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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雪雾浓重时。

    京旻自丽正殿辞身,宋樾亦不多留,只命宫人将步履踉跄的京旻妥帖送至车架。

    太子议事向来不允侍奉,伍兆在殿外已侯了多时,眼下瞧着二人将散了,当即领了一众宫人入殿收整。

    殿内酒气幽然。

    待伍兆走近些,瞧着太子也是醉意上头,正单手支额,懒懒倚在一侧扶手垂眼浅眠,不由得揣了揣袖中画轴,声音落得极轻:“殿下,方才侯爷交给奴才一卷轴,想来是重要物件......”

    话未说完,便见宋樾已摊开了手,凤眸微掀,眸中寒星轻轻掠过,竟全无半点醉意惺忪。

    伍兆忙垂身,将画双手呈了上去。

    谁知,太子展开一眼瞧罢,竟忽地朗笑出声,末了,又似觉失仪,正色斥了一句:“真是放肆。”

    伍兆顿觉古怪,太子言语斥责,可眉眼间却带着笑意,不由探身瞧了眼,却蓦地扫及那画上落着大大一个“豚”字,边角处竟还描摹了一头黑鬃猪,心头登时咯噔一下,可再瞧那画上落款——牧野先生四字时,又瞬间了悟。

    这...这怕又是那逃出宫城的乡野医女使坏......

    “去,将此画挂去书房,本宫要日日亲见。”

    伍兆“诶”了声,皱着眉头接下,又听太子幽幽问声。

    “尚皋递来画时,可有说什么?”

    伍兆卷着画,默默摇头:“京侯只觉奴才聒噪,教奴才闭嘴。”

    宋樾微愣,视线不由转向伍兆,轻笑着嗤了一声:“想来是你交待的太过直白露骨,惹他心烦。”

    伍兆委屈:“奴才也是听殿下吩咐行事。再者说,若不清楚些只怕云姑娘都将冠上兰氏了。”

    闻言,宋樾身子沉沉靠进椅背,唇边笑意淡下,眸光远放也不知盯着哪处出神,叹息似落了一句:“这活人如何能教死人绊住手脚......”

    轻飘飘一声,不知叹先诏或是旁人。

    .

    子夜。

    风雪漫漫无边。

    城南兴安巷。

    巷子尽头,四方小院任由霜雪覆落,结下厚厚一层。屋内亮着烛火,昏黄光影裁出人身,幽幽映落纸窗。

    狭小卧房内,一床一桌便占了大半地方。

    云琼立在床尾,瞧着半歇在病榻的母亲,而旁侧圆凳上坐着的,却是许久不曾露面的舅舅傅衢。他身形高大伟岸,倒更衬得母亲瘦弱伶仃,现下掌心紧紧托着母亲的手,眉眼间尽是忧心。

    “长姐,你身子方好不好操劳,眼下弟弟在这儿,便是天塌了也有我顶着。只是台狱苦寒,姐夫又受了杖,不知能不能挨过这场雪......”

    “你乱说什么胡话,咳.....”傅筠掩唇轻咳。

    云琼立时端过温好的蜜水,用勺子细细喂进几口,末了,拿帕巾拭去她唇边残余的湿渍,轻声劝慰:“阿娘几日未进食,须静心修养身子。爹爹身子一贯硬朗,不会有事的。”

    “昙儿说的是,明日一早,我便引昙儿入台狱。姐夫素善谋划,纵是身陷牢狱也定有良策可度。”

    云琼垂着眼,不应声,只是缓缓攥紧了手中巾帕。

    舅舅这话已来来去去说过不下三回。这原是她所求,可他来的时机突然,不在母亲苏醒当下,反是过了两个时辰,才急匆匆敲响院门,真真应了若简哥哥之言,情势逼人,由不得他作壁上观。

    可母亲初愈念他心切,他又口口声声称事有转圜,她便只得忍下,不能将日前冷拒的情形道出。

    傅筠瞧着云琼这副迟滞模样,还当她是病着了,不由抬手放在云琼额间,拭了拭温度,可触手温热并未有异,不由泛起些埋怨:“昙儿,你舅父星夜赶来,你怎的连人都不唤一声。家中虽是生了变故,却也不能失了礼数。”

    她轻扯了扯云琼衣袖,“去,给舅舅赔个不是。明日仔细听舅舅吩咐,进了台狱莫要鲁莽行事。”

    “嗐,长姐说哪里话,昙儿一贯懂事哪会如此。”傅衢话虽如此,说完却悠悠看向云琼,在傅筠看不到地方,眼神直白露骨,好似说,这台阶给你便接着,莫要赏脸不要。

    云琼掌心攥得生疼,台狱她定是要去的,可却不愿在眼下低头。

    忽地。

    淳乐匆匆掀帘进来,张了张嘴却又顿住,将话咽了回去,脸色迟疑地落向云琼,踟蹰道:“姑娘,门外有客。”

    云琼从未觉淳乐嗓音如此动人,恍若得救,立时抽身出院。可才迈出几步,便听傅衢落下一句:“深更半夜不便教女郎应门,还是我去的好。”

    云琼脚步重重顿了下,便见舅舅提步跟了上来,直接拧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拖至门廊下,方才的好颜色半分也无,眉眼顿时冷沉,压低声音冷斥:“你可知门外是谁?眼下又是何种境地?”

