯独不碰延城湖那一块,连带着银河大世界也不接盘,只因大亨有一个御用风水师,每当勘察地形时,风水师都跟在大亨身边,到了延城湖那块,风水师说湖不好,岛上废弃的银河大世界更不好,阴气重,冤魂多。
大亨本是最看好废弃的银河大世界,打算推翻银河大世界,重新规划一个钱生钱的项目,听到信任的风水师说那一块地方不好,就放弃了。
周围高楼大厦建了起来,唯独延城湖与银河大世界那块地方还是老旧的模样,保留着原始的状态。
时间来到2015年,全国房价暴涨,搁置许久的银河大世界被一个开发商低价接手,计划修建水上别墅,然后高价售出,银河大世界那地理位置,不愁卖不出去。
然而才动工三天,施工队就挖到了尸体。
银河大世界有一片竹林,里面有七座古坟,郭季明在世时都没敢动那地方,而2015年施工队第一个动的地方就是竹林,挖开其中一座古坟,棺材里的白骨穿着现代衣裤,包里有一张老式的身份证,详细记录了死者的姓名、出生年月、籍贯等。
施工队的人抓耳挠腮商量了几个小时,最终报警了,不敢不报警,一直传说竹林这七座坟是古坟,埋的是古人,挖开却是现代人,还有名有姓,搁谁心里都发毛。
警方到达现场,核对死者的身份,发现对方是失踪了十九年的王摘月。
挖开其它几座古坟,均埋的是现代人,有男有女,全是与银河大世界老板郭季明有关联的人。
有在银河大世界工作的语非,曾经的头牌之一。
有郭季明对外称出国生活的原配妻子古明佳。
还有几具白骨暂时无法确定身份,警方已立案调查,组织人在竹林里继续挖。除了竹林,废弃多年的银河大世界也里外搜查了一番,最后用仪器测出,银河大世界地基的东南西北方向,分别埋有东西。
一挖,全是尸体。
那四个人是被立着埋的,头顶梁柱,姿势诡异,办案多年的刑警没遇到过如此骇人的案件,施工队被紧急叫停,遣散回岸,不允许在此破土动工,项目就此夭折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