    言罢,落下门闩,骤然推开木扉。

    雪夜无月,光影昏暗。

    可云琼还是瞧得真真切切,一缕须子都未错眼。叩门之人,竟是那日引兵抄家的韩微之。

    云琼杏眸霎时圆瞪,猝然转向傅衢,怒道:“舅舅这是何意!”

    “小姑娘,我知你恨我。但老夫同你父亲仅是政见不合,绝无斩尽杀绝之心,你父亲如今落难,我已是自责难当。可今日大殿上,京侯竟厉声称‘云氏当夷三族’.....”韩微之幽幽叹息:“当务之急是尽快保全你母女二人。”

    傅衢全然无视云琼怒气,沉沉道:“倘未与京家结怨,凭你父亲与老侯爷的情谊,不必求上门,京二也自会替云家辩驳几句,何至到这番田地!”

    京旻回京...

    来取她满门性命......

    云琼仿似被人敲了一记闷钟,又沉又响,在脑中嗡鸣不断,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傅衢自怀中取出一封信,径直塞进云琼掌心,由不得她拒绝:“明日,我想法子引你入台狱,你今夜须好好思量,如何顺理成章教你父亲签下这一纸和离。”

    “云姑娘莫有顾虑,你父亲性命我等一众同僚已在设法保全,可太子惯来喜怒无端,万不能用常人行止揣度。京候又在外历练多年,素有威名,眼下他回了京,怕将成太子手里最趁手的刀刃......”

    韩微之言语轻顿,目光幽幽落向云琼,声线陡然放缓:“你同京侯旧日也曾交好,往日开罪崇义侯府之人也原非云公,倘若京侯心头解恨,你父亲性命也或许仍有余地。”

    解恨?

    京安哥哥死在她箭下,婶娘更因此郁郁而终。

    人死不能复生,又该如何解恨?

    云琼心口似滞了一口气,卡在五脏肺腑哽得人生疼,她呆呆捏着手中一封纸笺,指节僵得发颤,却见韩微之已然转身欲走。

    几番冲击之下,她已全然失了分寸,不知为何要跟在傅衢身后,门前相送这个害得父亲落狱的贼首,却还是莫名跟了出来。

    临上马车时,韩微之忽而回过身,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良久,清叹一声:“兰家不入纷争,原是个好归宿。”

    声音入耳,她好似才寻回几些神智,隐在袖侧的指节微微蜷了蜷,又缓缓攥紧,指节叩在掌心,传过一阵刺痛。

    无声提醒她,眼前的荒唐无端悉数是真。

    马车辘轳,渐行渐远。

    傅衢眉头深深皱起,牵绳上马,事情交待清楚便没必要再留,他目光下视:“替我同你母亲辞别。”

    分明是循着礼数问候,可那神色却陌生到了极点。

    云琼空洞望着,微不可闻地唤了一声:“舅舅……”

    “父亲此案,同你有无干系……”

    轻柔一句落在寂静的雪夜里,却出奇刺耳。

    傅衢勒着缰绳的动作微顿,他眸光凝重几分,不作回应,只道:“倘诛灭三族,子往何处,牵连诛之。兰彧小子不错,只是这一桩亲却是可惜了。”

    “昙儿,这或许便是你的命数。”

    云琼清润眸光重重震颤一瞬,思绪霎时凝滞。

    命数?

    何谓命数?

    是少时玩伴反目成仇是她的命数?还是抄家灭门亲族两隔是她的命数?

    云琼想不通,可他字句轻飘却似生出了利刃,对着心口贯入,再一点点没过血肉,搅拧起五脏六腑乃至四肢百骸,直教她喘息不得也不肯放过。

    夜幕遮掩下,一架不起眼的车架陷在阴影中,悄无声息,不知停了多久,亦不知瞧了多久。

    “二爷,东西赎回来了。”莫山抽身回来,恭敬递进一方锦盒。

    京旻沉冷眸光透过窗幔,落在远处一抹姝色,面颊苍白,好似几近凋零的子夜玉昙在寒风中瑟瑟轻颤。

    忽而她身姿倾颓,捂着心口倏而跪落雪地,蜷缩作了一团。

    京旻眸光骤然暗下,落在膝前的大掌缓缓成拳。

    “二爷?”

    莫山举了半晌,手臂都僵了,车内人却仍不接过,不由循着他视线望过去,只见巷子尽头,自院门内匆匆奔出一名丫头,慌忙将人扶起披衣问暖,又急切扶人进了院,不过片刻,木扉窄门便一点一点阖上。

    再回过神时,手中锦盒已被轿内之人取走。

    莫山晓得那户如今住着谁人,二爷不说他也不好多提,径直翻上车板,捏紧缰绳,轻问:“二爷,时辰不早,今日可还是回锦时苑?”

    隔着一扇帷帘,冷冽嗓音缓缓传至:“先去一趟侯府罢。”

    “是。”

    车马平缓行进,京旻掀开锦盒,其中静静躺着一枚佩饰,玉色莹润,雕饰作游鱼图样,灵动翩然。

    他拾起握在手中,轻轻摩挲:“可知何时典当?”

    “回二爷,腊月初三。”

    莫山默了默,斟酌着又补充几句:“云氏抄家当日,晌午一过物件便到了店掌事手里,据说来的是个丫头,很是机灵,还同他多饶了二十两银子。”

    京旻黝深的瞳眸微漾,片刻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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